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警覺起來，雖然一時摸不透對方的底細，但從他的眼神、動作以及身上散發出的那股難以言明的氣息判斷，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麼好人。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下巴，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而那雙眼睛則像兩把鋒利的刀，直刺我的心底。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雖不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但還是有些被威脅的感覺。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在路上，有人迎著你的面，突然一伸手臂，露出小臂膀，手腕以上套著滿滿當當的各類手錶;而或是袖筒裡露出一副眼鏡，者肩上搭這幾條皮帶，手中捧著一盒刀片；更有甚者，過來強與你搭訕，出其不意，把你的東西調了包；再歹毒點幾人過來挾持，奪取財物；再大點，幾人合作，像象棋殘局邊的託，扎繩引誘的同夥，丟個假錢包返身真訛人，提著紅藥水找碰敲詐，抱著古董摔碎勒索，騎著爛者專業碰瓷......凡是等等，不一而足，感覺都是他的同夥。

就算測出他的身份，我也不會被他就這樣嚇倒。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他目光閃爍，警惕地掃我一眼，卻不與我眼睛相對峙，迅速把目光瞟向別處......

他的言行舉止告訴我，他的內心充滿著恐懼和不安，只是故作鎮定罷了。

我問他：“是什麼寶貝？”

他低聲道：“是相簿，你肯定用得著，送朋友親戚都不錯，就算放在攤子上，也是賣得掉。”

我說：“要是好相簿，學生倒是很喜歡。”

他見我沒有拒絕他的意思，麻利地從箱子縫裡抽出一本，八開大小，二指薄厚，藍色外皮的本子遞給我。我抓在手中，沉甸甸地，心道：“相簿雖大，都不很重，即使裝滿照片，也不會如此笨重。”

皮面上沒有文字，我揭開一看，的確如同相簿，一頁頁光亮有加的壓邊塑膠，顯得透明白淨。所不同的是，每頁裡面都裝有一張粉紅色單子，上面書寫著“點歌單”三個字。我頓時明白過來，這哪是相簿，盡是些歌廳，舞廳用的那種點歌單。

我說：“不好意思，這不是相簿，是點歌單，歌廳用的。一般人不用這個。”

他半信半疑，心情稍有失落道：“點歌單？狗孃養的，抱錯了。這也可以裝照片呀。”

我說：“不行，這也太厚，太笨了。要命的是照片在裡面難固定。”

他有些喪氣，拳頭狠狠捶著大腿道：“他奶奶的，五里鋪白忙乎一早上，弄出這及巴東西。”

五里鋪小商品批發市場，是西北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地，往來客商，除甘肅省外，還輻射周邊省。份。這點歌單，就是浙江商人卸貨時，被他順手牽羊，據為已有。

我說：“這東西應該去歌廳舞廳，興許會要，別人拿著，用處不大。”

他卻搖搖頭道：“算了，就算丟掉，燒掉，也不去那些鬼地方。我上次就吃過虧，我搞了一箱三聯收據，去賣給賓館，結果被他們報警，要不是我跑得緊，這會子怕還在局子裡待著。”

這人也是，對自已做的醜事，卻不遮掩。

他見我不感興趣，想抱起箱子離開。忽而又改變主意，看著我道：“這一箱挺沉，少說有幾十本，怎麼算，一百塊應該值。你就留下，算是幫個忙！”他不死心，對我又灌起迷魂湯。

我搖搖頭，也不客氣道：“我拿著也沒用，說實話，還不如鞋墊，襪子，褲頭好賣。”

他思索片刻道;\"這樣吧，就算五十，你拿去，一本也就五塊的價，也不虧，如何？”

我看他大有硬要吃定我的意思，也就不按正常那種討價還價，只是要他死心。我說道：“也就十塊錢吧，今日我也只賣了十塊。”

出人意料的是，他出奇的爽快，言道：“十塊就十塊，算我倒黴，只搞了碗牛肉麵。”

他不正常出牌，讓我心裡感覺吃了天大的虧一般，很不是滋味。要命的是，我一時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就這樣生意成交。

