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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土堡子”與“八抬”(11)

小兒們跟著八爺“搖啊搖”地亂唱一陣,“呼啦”一聲全跑光。一霎時又“噔噔噔”跑進來,你追我趕,自在撒歡。八爺猛然看見,他們個個光著腳丫,便問道:“都不穿靴?家裡草靴總有吧?把腳丫子凍落咋辦?”

可兒道:“不冷,不冷,跑一跑還發燒哩。”

串懷跑過來喊道:“爺爺,爺爺,咱家的井都熱得冒煙了!”

八爺沒好氣地斥道:“小孩子別胡說,哪家的井裡會冒煙?”

串懷道:“爺爺,騙人是小狗。井裡頭水多很,連我媽都能打上來。”

八爺半信半疑,串懷從來不說假話,八爺自言自語道:“不到半月要立冬,這群孩子連靴都不穿,這天咋這麼暖呢?”他心中疑惑,卻也說不出個道理來。

串懷怕八爺冤枉,說他瞎編說胡話,拉著八爺的手道:“走,爺爺,你去看!”

八爺跟著孫子,一路小跑,來在世民家門前,果然井口時不時地向外哈著氣,像是清幽幽的白煙。八爺爬在井邊,看井中水清澈如鏡,水比平常漲高許多,方信串懷所言匪假。

串懷噘著嘴,很是得意道:“看,可不是?還說我騙人,這回該信了吧。”

。。。。。。

這天午後,天氣和暖,八爺把丁俊山,丁老四,丁成武,丁吉祥幾個喊來,從家中抱出大大小小的麻線團,放在場裡。八爺是要將細細的麻線繩,打成粗繩。

打繩時一端固定在平放的碌碡上,一端固定在紐繩器上。紐繩器其實很簡單,用木頭做成支架,橫杆上鑽出三個眼,眼中用歪拐的樹杈做成搖把,把粗細相宜的三股麻繩固定在三個搖把上,中間用紐子分開。隨著三個搖把同時轉動,紐子隨之向後拉動,三股麻繩便自然地擰結一起。粗細長短,可以任你選擇。

這打繩是個技術活,也是個力氣活,要是力氣小了,那到後面搖把轉不動時,你只能乾瞪眼。八爺時常打繩,都得喊幾個幫手。

丁俊山力氣大,搖把在他手上,輕輕轉著像紡線,丁成武只搖一會,就喊肩膀酸。八爺取笑道:“年輕人都把五穀吃到阿達了,軟趴趴沒個力氣。”

丁吉祥不服氣,使力搖得一陣,搖把“吱吱”直叫喚,他連呼八爺,往眼子裡面加清油。串懷,可兒帶著他的兄弟們,跑前跑後圍著看熱鬧。

“篤篤篤——”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從張家堡子方向傳來,遠處有人高聲喊著:“快躲開,張家窯地主家的驢跑脫了......”

眾人齊刷刷抬眼遠眺,一頭高大威猛的關中叫驢。一路張嘴嘶鳴,拋橛奮蹄,追著前面兩頭廋驢,瘋也似踩踏而來。

八爺罵道:“這驢也是瘋了,敢是老地主家糧食多,盡餵給驢吃了!”

丁老四大聲道:“串懷,可兒,趕緊跑屋裡去,要被驢踏上,可不得了。”

八爺也是急了,提高嗓門喊道;“娃娃們,快躲屋裡去。”

誰知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幫小兒俱被嚇得僵在原地,站著一動不動。這可急壞丁俊山,他緊跑幾步,柴草垛上扯起棵乾枯的柳樹,柳樹上密密麻麻的柳條狀如掃把,疾步飛奔過去,守在場邊,嚴陣以待。

群驢瞬時便到,瘋驢賽虎,奔跑起來如同衝鋒陷陣的馬隊,大有排山倒海之勢。瘋驢結隊趕至,不行正道,卻從場埂上方躍進場來。丁俊山不由得勃然大怒,腳下移步,手執柳條幹”唰“地望頭驢落下。大叫驢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冷不丁當頭捱了一下。丁俊山何等神力,只打得驢毛四散,驢耳皸裂。叫驢一時吃疼,折身外奔,與身後兩驢撞個正著。

三驢合撞一起,“轟隆”俱都倒地,健壯的一頭叫驢,就地一個“驢打滾”,“嗷嗷”叫著,已而起身欲走。丁俊山手快,柳條齊刷刷落在驢身。打得驢毛飛蕩,驢皮變色。那驢吃了虧,嘶吼著跑向堡子。

地上兩驢,“撲通撲通”幾次都翻不起身,丁俊山抓住驢尾一提,兩驢“嚯”地雙雙起身。丁俊山柳條幹輕揚,將它們嚇唬吆喝,驅趕了回去。

少時,有地主家長工李守富,沿著溝底一路尋來。在場上碰見八爺等人,打聽驢的下落。

李守富問八爺:“八爺,東家的驢跑脫,走了哪個方向?”

