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絮和宴卿雲在後宅通向小院兒的必經之路上等到了從王夫人房內去而復返的劉嬸兒。
面對她們二人的邀約,劉嬸兒看起來格外為難。
只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猶豫了片刻後,她還是跟著二人去到了客房裡。
“劉嬸兒,這裡只有我們三人,如果您那晚真的看到了什麼,還請告知我們一二。”
白絮直截了當表達了意圖。
然而聽見這話,劉嬸兒卻抿著唇一語不發。
白絮格外的有耐心,見狀只柔聲說道如果有什麼難言之隱,她們也不會強迫。
既然劉嬸兒願意跟他們前來,那便意味著對方有話要說。
果不其然,聽見這話,劉嬸兒嘆了口氣。
她囁囁嚅嚅看了眼白絮,又看了眼宴卿雲,沉默了幾秒才說道:“你們還是走吧,這府裡,沒有妖怪。”
“沒有妖怪?”
劉嬸兒搖搖頭,像是有難言之隱一般,卻又讓人不難覺得意有所指:“要查妖怪,也不會在這府裡。”
宴卿雲視線掃過劉嬸兒說話時不自覺緊緊攥住袖口的手指,問道:“您的意思是,有妖怪,但妖怪卻不在府裡?”
白絮聽見這話詫異地看了眼男人平靜的側臉。
倒是劉嬸兒像是被嚇到了似的,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
她連忙擺手:“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您別害怕,我們也只是想了解一下真實的情況,如果您是因為什麼事情不好同我們說的話,我們可以自已查。”
白絮見面前的婦人神態恐懼,細紋遍佈的臉上因為害怕甚至變得有些蒼白,於心不忍。
然而宴卿雲卻突然轉移了話題:“您在這府裡,待了多久了?”
劉嬸兒嘴唇微顫,緩了緩才說道在宅子裡已有二十年左右。
宴卿雲瞭然點頭:“那您知道,這宅子,原本是誰設計修築的嘛?”
聽見這話,劉嬸兒整個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似的,頓在了原地。
她下意識抬起頭同對面的男人對視,對方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見底,卻如同一把利劍,能看透到人的心底一般。
面前兩個人都長相不俗,特別周身縈繞的氣息一眼看去就和普通人不一樣,更別提一身的本領了。
劉嬸兒又看了眼男人身旁面容穠麗的女仙長,沒記錯的話,這女仙長還是男人的師父。
在這些仙門裡,原來…女子也能夠有一番作為,壓在男人的頭上。
她不覺感慨,眼眶漸漸變得溼潤。
“這宅子…原是先夫人參與設計修繕的。”
“先夫人?”
“是啊…如果先夫人還在世的話,大抵同我年歲無二了。”
劉嬸兒眼底淚光漣漣,伸手抹去從眼眶溢位來的溼潤,才繼續說道:“我本是先夫人剛嫁入府裡便在她左右服侍的侍女,可是,這王宅才建成幾年光景,先夫人便……便仙逝了。”
白絮見劉嬸兒神色悲切,頓時也覺得被感染了似的,眼眶微紅,只默默遞了個素白的帕子給對方。
劉嬸兒受寵若驚地謝過。
不知道是因為面前女仙長悲憫的神態觸動了她,還是情緒使然,她用帕子拭去淚珠,說道:“府裡的人都只當是夫人因為小產的緣故,鬱鬱寡歡,才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了,可其實,事實根本就不是那樣的。”
沒想到這府內還有這樣一段故事。
劉嬸兒緩緩講述著。
原來,王石年輕時娶有一妻,名喚邱淑兒,對方正是這王宅茶山真正的主人。
邱家家大業大,是這城裡數一數二的茶商家族,邱淑兒也是邱家唯一的千金,樣貌姝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可她卻並不像大多數閨秀那般自小被養在深閨。
邱家父母性格開明,因為邱淑兒對茶葉出產格外感興趣,所以在邱淑兒尚且知事的年紀便教她如何管理家族製茶事務。
劉嬸兒嘆了一口氣:“這些事情,都是夫人同老爺成婚後和我講的,成婚前,她最大的願望,便是帶著茶葉,遊遍江湖,將邱家的產業發揚光大。”
