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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漩渦的雨季

這白衣女人便是關永默手下排行第二的噩夢,她作戰驍勇,計謀多端,今日透過那張名片來到學校,先從隋老師口中套出段臻的名字,又透過楚婷婷得知失憶之事,隨後她一路跟蹤到圖書館,以書做誘餌,環環相扣。

雖被鍾嫿瓊察覺,但她已大致猜出龍啟睿的整體軌跡。

噩夢認為,鍾嫿瓊知道太多自己需要的情報,眼下切不可放走此人,於是,她將車鑰匙握在手中,用十指和無名指夾住彈出的刀身,攥緊拳頭,用刀尖向鍾嫿瓊猛刺過來。

可沒想到一位面帶頭盔的黑衣女性半路殺出,一記長鞭將她抽倒在地。

噩夢甩開長髮,咬牙起身,隨手掄起椅子砸來,但那頭盔女動作極為敏捷,一個側翻來到桌前,將鍾嫿瓊拽到身後,為她擋住了這次重擊。

安靜的圖書管裡,噩夢和頭盔女扭打在狹窄的書架之間,這兩個女人一個身穿白色風衣,如疾風般強勢殘暴;一個身穿黑色緊身衣,如流水般靈活多變。

只見噩夢用假動作繞到頭盔女身後,緊緊鎖住她的雙臂,可頭盔女卻順勢向後傾斜身軀,抬起右腿,自如地將雙腿劈成一條直線,朝噩夢的額頭踢了過來。

纏鬥的過程中,頭盔女拳腳上明顯處於下風,但她的身體異常柔軟,總能巧妙又不失優雅地躲過噩夢的毒手。

漸漸地,她深知招架不住,竟縱身躍起,將身體輕鬆摺疊,從兩層書架之間穿梭而過。

頭盔女撿起長鞭,拉著鍾嫿瓊向外跑去,面對噩夢的窮追不捨,她將鍾嫿瓊塞進電梯,自己卻劍走偏鋒從樓梯逃脫。

噩夢正要抄刀圍堵,沒想到頭盔女雙腳踩著樓梯扶手向下滑動,又連續跳躍,緊緻的軀體身輕如燕,不到幾秒時間就到達了一樓。

頭盔女帶著鍾嫿瓊跑出圖書館,騎上一輛純黑色的奧古斯塔重型摩托車,她讓鍾嫿瓊抱住自己的腰部,然後手掌輕輕一擰,在一陣轟鳴聲中駛出了校園。

鍾嫿瓊在後座顛簸著,直到現在,她甚至連這人的面孔都未曾見到。

她心中有太多疑慮等待解答,可大腦剛要思考,就像墜滿石子一樣生疼不止。

冷風在耳畔顫抖,雲朵變成白色的絲線從天邊垂下,紅綠燈陷入皸裂的大地,行人變成氣球碰撞在窗戶與屋簷之間。

慢慢地,摩托車似乎在一個嘈雜的瀑布中跌落,瀑布底端是不停旋轉的陰暗漩渦,伴著嘩啦啦的流水聲,寂寞的巨口將萬物吞噬。

潮溼的漩渦裡,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夜空中肆意飄灑,這裡高樓林立,燈火輝煌,透過寬闊的落地窗,能看到對面鑲嵌著多個紅色球體的塔尖型建築,五彩的亮光無不洋溢著東方明珠即將落成十週年的歡樂氛圍。

這一刻,鍾嫿瓊踏著高跟鞋,穿著深藍色的正裝,低頭站在一間充滿壓抑氛圍的辦公室裡,牆上顯示的時間是2003年12月。

辦公桌前坐著一位肥胖而油膩的中年男性,如西瓜般碩大的肚子彷彿能將襯衫撐開,他憤怒的將一份檔案撕碎,朝鐘嫿瓊惡狠狠地扔了過來。

站在零落的白色碎片中,鍾嫿瓊本能地顫抖了一下。

那男人名叫白峰,是人力部門總經理,大厚眼鏡下,一雙挑剔的小眼睛若隱若現。

雨繼續下著,白峰咄咄逼人地問道:“公司規定,領導簽字後,才能給同事開具在職證明,這要求你清楚嗎?”

鍾嫿瓊在沉默中點了點頭。

白峰踢了一下桌子:“我沒聽見,到底清不清楚!”

“清楚.”

鍾嫿瓊小聲地說著。

白峰:“那既然清楚,你咋不執行呢?你是對我有意見呀?還是乾脆把我的話當放屁,認為自己可以繼續我行我素?”

鍾嫿瓊不敢抬頭看白總,她將指甲用力按在肉裡,不讓眼淚流出來:“沒有在職證明,張老師的落戶材料就不全,再不交就沒機會了。

那天領匯出差,我是想主動把工作做好,所以先蓋了章.”

