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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土堡子”與“八抬”(7)

讓張堡長引以為豪的,是大兒子張光宗,給他帶來名望,重要的是,他在八爺面前,會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八爺道:“兒子出息了,堡長祖上積了德,要是他日發達,咱可要跟著沾光。有朝一日兒子當了將軍,威風凜凜,聲名遠播,當老子的跟著威風八面,如何不風光?”

張堡長得意道:“眼下正剿匪哩,出息是有那麼丁點,當大官,怕還早著哩。要是戰場上能立上功,打死他媽的幾個土匪,表現得好些,或許還能再往高處升些。你說呢,卜先生。”他得知卜奉史是個官,在縣太爺手下做事,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客氣之餘,很有些尊敬了。

卜奉史道:“據我所知,省都督張廣建部署防匪對策是,“一以遏其奔竄,一以跟蹤遊擊”,安定、通渭、隴西、狄道四縣,由鎮守使張定邦所率五營分段駐紮,嚴守省垣門戶,並以餘力兼顧會寧一帶;如此看來,你兒子就在這一帶。不過,他們和秦州鎮守使馬國仁一樣,是在守。吳炳鑫,焦大聚,馬永祥,崔正午,陳正魁,馬忠孝各部,加上趙倜聯軍,等處遊動作戰,跟蹤剿匪”。”

張堡長聽得呆了,眼前這位先生,遠比想象的知道得多得多,簡直像上過戰場指揮過打仗一樣。只是弦外之意,張堡長未必聽得明白。秦州被白朗兩度攻破,秦州鎮守使馬國仁最後戰死,張定邦駐守的安定、通渭、隴西、狄道被白匪衝得七零八落,如此戰果,實在也談不好上戰功赫赫,就算有些許的勝戰,也是少之又少,乏善可陳。說得不好聽點,你兒子身在何處,有無生命之危,都還是個謎。

張堡長尋思:“這人確是有才,常言道,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他可比秀才強過不少,不是一般的秀才。”他還從八爺口中得知,卜先生通曉天文地理,易經八卦,陰陽五行,測字算命,是個曠世奇才。也是生不逢時,要是有幸遇到像劉皇叔一樣的人,把他委以重任,肯定如當年的諸葛亮,與那漢張良,明劉基不相上下。

張堡長道:“卜先生有才,我也見識了一些,其他事情咱管不著,我只關心咱的“張家堡子”,它的風水如何,請先生說說。聽老人講,土匪們也是怪,周圍的卲家堡子,李張家堡子,嘉家堡子,都被土匪攻佔過,唯獨咱這張家堡子,土匪沒有登過門。這麼說,我們的堡子有神靈護著,要麼就是風水特別好!”

其實張家堡子不在咽喉要道,也不是高大顯眼,只因它小,在遠處不留意看,很難發現它的存在。土匪們大都看不上眼,這其實是張家堡子得以保全的法門。

卜奉史道:“張家堡子是塊寶地,就連我的命,也是在堡子裡救回來。堡長是想問堡子以後的吉凶禍福吧?”

張堡長被卜奉史看穿心思,一語道破,嗨嗨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眼下大股的土匪走了,小股土匪接連不斷,鳳凰山,二郎山,雷嘴山,二姑娘山,到處有土匪出沒,怎麼不讓人擔憂呢?就拿先生說,你要不是大東山擋住,怎麼會安然地走到這裡?碰上那些土匪,落在他們手上,會輕饒了你?”

八爺道:“福大不如命大,命大不如造化大,卜先生還是有些造化。”

卜奉史道:“僥倖,僥倖,總算還活著。生我者父母,救我命的,是俊山,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生命中的貴人。要不是他把我抬到張家堡子,我早去天堂報道了。你還別說,這張家堡子,也是我得福地。”

卜奉史對張家堡子的看法,與張堡長的看法不謀而合,這讓張堡長很得意,你想想看,先生在縣官手下當差,觀物看事,自然高人一等,張堡長的看法,能得到卜先生的認同且出奇的一致,這不讓張堡長大感欣慰嗎?

