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雲渺渺,薄暮難消。
不過傍晚,清陽仙宗便籠罩了一層薄薄的白霧,襯得所過之地宛如仙境。
白絮在殿內打坐半晌,只光是感受到丹田之處境界阻礙便心頭沉下幾分。
恰逢宴卿雲拿著召令玉簡進來,提及副掌門邀請眾內門弟子到銀暉堂議事,白絮更沒了好臉色。
她下巴微抬,精緻的頜角露出一個既美豔又刻薄的弧度。
“我是不是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不能隨便進殿?”
男人聞聲愣了片刻,接而頷首:“是徒兒的疏忽。”
白絮眉眼輕挑,只輕飄飄拂了拂手背,緋紅的八重境界靈氣便將面前長身玉立的徒弟給壓跪倒在大殿的地板上。
就算她資質再不如其他的師弟師妹,比起初出茅廬的宴卿雲,壓制對方還是輕而易舉。
裝作沒看到男人臉上的隱忍神色,白絮勾唇:“是真的疏忽,還是說,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宴卿雲眸色深深地看著主位上神色慍怒難掩的少女,肩上深厚靈氣如同泰山壓頂,他完全沒有辦法反抗。
是了,作為一個僅僅只是有點天賦的新人,在清陽宗掌門首席大弟子面前,多少是低人一頭的。
他手指微微蜷縮,倒也不是覺得屈辱,反倒認為這樣的白絮格外令人感到新鮮。
還記得在上一個小世界,對方可是怕他怕得像只小兔子,反觀現在……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了。
思緒流轉,男人垂眸掩去眸中神色,輕聲說道:“徒兒不敢。”
“哼,你最好不敢。”
白絮沒和他爭辯,該給的威壓已經給到了,也就沒了再得寸進尺的理由。
她施施然撤去那股隨隨便便就能給對方壓力的靈氣,單手撐著下巴,闔上眸子:“既然是副掌門相邀,想必也不會是什麼要緊事,你去回了他們,就說我身體抱恙,不能參加了。”
“師父,可是……”
男人還想說些什麼,卻感到一股磅礴的靈氣迎面洶湧而來,整個人微微後仰了瞬。
他微微蹙眉,看向主位上已經狀似在假寐的人。
還真是…陰晴不定。
他該說對方業務能力愈發熟稔了呢?還是該責備自已應該也要認真起來?
最終他什麼也沒再說,只是默默退出了殿內。
看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白絮睜開眼睛,哪還有剛才冷傲得不近人情的模樣。
只伸手端詳了眼自已的雙手,指尖微轉,一股小小的紅色火苗就躍然掌心。
這正是白絮修煉的火系功法所煉化出來的本命之火。
修仙類的小世界裡,最大的變化是人的感知度。
就像是獲得了觀微的能力,白絮只覺得方圓十里內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她都能隱約感知到,距離越近越明顯。
包括殿外流轉的霧氣和微風席捲花葉沙沙的聲響。
還有手心的這簇火苗,白絮甚至能感受到它搖晃的“身姿”裡孕育出的生靈之氣。
因為修煉功法心得,她知道等到突破了九重天階以後,自已手心的這簇火就會真正煥發生機,本命靈火與人無異。
只可惜,她註定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等到宴卿雲回到魔族成為聖子,別說靈火了,她的靈根都將被對方摧毀成碎片。
除非,她能躲過對方的追查,藏到一個安全又隱秘的地方。
這也是修仙世界的弊端。
對於修仙之人而言,術法無數,要想尋人不可謂不簡單。
偌大的江湖,要找出一個絕對無人知曉的藏身之處,困難重重。
但白絮格外的樂觀,上一個小世界的記憶雖然已經清空,但她隱約記得自已完成得並不算艱難。