白峰嘲諷地看著她:“小鐘你怎麼這麼單純,張老師落不了戶和你有什麼關係?和咱公司又有什麼關係?但你不按流程做事,就可能給公司帶來風險,你就要擔責任,這才是和你有關的事!你們這代人啊,政治覺悟太低,太隨意散漫,以後你能幹就幹,不能幹就滾!”

那天傍晚,鍾嫿瓊獨自坐在公司後側的樓梯上,她雙臂抱著膝蓋,將頭埋在腿裡,委屈地哭了出來。

這時,一位胸大腰細、面容淡雅的齊劉海女性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和她靠在一起。

那人名叫金鳳瑤,和鍾嫿瓊大學時便是好友,畢業後又一起面試進同一家公司。

鍾嫿瓊哭著說:“張老師在這工作十年了,這誰都知道,我開個在職證明怎麼了?要是等領導回來簽好字,她就再也落不成了,兩個孩子連上學都會困難。

我明明做了好事,白總還要罵我.”

金鳳瑤將鍾嫿瓊摟到自己肩膀上,但她沒有隨聲附和,而是理智地勸慰道:“嫿瓊,其實白總是對的,入職一年多你還沒發現嗎?在這體制內,人人只顧自身免責,不顧大局得失;只顧流程合規,不顧做事成敗。

我們都需要適應呀.”

金鳳瑤拍著鍾嫿瓊的肩膀:“別哭啦,再哭妝都花啦,今晚你還有大事呢?”

提到這,鍾嫿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她立刻緊張地坐了起來,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今夜,她將面見歐澈,自從上回發現地下室的秘密後,二人就再未聯絡過,直到幾天前歐澈發簡訊說:“我的‘投訴’完成了,我們要談談.”

金鳳瑤大學期間就和這對情侶熟識,但鍾嫿瓊只對她講過近期的感情裂痕,隻字未提那些暴力的故事。

因此,金鳳瑤還在好心勸他們複合,樓梯裡,她用手機播放著三人大學的錄影,試圖讓鍾嫿瓊重新撿起曾經快樂的時光。

那晚八時左右,鍾嫿瓊補了妝,忐忑地坐在金茂大廈56層的日料店裡,她在心中默默算著,和歐澈已經快18個月沒見了。

記憶是個神奇的東西,總能過濾傷痛,遺留美好,不知為何,她總是淡化歐澈手拿鐵錘的畫面,將他的一切定格在遊樂場裡憨態可掬的模樣。

現實中的歐澈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這一回,他的腿傷似乎好了一些,神態也溫和了許多。

二人從選單聊起,漸漸展開話題,一切回憶都恍如昨天,當鍾嫿瓊抱怨白總時,歐澈還說要為她打抱不平,把白總鎖在衣櫃裡。

可是,總有些言語無法迴避。

歐澈用三文魚蘸著一大團芥末,然後又將一大杯清酒喝下,他對鍾嫿瓊說:“嫿瓊,我愛你,勝過愛我的性命,我做到過。

但是後來,我覺得也許我們真的不合適,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歐澈嚥下清酒苦澀的滋味接著說:“今天我約你出來,就是想當面告訴你,那天在過山車上為你做的一切,我至今都不後悔;後來在地下室裡的一切,我也至今都不後悔。

我說完了,就這麼多.”

鍾嫿瓊一直低著頭,不知該如何回應,也許潛意識裡,她早就明白這段感情很久之前就走到盡頭了,但冥冥中總有些羈絆無論怎樣都放不下,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解脫。

她試圖說些什麼,來掩蓋內心的波瀾壯闊,此時任何挽回都毫無意義,只有為彼此留下最後的體面吧。

鍾嫿瓊:“謝謝你曾愛我,謝謝你,歐澈,真的,都是我不好,我太傻了,事情本可以不像這樣的,未來沒有我在你身邊,你,”說的這,她用一絲勉強的微笑遮掩溼潤的淚腺:“你,未來多多保重,別再,別再冒險了.”

歐澈嘆了口氣,然後說道:“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和大風哥一共投訴了十三個人,這經歷改變了我的人生,我覺得這是我的使命,社會中還有太多有罪之人沒有受到懲罰,所以這條路還得往前走。

你可能不信,我發現張江那一帶有個地產商帶著一幫保鏢興風作浪,他們是我下一個目標.”

鍾嫿瓊本想最後一次勸誡歐澈,可轉念一想又把這句話壓了回去,她只是說:“你和那個搭檔,大風哥,一直合作的很好吧?”

歐澈沉默了很久:“是的,大風哥很透徹,一直理解我,也支援我.”