卜奉史道:“咱就直說,占卜起來,麻煩得很,我的家當也丟得精光,要說靈不靈驗,還不如相字來得直當。張堡長要問,就寫個字來。”

張堡長大喜,抓耳撓腮思索半天,卻想不出個字來。突然看見八爺穿的布靴,早已磨穿,大拇指正露在外,他心頭一樂,暗暗尋思:“一隻靴,這一字太小,靴字太臭,怕是都不吉利。那就測個“只”字得了。”想到此節,他便脫口而出道:“就相個“只”字。”

卜奉史一聽,閉上眼睛,腦袋繞著圈地晃動,像是要把這個“只”在頭腦裡搖碎一般。過不多時,他便睜開眼睛,腦袋也不再搖,說道:“這個“只”字,大有來頭,它有三寫,一為”衹“,是“地神”之義,古人以酒澆地,以敬鬼神,“神祇”即指天地神靈,你看,在廟宇,神殿,道場,這“只”字只能寫成“衹”,而不能寫成“只”或“隻”字。二為“隻”,手持一鳥,古文也是好玩,“隻”與“獲”同義,只是在說狩獵所獲時,用“獲”字而不用“隻”字。其三就是這“只”字,只是個表無雙或數量的,比如形單影隻,隻輪不返就屬此類。”

卜奉史的話,讓張堡長聽得頭昏腦漲,昏沉沉不知所以。就連八爺聽得也是雲山霧繞,不明所以。覺得先生有點多餘,對張堡長講這些高深學問,純粹是對牛彈琴。

張堡長似乎聽到神呀廟呀什麼的,便能提起精神,迫切希望能與堡子掛上鉤,他說道:“先生別說些孔子論語之類的話,讓人聽著一頭霧水。你就說這字好不好,吉不吉吧。”

卜奉史笑道:“抱歉,扯遠了,單這“只”字,有鶴立之姿,含八臺之象,是有些異象,應該是楊名之象,好,好,好。”

張堡長這會聽明白五成,卜奉史沒說清楚吉還是兇,但連聲稱好,那便錯不了。他興奮道:“先生說的八臺,我卻知道,戲文裡不是說“一邊八臺總鎮,一邊戶部尚書”麼,這八臺,應該是個大大的官了。”

卜奉史笑道:“八抬八座,都是一樣,算得上是大官。”

張堡長一聽來了精神,笑容滿面道:“我的天哪,你說張家堡子會出個八臺一般的大官?”

卜奉史一本正經道:“堡子的像,字的像,都顯出來了,這叫天垂異象,除非這相字,風水是假,不然這像遲早會出現。”

張堡長急忙道:“不假不假,幾代人都信這個,要是假的,早就沒人信了。”

卜奉史笑著點點頭,隨他怎麼說,只是不置可否,隨意應承著。

張堡長與卜奉史所言八抬,有點風馬牛不相及,此八臺非彼八抬,只是二人話語卻能扯在一起,令人啼笑皆非。八爺卻像是徐庶進了曹營——一言不發,他是在偷偷埋怨卜奉史,不該對張堡長說那些掏心窩子話。看著他那副趾高氣揚的德行,好像他兒子已經是個八抬似的。

八抬,是指八抬大轎,大清規定,凡三品以上京官,在京城\"四人抬\",出京城\"八人抬\";外省督撫乘\"八人抬\",督撫部屬乘\"四人抬\";三品以上的欽差大臣,乘\"八人抬\"等。至於皇室貴戚所乘的轎子,多則十餘人,甚至超過三十人,姑且另當別論。

官分大小,人有眾寡,轎顯高低,皇室王公所乘,名為輿轎;達官貴人所坐,叫作官轎;平常人們娶親,所用的那種裝飾華麗的轎子,則稱為花轎。八人抬的娶親大花轎,雖無官位的卑微顯赫,卻將常人對地位,權勢,錢財的渴求,推到極致。

張堡長滿意而歸,他太感謝先生了,以前他一直心裡琢磨,自家祖墳風水好,出了個兒子這樣優秀的人物。聽了卜奉史一席話,他確信這與張家堡子有著莫大的干係。因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自打他當上堡長,兒子便開始發跡,這一點毋庸置疑。因此他相信,卜奉史說的話句句屬實,值得相信。

八爺有些不大高興,面色沉鬱,不言不笑。卜奉史不知就裡,便問到:“八爺面帶愁容,是有心事嗎?是我什麼地方說錯話了嗎?”