八爺道:“驢來這裡打個轉身,怕是早到家了。你咋看的驢,好端端的跑出來傷人,老地主錢多,這個不假,可踩傷人,總歸是要賠的!”

李守富連聲道:“就是,就是,怪得很,今日個咋了,東家的驢跑脫,不見影子;豬也跑脫,五頭找回了三頭,連雞也不消停,不回窩,卻都飛進了林子。”

這年頭,一般人養不起豬呀驢呀的,就連雞也不養。眾人聽說,看法出奇的一致:“肯定是老地主做了啥虧心事,連畜生都見不得他。”

丁老四笑道:“老地主不幹好事,把伺候他多年的長工給打發了,他這是要鬧得雞犬不寧呀!”

李守富道:“東家的事,我不敢說,可這件事情很邪門。就在中午,村子裡暖哄哄的,沒吹一絲風,突然來了個旋風,那根井口粗的風柱子比雲彩還高,跑起來快得很。比我們平常墳頭,院壩裡頭見到的鬼旋風,兇得太多。說來你們也許不信,旋風在別家門前一閃就過去了,可在我東家莊前屋後旋來旋去,好半晌都不離開,把那驢圈,豬圈,雞圈都旋得不像樣了。門歪了,牆倒了,瓦揭了......”

八爺笑道:“老地主還真遇到怪事,怕是天見了,看他往後還敢欺負窮人。”

李守富道:“我東家也是害怕得要緊,跑到山神廟裡,都燒過三回香了。”

丁俊山道:“回去告訴你東家,以後別做缺德事,不然,老天爺遲早會收拾他。”

李守富笑道:“好,遇到我東家,你去告訴他,我可不敢說。”

眾人盡皆笑了,李守富不敢久留,匆匆的去了。

八爺把打好的繩子對摺,再對摺,如臂膀長短時,把繩索挽個圈,手伸進圈內一掏,打成活結。他自已留了兩根,其餘的都分給丁俊山幾個,來了個皆大歡喜,人人有份。

冬天晝短,不經意間,太陽已經坐在了茆樑上。丁俊山幾個,正幫八爺收拾家當,串懷跑來告訴八爺:“爺爺,奶奶說洋芋熟了。”

八爺也許是餓了,有些迫不及待道:“去告訴奶奶,多調些酸菜,要是能熬些小米粥最好,我們一陣就好。”

串懷道:“煮的是洋芋蛋,燒的是小米湯,都好了。奶奶說,臘八才熬粥哩。”

八爺呵呵笑道:“噢,爺爺把這茬給忘了,下個月才是臘八。”

串懷道:“對了,爺爺,你餓糊塗了嗎?”一句話,把大夥都逗樂。

丁俊山幾個要走,被八爺強攔住,要他們吃了洋芋再走。幾人進屋時,炕桌上早已擺滿,有句口訣說得好:“農家飯,好不好,頓頓酸菜少不了。”一臉盆洋芋,一小盆酸菜,蘿蔔鹹菜,谷面坨坨,五六碗小米粥......雖然清淡,卻也不失豐盛。

八爺年長,當仁不讓地坐在炕桌後面。說是炕桌後,其實是炕桌正中靠後的位置。農村人有個窮講究,能坐在桌兒後的,是倍受尊敬的尊客,長輩,至親或德高望重的前輩,都是些受人抬舉的主。丁老四幾個則無需排序,挨著八爺,圍著炕桌坐了。

晚飯時刻,家家都很準,可兒先一步進門,如意後腳就跟進來,要喊丁俊山,丁老四回家吃飯。

可兒進來喊道:“爸,娘叫你回來吃飯,你都坐到炕上去哩。”

大家吃得正歡,丁俊山道:“你們先吃,不等了,就說太爺家吃過了。”

八奶奶從廚房端一碗洋芋,一人兩個,分別塞在可兒,如意手裡。

太陽落下山的那一瞬,天空陡然變紅,恰似血染一般。

八奶奶被紅光射得直流淚,她便揉著眼睛邊說道:“看這天紅得,像火燒一樣。”

串懷跳到院中,興奮地叫著:“天火燒起來了,快看......”跳奔著跑出大門。可兒,如意隨後跟著跑出,歡蹦跳躍,吆喝著一同抬頭望天,臉上呈現著各種詭異表情:恐懼,驚悚,好奇,害怕,興奮,亦或是躁動不安......