說完,歐澈便要起身去洗手間靜一靜,也留給鍾嫿瓊自我調節的餘地。

此時,餐廳中依然播放著高雅悠揚的樂曲,每道菜品都切割得如工藝品般精緻,顧客們歡聲笑語,孩子們你追我趕,唯有鍾嫿瓊一人閉著眼睛,默默回憶著每一段心碎的往事——那天歐澈雖然在過山車上救了她,可後來仍從軌道上摔了下來,造成了膝蓋難以癒合的傷痛。

他們二人一起投訴、打官司,但政府部門一直置之不理。

從那以後,歐澈便開始沉淪,要用非法手段報復遊樂場和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鍾嫿瓊並不贊同,導致歐澈認為她不理解自己,對不起自己當年的付出。

漸漸地,二人的理念分歧越來越多,歐澈也徹底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這時,震動的鈴聲從揹包傳來,可鍾嫿瓊發現,自己今天在臺階上竟和金鳳瑤拿錯了手機,她本想飯後再理會此事,但是,只因為她的目光在金鳳瑤螢幕上多逗留了一秒,徹底改變了二人的友誼。

她奇怪的發現,那居然是歐澈的號碼,歐澈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找金鳳瑤?一分鐘後,歐澈也若無其事地走了回來,鍾嫿瓊望著他的眼睛,心臟在胸口“咚咚”地跳著,她不停地在心裡說,也許是自己最近太敏感了,總是把很多無關緊要的細節串成看似符合邏輯的樣子,但她又忍不住去戳破這層近在眼前的窗戶紙。

她舉起蘇打水慢慢喝下,周圍的紛擾聲漸漸在耳邊形成了一圈封閉的圓環,讓她只能聽到自己咽喉下嚥的律動。

終於,她忍不住用金鳳瑤的手機給歐澈撥了回去。

昏黃的燈光下,一名服務生不小心將刀叉掉在地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歐澈小靈通手機的鈴聲,是信樂團的新歌《離歌》,高亢悲壯的旋律在餐桌上迴圈,鍾嫿瓊看到,來電顯示上映著三個字——大風哥。

服務生把刀叉撿起,鍾嫿瓊將金鳳瑤的手機重重地拍在桌上,這一刻,她和歐澈都神情凝重地坐在桌子兩端,中間還擺著一瓶燦爛的假花。

歐澈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將最後一口清酒喝下,隨後便站起身向外走去,鍾嫿瓊轉過頭,看見此時金鳳瑤正站在櫃檯前。

暴雨淋溼了陸家嘴鱗次櫛比的摩天高樓,溫馨的燈光依舊融化在周圍的每個角落,鍾嫿瓊和金鳳瑤隔著約十米的距離相互注視著,此時無聲勝有聲,二人如同進行了一個世紀的對話。

歐澈用病痛未愈的雙腿邁過這十米間距,迎面有多個服務員端著各式餐點與他擦肩而過,從鍾嫿瓊走向金鳳瑤,他彷彿走過了大半個人生。

窗外閃爍著直衝雲霄的斑斕燈火,續寫著黃浦江兩岸此起彼伏的燦爛傳說。

鍾嫿瓊和金鳳瑤無言地換回手機,也置換了一段愛情和一個人的後半生。

鍾嫿瓊問金鳳瑤:“你就是大風哥?你們早就在一起了?”

金鳳瑤點了點頭。

鍾嫿瓊臉上浮現出一種死寂般的麻木:“你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殘忍的?十三條人命,你都是她的助手?”

金鳳瑤冷笑著搖了搖頭:“不,我是他的導師,我是真正理解他、支援他、幫助他在那段時間逃離苦海的人,而你只知道和他講道理,你捫心自問,你配得上擁有他的愛嗎?”

這時,窗外射來一道湛藍色的光,後廚有小龍蝦的味道,在鍾嫿瓊的餘生,這顏色和味道將永遠和失戀嵌在一起。

那天夜裡,暴雨滂沱,雷鳴電閃,鍾嫿瓊回家後直接趴在了狹小出租屋凌亂的地板上,連鞋子都沒來得及脫。

淚水漫過地面的灰塵,她目送著自己正在被一塊一塊撕裂的生活。

如果上帝創造了悲傷,她願一直悲傷到世界盡頭。

一道閃電襲來,將鍾嫿瓊劈成多個泡沫一樣的碎片,緊接著,整個城市的江水和樓宇全都燃起熊熊烈火。

鍾嫿瓊支離的身體被一團熱氣推到空中,那裡有白色的儀器在平移,也有狹窄的車子在搖晃。

鍾嫿瓊覺得她的靈魂已飛出身體,思想在世間遊蕩,皮肉卻再無法控制。

過了很久很久,她終於恢復了意識,她發現自己正戴著一副蒸汽眼罩,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這時,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在黑暗中越來越近。

好像有什麼人正向她慢慢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