八爺道:“這個張堡長,不是個好材料,我看著他就來氣,你看他那副嘴臉,兒子當個兵,人便顯擺成啥樣了。真要像你所說,他家要出個八抬大官,那屁股豈不是要撅到天上去。看著氣人得很。”八爺說著,咬得牙齒咯噔咯噔響。

卜奉史哈哈一笑道:“噢,八爺原是為了這個,八爺你先別急,等我與你慢慢擺。”

八爺心中懷著私,自然不願有人去幫張堡長。從八爺記事起,從來都是丁家灣壓著張家窯,要是他們翻過身來,那還得了。八爺道:“論風水,丁家灣比張家窯絲毫不差,好歹我爺爺還是個武舉人,它張家窯算哪根蔥,祖祖輩輩就沒出過個讀書人。你幫他,他要一得勢,騷情起來,恐怕就成了逢人便要咬的主了。”

卜奉史卻不以為意道:“八爺你別急,聽我慢慢道來。我沒有把話說通透,張堡長如何能聽出所以然?”

八爺聽他話裡有話,問道:“你是說,你對張堡長講的不是實情?”

卜奉史點點頭道:“唉,咋說呢,是他會錯意了。他那個“只”字,雖是八抬之像,卻未必是吉兆。這八字,從“四”內走出來,落在下方,“四”變成“口”時,現出空像,這是一不好;八字兩筆分開,人也做不成,入也不能入,是個分離之像,這是二不好;八字是“穴”之頭,“穴”失去家便是八,這是三不好;八就算他能做人,也是個撇脫之相,利“分”不利“合”呀,這是四不好。“只”字表單不表雙,是個獨像,這是五不好。凡此種種,我斷“只”字不見有吉,反藏凶兆。”

八爺聽著,被他嚇出一身冷汗。想不到小小的一個字,竟然有超過炮彈的威力。

八爺心中害怕,問到:“你說張家堡子有兇險?土匪會來攻打它?”

卜奉史笑道:“哪能呀,白匪東去,雖有小匪為患,時下還找不到攻打張家堡子的十足的理由。八爺千萬不要聽風就是雨,自已嚇唬自已。”

八爺鬆了口氣,緊鎖的愁眉也舒展了些。他雖然對張堡長很是討厭,但那不過是個人的瑣碎小事,張家堡子卻不同,他可關係著三村人得安危。單憑這一點,八爺不希望堡子有事。

一天,卜奉史告訴八爺,他出來很有些日子,外面土匪好像平息了,想回城裡去。八爺很是不捨,再三挽留不住,只好囑咐丁俊山,丁成武叔侄幾個,把卜奉史護送到大東山下再回來。

面對八爺及丁家灣的救命恩情,卜奉史感動得淚眼婆娑,泣不成聲。卜奉史臨走時,緊握住八爺的手道:“八爺,記住我得話,你從今往後就不要去張家堡子了,俊山他們也別去,你莊北後的窯洞,比堡子靠得住。”

八爺心領神會,很是傷感地點著頭,戀戀不捨道:“先生這一走,不知啥時候還能見著?這些日子,你讓我學到不少東西,你走了,我在誰人跟前去學呀......”

卜奉史道:“沒事,沒事,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他日一定還會再來丁家灣......來看看八爺,俊山......看看張家堡子......都是好人吶......心如金子的良善人......”

卜奉史身影消失在山脊,許久,許久,八爺還在樑上怔怔地望著,口中不住地念念有詞:“腹內藏經史,胸中隱甲兵,有才無人識,無人識呀......”

丁老三站在他身後,勸道:“八叔,人都走遠咧,咱就回吧!”

八爺像是聽見,又像是沒聽見,說道:“走遠咧,咱就回......”

山樑上一溜風吹過,八爺的鬍子像是受了驚嚇,唰唰向前飄動,爭著要乘風歸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