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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土堡子”與“八抬”(1)

曾問先師,“土堡子”歷史到底有多久?先師回答:“老早就有了,相同的問題我也問過爺爺,爺爺說,在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個年代,就有“土堡子”。至於始建於何時,好像無人能說得清。”

我是個懶人,而且是個懶出名的懶人,原本犯不著去考古,去追根溯源,去品鑑鑑真偽,去費心勞神慈生些煩惱,大費周折地去弄清“土堡子”的來龍去脈。直到有件與“土堡子”相關聯的事情出現,不得不迫使我去翻閱史書,檢視資料追究它的歷史印記。

“土堡子”,又名“土城之”或“堡子”,當你走進蜿蜒崎嶇的黃土高原,突兀的山脊突然乍現一座四方四正的厚土牆堡,宛如城牆般佇立在絕壁陡坡之上;或在群山的最高處,雄宏偉岸,一覽眾山;或在險關緊要處,傲然聳峙,一夫當關;或盤踞山頭,見證著人間滄桑,歷史的悲涼......

“土堡子”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樸素得不能再樸素,它的裡裡外外,除了黃土,再無其它。然而,它們都有名有姓,大多以當地村莊姓氏命名,如張家堡、李家堡、馮家堡、趙家堡、高山堡、張城堡,葉家堡,陳家堡......

“土堡子”的主流,是正方形建築居多。因地勢所限,隨地勢地形而建的有月牙堡、三角堡、圓堡子,長形堡,梭形堡,菱形堡等形狀各異的堡子。

陝甘總督左宗棠稱“隴中苦瘠甲於天下”;當你親臨“土堡子”,便可遙望當年,在這片貧瘠的大地上,苦難的民眾是如何與惡匪強盜相爭鬥。“土堡子”佔據山的緊要處,相隔三五里,便可相互瞭望。眾多的“土堡子”縱橫交錯,星羅棋佈,綿延群山,“土堡子”點綴其間,儼然佈下一道神秘的堡子方陣,彷彿見證了昔日朔風號角,烽火狼煙,歷遭兵燹,災民如蝗......

從宋至民國,土堡延續千年,從寶雞開始,沿絲綢之路經天水,慶陽,定西,平涼均有分佈。

《宋史》載:\"要害處為築堡,使自塹其地為方田環之\"、\"開邊壕,率令深廣丈五尺;山險不可塹者,因其峭絕治之,使足以限敵,後皆以為法\"。

宋王朝為抵禦西夏的滋擾,建土堡以御強敵,這應該是築建堡子的起因,元明親俱都一統天下,國家不會再建土堡,到清末民初,土堡子復又興起,原因眾多,天災之外,戰亂頻仍,人們為躲避軍閥,土匪,修建土堡以自保。

土堡,就是一個小城池,消極的說其作用就是在敵人來犯時,村民在其中避難;積極的說就是一種防禦工事,易於打擊來犯之敵。也只有這土堡子,見證著那段充滿著驚悚、兇殺、掠奪、悲號、天災、瘟疫、飢餓、死亡的至暗年代。政府、軍閥、土匪互相爭鬥,演繹著一部悲壯的生存史,風雨飄搖的掙扎史.......

。。。。。。

民國初年,在西北高原隴中地界,常有馬匪盜賊橫行,少則三五結伴,多則數十餘眾,有時成千上萬人傾巢出動。神出鬼沒,不分官私,擄獵財物錢糧,官府雖數度圍剿,卻收效甚微。

牛營大山東去兩百里,坐落著一座高大但地勢平緩的大山,名叫大東山。大東山西向延伸四,五里,山脊盡頭有個“土堡子”,當地人喊它“張家堡子”,只因山脊北,西,南分別坐落著三個村莊,其中西村“張家窯”張姓人數佔多,因此,堡子也就取名“張家堡子”。北村“張家半坡”也是張姓人家,人數卻很少。南村“丁家灣”有十餘戶人家,丁姓為主。

丁家灣丁氏一脈,以丁氏正宗自詡,說他們的姓是從姜姓而化,根據是《丁氏家譜》。說姜太公有個兒子伋,諡號為齊丁公,子孫以其諡號為氏,稱為丁姓。

還有另一個證據,就是他們丁家家譜的字號:“忠孝維大道,賢明紀綱常,天佑昌萬代,興邦世俊強。”祖上是陝西,傳至八爺這代已是第一十七代。八爺弟兄八人,輩字為“邦”,名字為“榮業所基,籍甚無竟”。八爺排行第八,因此,他的真名叫丁邦竟。

