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醫若有所思，看著沈卿懷示意她繼續說。

沈卿懷手指輕敲著桌面，一邊說一邊捋清楚自己的思路，她認為，藥沒有問題，那便只有患者入口的其他東西有問題了，孫太醫當時也想過這個，可問過今日送來的餐食，並未有與藥物相沖的東西。

沈卿懷在方才翻過的一堆醫書裡翻找，一邊說道“雖入口的東西沒有問題，那有沒有可能，和入口的量有關係？”

孫太醫微微點頭覺著有些道理，沈卿懷翻出方才看過的那一本醫書，遞過給孫太醫。

“您瞧，這書上有記載”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們症狀不同不是中了不一樣的‘毒’？而是因為攝入的量不同，才導致症狀不一？”孫太醫雖內心已經有了想法，卻還是丟擲話給沈卿懷。

沈卿懷點頭，孫太醫緊跟著也點了頭，而後起身向煎藥的藥房走去，沈卿懷跟在身後，途中還聽見裡面有人大喊大叫，孫太醫卻早已見怪不怪了，穩步向前。

待到了藥房，孫太醫拿起今日煎藥的爐子，湊近聞了聞，前一兩個都沒有什麼問題，直到拿起第五個藥爐時，孫太醫凝眉覺著這藥爐不對，轉身翻找著這個藥爐所煮過的藥渣，沈卿懷見狀也拿起藥爐看了看，卻沒瞧出什麼。

草藥早已被煎的分不清形狀，孫太醫捻起藥渣湊近一問，臉上瞬間掛上驚訝的表情。

“是這個！”孫太醫將藥渣全部拿起鋪在桌子上。

沈卿懷聽見孫太醫說話，轉身看著孫太醫的舉動。

“可有什麼問題？”沈卿懷看著這一桌的藥渣，有些不明所以。

“有人用平常煎藥的爐子煎了別的藥草，這兩副藥的藥性相剋！”孫太醫恍然大悟一般。

“可這只是一副藥的藥爐，為何所有人都會這樣？”沈卿懷此話一出，孫太醫也愣住了。

兩人沉默片刻之後，孫太醫開口“若不是大家誤食，那便是有人刻意加到了大夥兒的藥中”

沈卿懷凝眉，且不說這人目的是何，太醫院所有的患者吃的藥都是由太醫院的小醫官煎好的，旁人哪有機會插手？沈卿懷這個一問孫太醫也覺得有道理，那便只能將白日裡負責煎藥的小醫官叫來詢問才有答案了。

夜裡傳喚煎藥醫官，大家心裡都有些不安，小醫官睡眼惺忪的披著件厚外套就忙快步走了過來，見著孫太醫和沈卿懷後，規規矩矩的福身行禮，孫太醫問他白日裡可是由他負責煎藥，他只答是，問可有用這藥爐子煎其他東西，他連忙搖頭否認。

“這藥爐分明有別的藥物遺留的味道，你可記著有其他人用這藥爐？”孫太醫繼續追問。

小醫官這才仔細想著，而後答道“殷漓郡主今日來過，說要接火一用，那時我們忙，便讓她進來了”

“你可有瞧見她做什麼？”孫太醫接著問。

小醫官搖頭，神情好似在回憶什麼“她進來後和大家一起，還問我們借藥爐，但那時藥爐都在煎著各宮的藥，便沒有多的給她”

孫太醫點點頭，沈卿懷又問道“那你可有問她用藥爐做什麼？”

“郡主說早上送去的藥打翻了，再來煎一副，平常她和小桔姑娘也常來幫忙，我們便也沒多問什麼”

沈卿懷點頭，可有覺著哪裡不對，再次問道“早上病人的藥都送過去了？”

小醫官搖頭，平日裡都是先給各宮送藥，再給太醫院內的病人送藥，也就是說，太醫院內的藥是最後一批。

“既然病人的藥是最後一批，為何殷漓還來煎藥？”沈卿懷看著小醫官問。

“殷漓郡主煎的是她們自己喝的藥”小醫官答道。

沈卿懷這才記起來，殷漓和小桔二人沒有出現症狀，故而喝的不是太醫院配的藥。

“自己喝的藥？她們哪裡來的藥方？”孫太醫看著小醫官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只不過二位姑娘自來太醫院起，一直喝的都是這副藥”小醫官答道。