可是,女子自古怕纏郎。
邱淑兒志向遠大,能識辨各種茶葉品類,卻沒能辨得一位好夫君。
很俗套的相識故事,王石原本只是一個從鄉下來城裡的窮秀才,年輕時,因為長相清俊又擅長舞文弄墨,與邱淑兒長街相識後,便暗暗有了愛慕之意。
時不時製造偶遇,又以各樣理由邀約。
邱淑兒被對方話語間的京畿勝景吸引,便也認為王石同自已一樣,是志向高遠之人。
閨閣女子的芳心,就這樣被王石的花言巧語給哄騙了過去。
正是因為王石舌燦蓮花,就連邱淑兒的父母都被一時騙了過去,認為王石確是良人。
一開始婚後,二人琴瑟和鳴,好不甜蜜。
可直到邱淑兒的父母因為一場意外雙雙離世後,王石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曾經那些所謂高遠的志向就像是一紙空談,對方真正的目的,只是邱家的茶山。
“我雖然是在夫人同老爺成婚後進入的府裡,可一早就對夫人有所耳聞。”
當初,邱家千金竟然同一個沒背景又沒錢的窮小子成婚,這城鎮裡多少富家公子哥兒為此唏噓不已。
這城裡,提起邱淑兒,誰不說一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可惜世事弄人。
王石自那以後便以邱淑兒已經有孕適合靜養為由將茶山的所有事宜都攬到了自已身上,這茶山的主人也就一步一步從邱姓改姓成了王姓。
只是邱淑兒有孕在身,一直被王石勸著在房內休息,平日裡出行都受限制。
表面上看似是擔心邱淑兒的身體,實際上這和軟禁有什麼區別?
更可惜的是,那孩子也終究是同邱淑兒沒有緣分,不到足月,便小產去了。
邱淑兒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精神力一日不如一日。
最後,不到三月,邱淑兒便選擇在自已房裡自縊。
說到這,劉嬸兒無比肯定。
她認為邱淑兒絕對不是自縊而亡的,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公然到老爺跟前反駁。
這府裡不是她一個下人能做主的。
宴卿雲覺得好奇:“為何你覺得,先夫人並不是自縊而亡?”
劉嬸兒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殺死先夫人的,並不是那根自縊的白綾,而是其他。”
作為下人,自然沒有資格去談論主人家如何。
可先夫人在世之時,對她如同姐妹一般,甚至教她讀書識字,這份恩情,劉嬸兒自始至終也記在心上。
“原本,我也準備同先夫人一起去了,可是…夫人不過去了半月不到,老爺便迎娶了新夫人,新夫人眉眼間同先夫人有四五分相似,我每每看到她,就能想起夫人還在世時的光景。”
劉嬸兒以帕拭淚,卻看向白絮:“仙長,如果夫人那時能看到您的話,她一定不會選擇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做了傻事。”
“像我們這樣的女子,一輩子循規蹈矩,哪怕是做丫鬟,身邊都有許多人要求我們三從四德,可先夫人向來討厭那些對女子的約束,她認為,女子並不是一定要被男子壓一頭,女子也能有出類拔萃的機會。”
“她以為老爺同她一般,與俗世不同,可自從有孕以來,老爺便一直在夫人耳邊灌輸女子自古從夫綱的思想,又說夫人如今已經嫁人,還想出去拋頭露面,無非是在丟他的臉面。”
可明明一開始,夫人眼中的那個少年郎並不是這樣的。
她覺得,殺死夫人的,是這些日復一日在對方耳邊重複的俗世觀念,還有寢院那堵密不透風的牆壁。
更甚至,是逐漸變成王姓的邱家,逐漸變得陌生的枕邊人。
可惜,終究她也只是個普通人,不管是因為新夫人的長相,還是她自已並沒有那份勇氣同先夫人一般一起去了……
她仍在府中留到了至今。
白月光替身?
白絮聽到這裡,不禁皺起眉頭。
這王員外,簡直是當代陳世美。
也許是身上氣息變化明顯,宴卿雲微微側目看了她一眼。
“那現夫人知曉這件事嗎?”
白絮有些好奇,既然當初邱王的婚姻為那麼多人知曉感嘆,這個新進門的夫人呢?
又對此事報以何種態度?