恰在此時，老者跟前來了主顧，是位西裝革履，打著領帶，手提皮包的，外表看來，還混得相當不錯的成功人士。來人蹲在老者面前，寫出“錢”字問錢財。

瘦個子本來想走，看到有人相字，便湊了過去。其實他並非是熱心相字，扒手的本能，讓他習慣靠近那些絲毫沒有防備的陌生人，當然想在他們身上，伺機撈到好處。

老者仔細端詳著“錢”字，沒有急著出口，而是問道：“師傅哪裡人？金麗三年紀多少？”

主顧言道：“天水人，今年三十三歲。”

老者道：“62年生人，壬寅年，納音屬金，年命五行屬水，這是一水；天水，此為二水；金能生水，此三水。“戔”遇水便是淺，師傅今年想要賺到錢，恐怕有些艱難！”

主顧點頭道：“老人家所言極是，我是準備在西北來投資，搞個小專案，只是困難重重，我正在憂慮中。”

老者道：“聽我一言，投在本土吧。有道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今年不妨修心養性，做個閒人。”

主顧道：“聽人勸吃飽飯，老人家果然不俗，確有令人佩服的地方。我也問過不少人，有言五行的，有言卦像的，有言八字的......都說得晦澀難明，聽得人一頭霧水。能像老人家一樣言不多，理不淺，吐肺腑的卻是寥寥無幾。”他掏出五十元，高興地走了。

老者自言自語道：“幹大事不傲氣凜然，固然可嘉；能聽人言，更是難得......”

瘦個子眼睛直勾勾盯著，老者把錢裝進口袋，遲遲不願挪開。

老者也不以為意，似乎早就看穿他的小心思。老者蔑他一眼，淡淡地道：“行好事心中泰然，行歹事衾影抱愧；與人為善，福雖不至，禍已遠離......”他好像是在說自已，又似是在說業已走遠的問字者，或是在眼前這個瘦個子。

瘦個子徘徊一陣，走過來問我：“老頭相字靈不靈？”

我說：“相過的都說靈。”

瘦個子若有所思，繼而道：“我試試！”他挪步過去，在老者面前蹲下。

瘦個子道：“老先生，我能相個字嗎？”

老者白了他一眼道：“相字從不分男女老幼，貧富貴賤，小老弟也是一樣，有事只管問。”

瘦個子看著相字招牌，先掏出十元來，丟給老者道：“運氣差，一早上就這丁點收入，全拿去，不過，你可得盡力，給我相準了，若是胡亂蒙人，我可不幹。”

老者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小老弟，盜亦有道，何況我是靠嘴吃飯，怎敢胡言亂語？寫個字吧。”

瘦個子在地上撿個石子，重重地在地上寫個“欠”字。

老者念微沉，不緊不慢道：““欠”落地，便是個“坎”字。恭喜小老弟，你的事情已兌現，這些日子，是“歡”“喜”參半，有點半喜半憂了。再看這石遇欠卻成“砍”字，這事情雖已了結，但也吃了不少苦頭。“欠”字為人頭上面架著一把刀，只能跪地求生。人活著就得頂天立地，如何能跪呢，這就有點“有人形，沒人樣”了。看來，小老弟手氣，運氣，財氣都是欠佳呀。”

瘦個子一臉的懵逼，諾諾連聲道：“老先生，夠神！我有點佩服了。我的事情你好像親眼見過一樣。”

老者道：“碰巧了。小老弟犯事了？只怕是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瘦個子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脫去上衣，一折疊，放在樹幹旁，盤腿坐在上面。對老者道：“一個月前，我因這件事而倒黴。”接著，他對老者說出他的苦難......

瘦個子是個樑上君子，無父無母，靠舅舅養著，因他偷了舅舅的錢，舅舅一氣之下，把他趕出家門。小小年紀，便過上了流浪生活。他出道很早，十歲時就出沒在車站，商場。十多年過去，早已是個老道的扒手。

一天，他在火車站蹲點，觀察著往來旅客，有一對穿著很講究的老夫婦，拎著皮箱包裹出站。老婦人揹包突然斷裂，“啪”一聲掉落地上，老頭聽見夫人喊叫，把皮箱放在路邊，轉身去為夫人收拾皮包。

瘦個子何等快捷，疾步向前，抓住皮箱手柄，一陣飛奔，淹沒在如洪人流......

