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太后請您去一趟。”姜公公面色凝重。
李湚珣有些擔憂“太后…心情怎麼樣?”
“面色無常,聽不出喜怒,但太后已然知曉您出宮的事兒了,恐怕會責罰。”
該來的總會來。
“母后”李湚珣進殿就跪下,上首坐一華服美婦人,便是太后。
她抬眸瞥了一眼李湚珣,繼續擺弄著香爐,直至燃起嫋嫋煙霧。
“去哪兒了?”
“宮外遊玩一日。”
“和誰?”漫不經心的詢問,實際早已知曉答案。
“薛相的女兒,薛妤。”
“這麼說,她知道你是女兒身了?”
“母后,您都已經知道這些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再問呢?兒臣整日困在這宮中,連這點自由都不給嗎?”
“現下災民尚未安穩,你還有心思去玩兒?”
“您心裡只有災民嗎?我是您的孩子,我長這麼大,沒有一天是為自已而活,我今天出去玩怎麼了?”
李湚珣氣惱,索性發了通脾氣。她渴望像百姓一樣擁有自由,如若不曾見到還好,可她一整日泡在大街小巷,一顆心早已留在宮外了。
“你是皇帝!你心裡沒有百姓還做什麼皇帝!”
“我也是你女兒!你心裡有我嗎?你若心裡為我好,為何要謊報我的出生,為何要讓我揹負這麼多?”
“是我錯了嗎?你是要怪罪我嗎?你那三個兄弟要是做了皇帝,我和你能活嗎?天下百姓能活嗎?他們被養得多兇殘你不是不知道,若他們登上皇位,百鬼當道,天下百姓哪還有安生日子過?”
“可我只是想出宮玩一下!”
“你只是玩一日,就已經流連忘返了,你還想玩多久?災民你到底要不要管?水患還要不要治理?西域那邊你要給什麼說法?”
李湚珣帶著濃濃哭腔“我沒想這些,我只想出去玩一日,就一日!”
“在其位謀其政!你坐到萬人敬仰的皇帝之位,就該為百姓顧慮,若你萬事只顧自已,與昏君有何不同?”
“是我不想做女子嗎?是我不想像薛妤一樣嫁一個喜歡的人嗎?我出生時和您說我要做皇帝嗎?我的位置到底是什麼?我本該是公主的!我才不要做男子!”
“胡鬧!你若是公主,去和親的就是你!割了舌頭的也只會是你!”
“我現在每天裹著厚厚的束胸,這和割了舌頭有區別嗎?我連睡覺都不敢脫下,母后,您知道束胸勒著的滋味嗎?夜晚躺下,我連喘息都很困難……”
太后眼眸溼潤,深吸一口氣嚥下所有心酸“哀家知道你受委屈,可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咱們還能怎麼辦呢?”
“我不想做皇帝了”李湚珣看著窗邊一棵小樹苗,那是幼年時她種的,說送給母后,後來樹苗不怎麼長,宮人想移栽,她不願意。
這棵小樹苗就這樣困在小花盆裡成長,很慢很慢的成長,太后卻從未丟棄它,一直盡心盡力養護。
“我想去最偏遠的地方,做個最普通的百姓,哪怕沒錢也行。”
一記巴掌清脆利落的扇到李湚珣臉上。
她摸著火辣辣的臉龐,賭氣似的不願抬頭。
“這一巴掌是告訴你,哀家為你選擇了這條路,容不得你輕易撂挑子不幹!”
李湚珣別開頭,淚水滴滴答答掉落。
太后嘆了口氣,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哀家何嘗不知你的難處,小時候,你認知裡沒有男女之分,在玩鬧時卻經常落下風,你那些兄弟總是為難你,哀家知道後,也只能護著你不跟他們玩兒,因為怕處罰他們,會給你樹敵。”
太后慢慢往窗邊走“第一次來月信,你又急又怕,哀家給你找了李太醫,他也願意守護這個秘密,他告訴哀家,不可長時間服藥,若有東珠佐藥,尚能平衡藥力。從那時起,哀家派人宣揚喜歡東珠,所以進貢的東珠,一多半都在哀家宮裡,只為了減輕藥物對你的傷害。”
“哀家知你束胸艱難,上好的絲綢沒有效果,哀家便蒐羅最輕薄的布料給你做束胸。哀家知道,最輕薄的布料都不如不勒,可你讓哀家怎麼選?”
“你還在哀家肚子裡時,先帝說他最看中就是你,即便有長子,即便後來有了四皇子,他還是希望你能繼承江山,因為大皇子身份低微,教養不好。二皇子自小心術不正,歪心思多,繼承大業只會加快覆滅。後來的四皇子被調教得肆意打罵宮人,甚至縱容手下殺人取樂。你讓為娘怎麼辦?盼了十個月,我只能隱你女兒身,別無他法。”
李湚珣淚水如決堤般湧出,她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可心中的不甘與痛苦仍舊難以平息。
這件事,又能怎樣分對錯呢?確實,三個皇子沒有一個堪託重負,無論他們誰掌權,天下百姓根本不會有好日子過。
可如果為了百姓,就徹底犧牲自已呢?
這些重壓和負累,有誰能看見嗎?有誰能對她說一句辛苦嗎?
太后看著那棵小樹苗,眸裡水汽氤氳“你年幼時,太傅讓你們幾個送一件東西給我,大皇子憨直,送了一個宮人。二皇子心思多,抄了一個月的佛經,送了一份給我,送了一份給先帝。四皇子戾氣重,訓練了五個死士給我。只有你,親手栽了一顆小樹苗深得我心。可我不偏不倚,每一個人都誇讚了一番,你當時不樂意,回宮生氣了好一陣子。”
李湚珣抬眸看著她的背影,這件事已經太久太久了,自已都不記得了。
太后又道“自已的孩子什麼樣,自已最清楚,我的孩子即便在別人眼裡一無是處,可也是最讓我驕傲的。這棵小樹苗,有好幾次熬不過冬天,我就在殿裡置好幾個炭盆,讓它度過一個又一個冬天,於我而言,它也是我的孩子啊…”
“母后……”李湚珣放聲痛哭“母后,兒臣知錯,兒臣再不會賭氣說這些話了,母后……”
太后擦了擦淚珠,轉身笑著走過來,輕輕攙起李湚珣“好孩子,身為帝王,需以天下蒼生為重,切不可再任性妄為了。”
李湚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