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遲靜靜看著薛妤,坐了一整夜。
薛妤夢中,可謂跌宕起伏。
夢裡,任南星一動不動躺在破爛的房子角落裡,任憑老鼠蟑螂啃食著他的腹部和腿,眼眶裡沒有眼珠,蛆蟲遍佈。
薛妤撲過去,顧不得什麼,用手扒開那些汙穢,大喊“星星,星星。”
陸遲看著薛妤突然雙手伸出被褥,不停在撥開什麼,指尖上纏滿了紗布沁出絲絲血跡,嘴裡唸唸有詞。
陸遲想叫太醫,又怕太醫聽到什麼不該聽的,猶豫不決,只能輕輕握住她的手“阿妤,阿妤醒醒。”
夢中薛妤只覺雙手被禁錮,畫面轉換。任元清拉著她的手“念念,我是爸爸,我是爸爸,你和弟弟跟我走,以後分了家產都是你們的,念念…”
薛妤痛哭流涕“你才不是我父親,我恨你,我恨透你了,我和星星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陸遲什麼都做不了,只好輕輕摁住她的肩膀,以防她太過用力撕扯到傷口。
聽著她所說的話,心如刀絞,她從前的日子,到底過得多艱難…
任元清的臉漸漸模糊,莫安茹的面孔出現了“乖乖,疼不疼啊?”
薛妤哭得更加大聲“媽媽,我好想你啊媽媽。”
“乖乖不哭,哭了傷口更疼了,媽媽抱著乖乖。”
“媽媽,不要離開爻爻,爻爻會好好唸書好好工作,等我掙錢了就可以帶媽媽治病了,媽媽不要走。”
陳青山忽然掀簾而入“爺”
陸遲轉頭“外面能聽見?”
陳青山神情凝重點點頭“我已讓人守在營帳外,要不要…”他看看薛妤“要不要請太醫來?”
陸遲蹙眉“讓獵場的太醫來。”
陳青山行禮退下。
陸遲拿過帕子輕輕擦拭她的淚水“阿妤,阿妤,不動了好不好?傷口會被牽扯開的。”
李太醫請了安,就要跪下號脈。
陸遲不緊不慢開口“李太醫,離京多久了?”
李太醫慌忙跪向陸遲“回大人,六年了。”
“還想回京嗎?”陸遲眼神慢悠悠轉向地上戰戰兢兢的人。
李太醫只覺寒光籠罩“望大人指點。”
“薛小姐夢裡不安穩,你要盡心醫治,不管如何,一個字也不許吐露,否則,你知道的。”
李太醫汗珠都快落下,獵場的太醫等同於流放,只不過條件稍微好些,只是在這晉升無望,陸遲一句話,君上也沒可能救他,不聽他又能聽誰的。
“小人明白的,小人明白的。”
李太醫不敢多話,薛妤情緒太過激,說的話也越來越多,她有命說,自已卻沒命聽。
把脈後,李太醫道“大人,薛小姐身子弱,本就沒有調理好,憂思氣鬱下又遭此一難,故而陽不入陰,陰陽不能相交,導致心陽外鬱,心神不安。小人這就施針給薛小姐定神,待正午時分服下湯藥就可。”
陸遲點頭。
施針後薛妤明顯鎮靜了很多,陸遲將她雙手放在被褥中。
“多久才能醒來?”
“回大人,薛小姐已有些好轉,不出三日,定能清醒過來,只是身子還要將養一段日子。”
“嗯…湯藥你自已熬,勿讓旁人插手,按時送來。接下來薛小姐的醫治便交給你了,對外便說……薛小姐失血過多,情況危急,昏迷數月也是有可能。”
李太醫連連點頭,行大禮退下。
天色微亮,晚寧進來了“大人,我來換您守著小姐。”
“晚寧,務必要看護好你家小姐,我不確定對方是誰,更不確定那人是否還會來加害她,你一定要守好。我得去處理些事情,再來換你。”
晚寧鄭重點點頭,慢慢攙起陸遲。
“除了華嚴中和李太醫,任何人不許進帳。”陸遲出營帳交代。
“是,大人。”
陸遲不敢慢下來,這裡的事,必須得給薛相一個說明,否則很難收場。
字字斟酌寫了五頁紙,陸遲又重新查閱一番,生怕沒有寫清楚惹得薛相著急。
最後才輕輕放進信封交給堂下的隨從“一定交給薛相手中,不可假手於人。”
“是”
——
“大人,我是阿依慕,可以進來嗎?”
陸遲皺眉“何事?”
阿依慕直接掀簾進來,手裡端著一盤顏色鮮豔的果子,顆顆晶瑩飽滿,還掛著水珠,看起來很不錯。
“大人嚐嚐”阿依慕拿起一顆遞到陸遲唇邊。
陸遲很反感這樣,退了一步用手擋開“吃不下,你吃吧。”
阿依慕沒有不悅,反而笑著將果盤放到桌案上“大人,姐姐知道您來獵場了,昨夜修書讓我好好和大人學學京中規矩,日後嫁到京城才不會出錯惹人笑話。”
“我又不是宮裡嬤嬤,要學規矩,大可讓皇后娘娘安排一個教習嬤嬤給你。”陸遲不想和她挨邊兒,自已捧了茶盞慢慢走到桌案旁的賓位。
“大人,姐姐的意思是,小女是西域公主,雖來武朝做了訓馬官,身份卻是不變的,日後與大人成親,可謂兩國喜上加喜。”言罷,阿依慕臉上已有兩朵紅雲,小女兒的嬌羞配上她明豔的面容,此刻更是璀璨。
陸遲拿茶盞的手一僵“君上賜婚了?”
“姐姐很快就會請君上賜婚的,只是不知道大人想選哪個日子?大人事務繁忙,一切聽大人的。”
趕鴨子上架也沒那麼快吧?
陸遲將茶盞放於桌案,擲地有聲。
“阿依慕,我對你沒有任何情意,也沒有非分之想。你貴為西域二公主,我是配不上的。且不說你我二人寥寥數面難有情意,我官拜右相,君上會將西域公主賜給我嗎?等我功高震主?”
即便是大逆不道的言論,陸遲也沒法不說。阿依慕這樣直接的人,不挑明是行不通的。
阿依慕也不惱“姐姐知道大人忙,若是在朝中被瑣碎牽絆,是很難提及婚姻大事的,故而求君上讓大人在獵場休息一段時日,聖旨應當很快就到了。”
“軟禁我?”陸遲眸裡寒光凜冽。
阿依慕滿眼愛意,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姐姐是為了我和大人的婚姻大事著想。”
“聖上口諭”
營帳外傳來尖細的聲音。
阿依慕笑得更加燦爛。
簾帳掀開,阿依慕站得驕傲,也不行禮,陸遲咬牙抱拳行禮。
來人先微微頷首看向阿依慕“姑娘安好。”這才看向陸遲,“陸大人快快起身,聽聞大人受傷了,可礙事?”
陸遲直起身子“勞姜公公掛心,無礙。”
姜無笑得燦爛“陸大人,此番是傳君上口諭,得知此處情況,君上心裡掛念得緊,讓大人在獵場多待一段時日修養身體。”
陸遲黑臉點頭“勞君上掛念,臣惶恐。”
姜無也不說話,只笑著看他。
阿依慕識趣道“姜公公舟車勞頓,待會兒好好歇歇,小女告退。”
姜無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