一路上，瘦個子心裡美滋滋，心想：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逮住條大魚，謝天謝地，要過幾天好日子了。

瘦個子回到住所——鐵道邊一間廢棄的磚瓦房。他急不可耐地開啟皮箱，裡面整整齊齊地裝著兩套黑綢緞衣服，不是旗袍也不似戲服，而且有腰帶，有帽子。

瘦個子把皮箱翻遍，卻沒能找到自已想要的東西。他望著眼前一堆被自已翻得凌亂的衣服，氣不打一處來，真想放一把火，把它們燒掉。

瘦個子轉眼一想，這不三不四的衣服，興許是外國或少數民族的服飾也說不準，說不定有識貨的，價格肯定不菲，少說也能換碗飯錢。

想到此節，他便興奮起來，帶著皮箱，去找他經常銷贓的大哥——東崗鎮開商店的刀疤臉。

瘦個子把皮箱交給刀疤臉道：“大哥，有幾件衣服，我卻認不出來，你幫我看看，值不值錢，要是值點錢，你就留著把它銷出去，價格好商量。”

刀疤臉道：“又得手了？皮衣還是羽絨服？開啟看看！”刀疤臉翻箱一看，氣得臉色鐵青，怒罵道：“你個黴坨坨，老衣也敢碰，告訴你個賊娃子，這衣服名叫老衣。為活人準備的，叫壽衣；為死人準備的叫老衣。你個混賬東西，這東西賣給誰去？”

瘦個子被刀疤臉罵了個狗血淋頭，灰溜溜逃了出來，一氣之下，把那皮箱丟進臭水溝，仍然不解氣，搬塊大石，用勁砸向皮箱，口中猶自罵個不停：“一對老豬狗，害我白忙活......”

三天後，他去了段家灘一家果品市場，轉悠了一早上，臨近中午，看著琳琅滿目的水果和各式各樣的乾果，誘人的香味襲來，令人不忍抗拒。感覺又渴又餓，他環顧四周，目光鎖定了一箱油酥麻花。這種麻花金黃酥脆，香氣四溢，足以驅散他身上的疲憊和飢餓。他趁店家搬貨的空當，摸了一箱“油酥麻花”，才跑出幾十步，就被覺察，他在門口被保安攔下。

四個如狼似虎的保安，餵了他一頓皮開肉綻，他也嚐到了什麼叫好果子吃。這還不算，那攤主還送給他數不清的熊掌，肘子，讓他回味無窮，畢生難忘。

要是其他市場，他早已逃之夭夭，唯獨這個市場，卻是個四面封閉的市場。一旦發覺有人偷竊，四門一閉，你便插翅難逃。

瘦個子被捶個半死，捆綁著懸吊樓臺上，直到晚間，才被市場管理處報警，110趕到，才將他解下來。瘦個子雖然被拘留半月，但他十分感激110，要不是他們解救，自已再吊一晚，死在那裡也有可能。

事情雖已過去，但瘦個子依然心有餘悸，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每當他走過那些壽衣店，紙火鋪，他的心都要莫名地顫抖。

瘦個子臨別時，對老者言道：“老先生，我便是碰了這個東西，才交了惡運。你可有規避的法子？”

老者微笑道：“有倒是有，只怕你不啃？”

瘦個子精神為之一振道：“什麼法子？你說了，我感謝你一輩子。”

老者道：“謀人財物，不勞而獲，良非正業，常言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只要你來得回數多。”天長日久，免不得要失運一回。唯一的法子，就是從此洗手不幹。”

瘦個子冷哼一聲道：“要我洗手，除非是日月並來......”

下班時刻，馬路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人流高峰又至，但擺攤設點的謀生者，卻紛紛收拾離場，包括我和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