說來也怪,丁家灣十餘戶人家,幾十號人,可比張家窯,張家半坡有名望得多,套用風水先生的話講,就是丁家灣地理風水好,龍脈不錯,那個“土堡子”四方四正,活像個硯臺,那可是要出文人,高官的相,這裡祖祖輩輩怕是會出不少人才。

“八爺”是丁家灣輩分最高的一位,年近花甲,一襲青色長衫,有幾分儒雅,因他略識得幾個文字,兼有一丁點的文采,人們習慣稱他為“先生”。其實,輩分高不等於年齡大,在丁家家譜中一查,比八爺年紀大的不下二十位。很顯然,“八爺”是丁家家族中的最小房。再看丁家大房一脈,傳代下來,竟然比“八爺”一房多出三代人來。就連大房的孫子輩,都比“八爺”年長兩歲。

八爺正在自家院子做著木工活——一把榆木椅子。四娘手牽著七歲的小兒子,一路掐打著進來嚷嚷道:“我說八叔,你瞧瞧,小癟三頭髮長得像野驢,我說用剪刀剪了,他偏不肯,可這頭皮上白拉拉一層蝨子,無法打發。”

四娘是丁家二房,八爺的侄子——丁老四的婆娘。

八爺丟下手中的活計,幾步奔進屋,少時手中便多了兩件東西——一塊僵硬的粗布,一把摺疊的剃頭刀。

八爺笑了笑,把那把還未完工的榆木椅子擺正,把那塊粗布平放在大腿上,並用手掌撫摸平整,口中吐口唾沫在刀尚上,“嗤嗤嗤”來回順得幾下,抱著四孃的小兒子坐在上邊,說道:“別人都在養雞養狗,小兔崽子在頭上養蝨子,養肥了沒有?還不趕緊刮光。”

小兒子極不情願地雙腿扣擊著椅子,喊道:“娘,我不刮,疼得很,八爺爺,求求你,給我洗洗再刮。”小兒子說得沒錯,剃頭分幹剃和溼剃。一般的,多會洗後再剃,那樣乾淨且不疼。只是有個緣故,這裡幹山枯嶺,乾旱少雨,吃水極是困難,幹刮光頭,倒也司空見慣,視為平常。

小兒極不情願地晃動著腦袋,聲音拉得老長喊叫著,四娘在他胳膊上一擰,叱罵道:“如意,聽話,腦門兒不要晃,小心把頭割了去。”

如意吃疼,把脖子一縮,八爺五根指頭,像個鐵爪,牢牢抓住頭,口中叫著:“如意,不要動。”一刀下去,“嗤”一聲,一綹亂髮飄落,當頂露出白白的一條縫。

突然,八爺住了手,空中吟道:“丙不修灶,丁不剃頭,今日是個啥日子。”

四娘道:“今日個是老四的生日,五月初四。”

八爺掐指一算,陰沉著臉道:“婆娘家硬要生事,遲不來早不來,碰個不吉的日子來,今日丁巳,這不是要娃長一頭懶頭瘡嗎?”

四娘驚道:“那卻使不得,老四那年遭過一回,頭面上長瘡,半年都流著膿呢!這下可咋辦?”

八爺道:“算了,別颳了,明日個戊午,怎麼說犯不了忌,娃也不會遭罪。”

四娘有點難為情道:“怪我,都怪我,八叔說得對,咱明日再刮。只是頭上開了個豁豁,像個賊娃子,好不難看。”

八爺道:“本來就沒有個啥人樣,有啥難看,既不疼又不癢的。”

四娘攜著兒子如意走了,八爺望著她倆的背影,彷彿把他一下子帶到二十多年前......

那是個月黑風高夜,八爺領頭,引著丁老四及十幾個壯年小夥,牽著一頭關中黑叫驢,黑夜奔襲五十里,在“黑石山”藏匿,半道上搶了四娘,回來與丁老四完了婚。

丁老四小八爺兩歲,年屆四十,踏遍百家門坎,卻討不到媳婦,眼看著人到中年,同齡的兄弟叔侄,早已抱上兒子,他卻仍然是光棍一條。

八爺更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四方打聽,八面張羅,卻也不能辦到。一天,八爺去張家窯給人修桌凳,無意間聽張鐵嘴說,“紅土嘴”上有一家外來戶,才遷到“紅土嘴”沒幾年,這家人定了一門親事,定親物是兩升穀子。用當時的彩禮衡量,彩禮是有點大了,按照習俗,應該半升穀子合適。這家人在後天,也就是四月八娶親。

八爺聽得心中直癢癢,工錢也沒要,急匆匆奔回家。他悄悄告訴丁老四道:“老四,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過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事不宜遲,趕緊準備準備,等會把老二,老三,世貴,世宇,世勳都叫來,俊山身手最好,可一定得去,還有成文,成武弟兄,一併叫來。”