天空中像被紅布蒙實,目之所及,盡為紅光籠罩,散發出令人窒息的不適。八爺等人,忙放下碗筷,扭頭看向窗外。

血染般的天幕下,整個世界都變得神秘而迷幻。彷彿有無形的力量在悄然湧動,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獨特的味道,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興奮和悸動。

八奶奶有些怕光,踮著小腳鑽進屋內,口中哆哆嗦嗦道;\"好怕人,老天爺紅得瘮人。”

八爺不以為意道:“怕啥?有本事紅到天亮,省得人點燈。”

天上紅光持續時間不長,伴隨著太陽西沉,由紅變淡,由淡變暗,吃一塊洋芋的時間,慢慢消退,隱沒在夜幕中。

屋裡很是昏暗,八奶奶點上油燈,架在燈臺上,油燈初燃,畏畏縮縮很不情願。八奶奶拔下頭上簪子,把燈芯上兩顆像蒼蠅模樣的焦油疙瘩撥下,油燈霎時亮起。

丁老四,丁吉祥下炕走了,八奶奶不忘每人口袋裡㩙幾顆洋芋。如意跟在丁老死屁股後頭走了,串懷,可兒手拉手,怯怯地回到屋裡。

丁俊山對可兒說:“咋不回去?你娘還等你話哩。”

可兒努努嘴道:“要走一起走,天一陣紅一陣黑,我怕!”

丁俊山道:“早著哩,才吃過,稍等一會再走。”

八奶奶撤下桌盆碗筷,八爺操起他的家當,一根磨蹭得光亮的酸刺叉上,繞著一團胡麻絨。一根羊腿骨上,麻線纏繞成團,像個皮球。捻麻線,這是八爺的絕活。八爺左手持著酸刺叉,右手把胡麻絨均勻撕扯,長約尺許,左手三指在接近麻線團的地方,持住上提,右手在羊骨頭上一撥,麻線團咕嚕嚕轉動,三指並用,邊捻邊退,絮狀的胡麻絨被擰緊成繩。

麻線團停住不轉時,右手拇指按在骨針處,迅速將麻繩纏繞上去,拔出骨針一別,這段麻繩依然捻成。

雖說白天暖和,當太陽落山,北方的天氣,依然是寒氣逼人。

八爺喜歡唱花兒,特別是秦腔,丁俊山會聽不會唱,丁成武偶爾會來上一嗓子。三人合在一處,說說唱唱,自娛自樂起來。

民國時的秦腔,在西北盛極一時,郗德育,耿忠義、文漢臣三人為蘭州秦腔界中的“三傑”。那年月,人對外面的事物獲知甚少,戲曲無疑是最為直接的影響之一。平常人見不到大戲班,但社火,燈戲都在農村司空見慣。

八爺三人合演一折《二進宮》,丁成武獨自來了段《蘆花蕩》。

八奶奶關好門窗,披件棉襖,坐在地上火盆旁,可兒,串懷靠著她的腿,坐在左右兩旁,當起觀眾。

八爺一段《六部大審》,唱得柔潤雋永,悽切動人,先聽他一陣表白道:

”刺客啊,刺客!為人在世,總要學一個轟轟烈烈、烈烈轟轟,寧學天下奇男子,方稱人間大丈夫,”

緊接著唱道:

“你不招,石娘娘就要問斬,眼巴巴晉朝的江山不安。

你若招,冤清白雲霧消散,天子喜打發你個簾外做官。”

八爺聲情並茂,情辭懇切,別說讓刺客感動,旁人聽了,也會為之動容。

可兒瞌睡得在火盆邊打盹,丁俊山看著不忍,安慰道:“再聽你太爺唱段老令公,咱就走。這可是楊家將的戲。”

可兒一聽楊家將三字,渾身一激靈,瞌睡便減去大半。

八爺唱得高興,捋捋鬍子,又來了一段《困山》:

五臺山困住了楊老將,望兒不見自思量。

漢高祖當年把業創,他憑的韓信和張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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