劉嬸兒搖了搖頭:“夫人原本並不知曉此事…”
先夫人過世已是同王石成婚許久的事了,再多的流言隨著時間也會逐漸被人們淡忘。
尤其邱淑兒婚後久居深閨,從不被允許到人前露面,此一來,又有多少人能記起她呢?
“她也不是這城鎮的人,是老爺在行商途中認識的,夫人嫁入府中時,老爺給府中所有奴僕都知會過,不許在新夫人面前提起先夫人。”
宴卿雲挑眉,抓住了重點:“所以,是你告訴了她這件事?”
“不是,”劉嬸兒很快便否認了,“不是我告訴夫人的。”
“我也不知道夫人是如何知曉的此事,只是在那日從茶山昏倒後回來,她便全都知曉了。”
茶山?
白絮想起來,他們一開始被後院兒裡每日死掉的雞鴨給吸引去了注意力,完全忽視了一開始新夫人去茶山莫名昏倒的事情。
“你此先說,有妖怪也不會在府內,難道你的意思是,這妖,在茶山?”
宴卿雲反應極快,倒讓白絮不禁側目。
劉嬸兒捏緊了手中的素帕,注意到對面的男人視線偶爾似有若無地向自已手上瞥來,還以為是自已表現得太不自然,讓對方生疑。
只盡量坐直了身子,說道:“沒有,茶山上沒有妖怪。”
很容易就看出劉嬸兒顯然是在說謊,對方似乎並不想她們將注意力轉向茶山,宴卿雲挑眉:“既然府中夫人是在茶山昏倒,那我們不如就先從茶山查起吧,說不定這妖狡猾,就躲在茶山裡。”
他扭頭看向神色間還有一絲茫然沒有隱藏的白絮:“師父,弟子這便去同王員外說明,讓他帶我們去茶山探查一二。”
眼看著宴卿雲就要起身,劉嬸兒神色蒼白地起身想阻止他:“仙長、仙長,別去。”
“哦?”宴卿雲頓住腳步,轉頭看向一臉倉惶的劉嬸兒,“這是為何?”
劉嬸兒原本是擔心二人查下去,同二人過來一開始也只是打算和二人說自已那晚沒準兒是看岔了。
沒想到竟然莫名就放鬆警惕似的,說了這麼多。
如今面前的兩位仙長,尤其是那位男仙長格外難纏,一眼便看出問題所在。
她只搖頭嘆氣,雙手合十想要求面前二人別再查下去了。
白絮也看出來的不對勁,伸手施出一絲靈力制止了劉嬸兒想要下跪的打算。
“阿雲,你先坐下。”
她伸手直接將站著的男人拉到椅子上坐定,又看向劉嬸兒:“劉嬸兒,如果其間有什麼隱情,您大可以告訴我們,我們也會依情況而定幫助您,只是如若您避而不談,就算是沒有我們,換做清陽宗其他的弟子,也都會查到真相的。”
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劉嬸兒捂面,聲線顫抖:“如若你們知道了,那先夫人,就沒有活路了。”
“先夫人?”白絮驚訝,頓時反應過來,“您的意思是,那個所謂的妖怪,是邱淑兒?”
事到如今,劉嬸兒也沒有了瞞著他們的必要。
她垂眉不敢看坐在對面的白絮二人,說道:“先夫人去世後,就被葬在茶山上,夫人告訴我,那日,她昏倒,是因為看到了一個女人,那女人是狐妖變成的。”
“那女子的樣貌,就是先夫人的樣子。”
宴卿雲絲毫不意外:“既然有妖怪,那你們為何又阻止我們去茶山?”
後院中莫名其妙死去的雞鴨,還有劉嬸兒撲朔迷離的證詞,似乎都將妖怪框束在了王宅裡面。
既然劉嬸兒知道茶山上有異常,又指明府內沒有妖怪,為何又要說在府內看到妖怪?
這難道不是在轉移她們的注意力嗎?不只是劉嬸兒,還有這個從他們進入府中以來一直沒有見過面的現夫人。
從王石的口中得知,這現夫人便是一開始說府中有邪祟作亂的人。
有妖想要除妖,二人卻又極力掩藏有妖的事實,這難道不是相悖?
“不是這樣的…是…是現夫人實在心疼先夫人,不想她死後還不安寧,所以才想出了這個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