別看丁家老二,老三的叫喊,其實並不是一房所出。要理清他們的輩分,非得照著家譜,再無他法。八爺老弟兄只剩他一個了,八弟兄膝下也都留有一子。那年頭,孩子生得不少,可要活下來,著實不易。

丁老二,真名丁世清,其實是三爺丁邦所的二兒子。丁老三,真名丁世忠,其實是七爺丁邦無之第三子。這一代,除了丁俊山父親丁世賢病亡之外,其他都尚健在。依著家譜排序,八房之後輩字為“世”,名字分別是:“賢良清宇,勳忠貴明”。

丁成文,丁成武,是四爺丁邦基之孫,丁世宇之子。

聽八爺說明日去搶親,大夥可就來了精神,丁俊山“呼啦啦”從腰間掣出錐頭穗子——一種軟兵器,繩長約丈許,如錐的鋼鐵穗頭,也有一尺來長,這玩意要是舞動起來,據說三丈方圓,無人能近身。就算遭遇幾十人,也是視若等閒。

八爺連忙擺擺手道:“俊山,這寶貝怕是用不著,一旦舞起來,它又不長眼睛,鬧不好要出人命的。”

丁俊山笑道:“八爺不必擔心,傷不傷人,俊山還拿捏得住。”

八爺道:“俊山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此行的成敗,全系在你身上,雖說是搶親,畢竟也是喜事,還是不要見血的好,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傷人。”

丁俊山道:“這個我曉得,八爺。”

丁俊山是丁家大房長子丁大爺丁邦榮第五孫,人稱丁老五,小八爺五,六歲,練得一身好本事。聽八爺說,俊山是塊武狀元的料,這點很像俊山的爺爺。

俊山爺爺丁邦榮,就是聞名鄉里的武舉人,有道是:“人有沖天之志,無運不能自通。”俊山爺爺考上武舉人的第二年,大清宣詔廢止了武舉制度,俊山爺爺從此便失去升遷機會。

清朝武舉,每三年舉行一次,與文科舉並行。凡透過基層考試即獲得武生資格(俗稱武秀才),可以參加武鄉試;透過鄉試的即為武舉人;之後在參加國家舉辦的會試和殿試中,最終選出三甲,授予官職。

八爺,丁俊山一干人,在“黑石山”附近隱藏,摸清這家人的確切地址,等到入夜掌燈時刻,來在女方家門口。

丁俊山當先靠近大門,隔著門板向裡張望,堂屋裡露出微弱燈光,其餘房內俱都黑著,院內也是靜寂無聲。這裡貧瘠人家,照明都用清油燈,只有大戶人家,才配得上用蜂蠟。窮苦人嫁女,是不置辦酒席的,在主人看來,嫁女不比娶親,姑娘長大,成了外人,陪送嫁妝,更是休想。唯一令主人欣慰的是,從此後,家中便少了一個吃飯的口,也便省得不少糧食。

八爺示意丁俊山叩門,丁俊山手掌連拍,“咣咣咣”門板被他擊得大響。吱呀一聲,堂屋門開了半扇,從裡頭探出半個身軀,喊道:“誰呀?半夜三更的。”

“咣咣咣”,門板再響,那人從門裡出來,跌跌撞撞地來開門。在門內向外喊話:“夜深了,啥事這麼急?”

八爺道:“親家,快開門啦,總不能把親戚晾在門外邊!”

裡面遲疑一陣,但聽道:“親家?你是紅土嘴上他大?這麼晚了來做甚?”

八爺道:“摸著天黑,肯定有要緊事,親家開門再說。”

主人見說,信以為真,“咣噹”一聲,抽去門栓,大門“吱呀呀”叫著開向兩邊。

主人開門一看,夜色裡,門外烏壓壓一片都是人,驚得魂飛天外,哆哆嗦嗦道:“你們來......”

八爺強拉住主人的手,不進門去,反到門外。八爺道:“親家別緊張,你看這兵荒馬亂的,天下一點也不太平,我思來想去,白日裡人多眼雜,要是碰上土匪強人,那便遭了。不如趁著夜色,就將令愛接到家中,與兒子成婚,免得夜長夢多。”

主人顫抖道:“說好的......明日才是吉日......如何......說變就變......”

八爺一揮手,老三,老二左右一夾,主人被兄弟二人把持住,身不能動。

八爺吩咐道:“俊山,老四,進去看看,別驚擾了親家母,動作麻利點,接了媳婦,咱趕緊回去。”

俊山,老四,還有四五個人一擁而入,進了大門。

主人早已覺察到不打緊,急道:“不對呀,你是從哪裡來的親家?是不是認錯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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