都說萬事開頭難,如果這開頭就已經不在話下了,往後的任務她也就無需過多煩憂。
在殿內歇息了片刻,白絮估摸著時間,掐著術法離開了清梧殿。
既然是季嘯發的召令,即便沒有什麼要緊事,白絮也不能真的就不去了。
雖然她的確不想前往。
因著熟知劇情的緣故,她很清楚季嘯知曉了自已女兒沒有收到想收的徒弟,所以想要召集內門弟子穩固一下自已女兒在門派裡的面子和地位,作為清陽宗第一護犢子的長老,白絮不用猜就知道對方心有不忿。
此舉也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只是如果去早了,免不了會被那群人拉著說長道短。
正是因為許久未曾突破八重低階,所以門派內除了掌門、也就是白絮師父之外的其他人對她是頗有微詞的。
光看季窈那一副暗戳戳的模樣就知道了。
白絮最開始見到季窈時,只覺得對方看起來格外的溫柔無害,可誰知道說起話來字字句句夾槍帶棒,當真是不能以外表論人長短了。
不過幾息之間,白絮便步伐輕巧地停落在銀暉堂門口。
銀暉堂,是清陽宗的內門議事廳,也是平日裡長老們頒佈歷練任務的地方。
所有內門的長老,都有發動召令的權利。
不過剛到門口,白絮就聽到裡面傳來陣陣笑鬧聲。
女聲清脆柔和,只是雜糅著些許刻意:“哎呀爹,你就會取笑女兒。”
雄厚的男聲緊隨其後:“哈哈哈,我還好奇,我家窈窈想收的徒弟是何等的天才,如今看來,也只不過是比他人生得一副好皮囊罷了。”
“是啊小師妹,這皮囊再好看有什麼用,天賦才是最重要的,沒記錯的話,小師妹很快就要晉升七重境界了吧?”
附和的聲音格外的熟悉,白絮不久前才見過。
那便是逐印長老門下的弟子,也是她的四師弟祝星庭。
堂內偏廳,幾人圍著長桌坐定,三兩談笑風生。
祝星庭本來就對溫柔可親的小師妹有好感,如今內門幾個相熟的弟子聚在一起,又沒了其他長老的束縛,自然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只要撿著小師妹聽了開心的話說,他便也滿足。
季窈果然也喜歡聽到別人這麼抬高自已,卻也謙遜地抿嘴一笑:“哪有那麼快,我也不過是勉勉強強罷了。”
祝星庭聽見她這麼一說,笑了聲:“小師妹總是這麼謙虛,不像有些人……”
他正說得起勁兒呢,餘光卻瞥見一道張揚的紅色身影進了偏廳,不知怎麼的,直接像是被人禁錮住嘴巴似的,驟然噤聲。
“不像有些人什麼呀?四師弟?剛進來就聽到你又在編排弟子,我有些好奇,師父授牌大會上對你的訓誡還不夠嗎?”
白絮自顧自挑了個位置站定,也不看主位上的季嘯,只是瞥了眼坐在桌尾面無表情的宴卿雲,向著原本滔滔不絕的祝星庭問道:“繼續啊,是我打亂你思緒了?”
看來宴卿雲因為拜入了她的門下,在其他弟子這裡也討不到半點好。
畢竟他公然打了季窈的臉,這放在護女如命的季嘯眼裡,無異於打了他的臉。
被嘲也不奇怪。
祝星庭被她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白日裡被蒼燁掌門當著眾弟子的面責訓的畫面歷歷在目,何等羞辱。
可他不知道怎麼的,看著白絮冷著一張臉的模樣,卻跟熄了火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白絮勾起唇,這才看向主位上表情不算好的季嘯:“見過季長老。”
季嘯看著對方目中無人的模樣就來氣,但偏生對方又沒什麼出格之處,不好發作。
只是冷哼了一聲:“不是說身體抱恙?怎麼又來了?”
白絮問過好後便拉了張椅子,坐到了宴卿雲的旁邊:“想到是季長老的召令,弟子自然是不敢懈怠的。”
場面話季嘯也不屑聽她的。
原本自已的女兒可以拜到蒼燁門下,可誰知半途殺出個白絮,蒼燁那人又格外的死腦筋,說只收一個徒弟就只收一個徒弟。
因此自已女兒就沒了機會。
這口氣他如何咽得下?
若是白絮是個可造之材也就罷了,偏生對方一個八重境幾年了都不曾突破,也不知道蒼燁那老頭兒是怎麼挑中她的。
“蕭凌啊,你同非翎說了沒,過段時間秘境開啟,宗門內要擇選出兩名內門弟子帶隊進入秘境,要他一定得在半月之內趕回宗門。”
最近山下妖魔橫行,門內的長老除了閉關的那幾位,有不少都帶著弟子下山除妖了。
其中內門弟子裡的頭首,也是天賦最高的許非翎,在授牌大會結束後便下了山。
如今季嘯提起,坐在他左側的男人回過神:“我已傳信給他,想必二師兄已經知曉此事。”
“好,好啊,”季嘯將白絮忽視了個徹底,只說道,“非翎這孩子,一直以來都是我們清陽宗的驕傲,我想由他帶隊定穩妥不過了。”
蕭凌頷首:“一切皆由長老們定奪。”
白絮聽見這話也不惱,作為宗門首席弟子,帶隊弟子自然有她一份。
只是她格外的厭惡這堂內的氛圍,換做是誰,在這樣的環境下都不太開心得起來。
看著季嘯還有聊其他的意思,白絮直接趕在對方開口前打斷了他:“季長老大費周章地用召令玉簡,不會就是想說這件事情吧?”
此話一出,偏廳內安靜了片刻。
倒是季窈反應極快:“白師姐是有什麼急事嗎?父親今日召集諸位前來,也是想讓新弟子熟悉熟悉內門的這些師兄師姐,聊聊天,應該也沒什麼吧?”
清楚白絮本身就不愛來參加這樣的“會議”,季窈捂嘴輕笑:“我知道白師姐平日裡只悉心鑽研功法,一定覺得和大家一起話話家常很無聊,但是三位師弟才剛加入宗門,咱們也得和他們熟絡熟絡不是?”
不愧是季窈,三言兩語就將白絮不喜近人,不得人喜歡的形象擺到眾人面前。
然而白絮也不吃她這套,更沒有像往常一樣聽見這話沉著一張臉就離席。
反而笑吟吟看著對方:“小師妹似乎對師姐誤會頗深,我倒是不覺得和師弟師妹們話話家常有什麼不好的,只是師父才給了我和阿雲兩把天階高等法器,本著後兩日打算帶他下山歷練,所以想要抓緊時間盡一盡當師父的責任。”
“什麼?天階法器?”
季窈驚訝得臉上溫婉的笑都快維持不住。
要知道,白絮在蒼燁掌門的門下可是佔盡了不少的好處。
在其他內門弟子修煉的初級法器只是低階時,她便已經開始用玄階上等法器了。
天階法器都高價難求,更何況天階高等?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神色各異。
就連坐在主位上的季嘯都有些驚詫:“蒼燁給你們二人都給了天階法器?”
白絮笑而不語,只是拉著宴卿雲的手腕起身,掃視了眼其他人眼底或多或少的羨慕時,開口道:“師父也是激勵我們,希望我們以後都能為宗門獻出一份力,天色也不早了,我還得要帶阿雲去洗髓池,如果季長老沒有其他的事情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話音落,二人直接離開了銀暉堂。
看著一紅一白的兩道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外,原本桌面上暗流湧動的小心思頓時被破壞得七零八碎。
季窈笑容勉強,只看了眼自家略微有些尷尬的父親。
她自已現在用的都只是玄階高階法器,由此可見季嘯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天階法器。
更何提一口氣拿出來兩個?
反而拜入許非翎門下的寧言楚睹微知著,看得出即便其他這些人格外的排斥這個內門的首席大弟子,但對方能夠得到的一切資源都遠超於他們。
畢竟,清陽宗內向來師門分明,即便都同屬內門弟子,所承師門不同,能得到的東西自然也就不同。
白絮這話無疑是讓桌前的幾個人都有些興致缺缺。
偏偏對方有理有據,你說她是炫耀吧,又沒有那麼張揚,卻又確確實實讓聽進去的人心頭不適了。
於是在二人走後,幾人又聊了幾句,季嘯就以不打擾眾人修煉為由散了議會。
與此同時,銀暉堂外——
剛離開偏廳,白絮便鬆開了虛虛握著宴卿雲腕間的手。
“在我面前不是能說會道?怎麼面對他們卻像個啞巴一樣?”
白絮顯然是對宴卿雲默不作聲挨那群人明裡暗裡擠兌取笑感到不悅的。
她認為對方丟的是她的臉。
誰知面前的男人只是看了眼自已被鬆開的手腕,就轉而換了副神色:“所以師父,剛才是在為我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