孫太醫的疑問都問完了，也就放小醫官回去休息了。

“您是覺著，這藥有什麼不妥？”沈卿懷看著孫太醫問道。

“未見過藥方，還不能妄下定論”孫太醫答道。

沈卿懷走向一旁，拿起紙筆開始寫著什麼，孫太醫見沈卿懷拿著筆在寫東西，便走到一旁看著，直到沈卿懷寫下兩味草藥，孫太醫凝眉未出聲。

待沈卿懷寫完後拿給孫太醫過目，孫太醫這才瞧出問題。

“百見、茼靈，這兩味藥···”

還未等孫太醫說完沈卿懷接道“這兩味藥，是我先前覺著藥草太苦，用來去藥味的，對藥本身的藥性不會有影響”

孫太醫聽聞沈卿懷說出此話，轉頭有些驚訝的看著她，沈卿懷也瞧出了孫太醫的表情。

“有何不妥嗎？”沈卿懷問道。

“這兩味藥罕見，你是如何得知的？”孫太醫也不是不信沈卿懷，只是沈卿懷並不學醫，怎會對這樣罕見的草藥有所瞭解。

“我，這不是身子不好，所以就時常尋些醫書來看，這才知道”沈卿懷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答，只能這般說道。

孫太醫雖點頭不再過問，內心卻犯嘀咕，這兩味藥且不說罕見，就算是尋常醫書裡也甚少有記載，而且這兩味藥具有毒性，稍有不慎便有使人斃命的風險，尋常將藥理的醫書里根本不大可能會有記載，但孫太醫仔細一想心裡也有了數，要說浮景對毒有研究的，那便只有願聽府那小子了。

沈卿懷見孫太醫走神輕聲喚道“孫太醫？可是這副藥有不妥之處？”

孫太醫回過神，笑著搖頭“沒有沒有，這副藥方確是補身子的方子，沈姑娘的病，都是由誰看照的？”

孫太醫想要知道這開藥方的人是誰，可又不好直接過問。

“這方子是張慈恩開的”沈卿懷答道。

孫太醫點點頭瞭然，更加確定了沈卿懷所說看的醫書，大抵就是宋玄知的了。

找到了問題的源頭便好對症下藥，孫太醫連夜寫出幾個溫良的藥方交給小醫官去煎藥，給病人喝下後看看情況，可兩三個時辰過去了並未見好，兩人一夜未眠，頂著個黑眼圈站在太醫院門口，聽著院內的吵鬧聲頭疼。

孫太醫無法，站直身“只能兵行險招，試一試了”

沈卿懷沒太懂孫太醫此言何意，卻也跟著孫太醫走向藥房。

兩味藥材不屬於常用藥材，故而司藥局也沒有太多，孫太醫著人去把最後僅剩的都取了出來，江太醫瞧著這架勢不放心旁人，便自己拿著藥材到太醫院，孫太醫瞧見江太醫眉眼舒展開來，笑望著江太醫走進來。

太醫院內的人瞧見江太醫都有些驚訝，有些人停下手中的活望著。

“真是活久見”

“我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著江太醫孫太醫二人站在一處了”

眾人見著這一幕，有人驚訝，有人激動，有人咂舌。

後來才知道，原來從前江太醫與孫太醫相交甚好，二人常鬥醫術，只不過兩人的性子不大一樣，江太醫對宮內一切瞭如指掌，也擅長人心，若不是在太醫院，恐怕在朝堂之上也能混得個一席之地，孫太醫則是對宮內的規矩和官職不屑，兩人除了在醫術上時常拌嘴，偶爾也會對當今的時政分辨幾句，最後二人誰也不想理誰，不歡而散。

前些日子，江太醫得命留在宮內，而孫太醫請命告老還鄉，這讓二人之間的嫌隙更深了幾分，孫太醫離開時太醫院內所有的人都去相送，可江太醫卻未見人影。

原本大家都嘆息二人若是真的絕交了多可惜，如今見來，若是君子之交，哪怕脾性政見上的不合，也拆不散二人的情誼。

“老孫頭，你拿這麼多藥做什麼？怎麼？活夠了不想活啦？”江太醫不顧有旁人看著，高聲喊道。

孫太醫連忙走上前，接過藥材，低聲說道“你莫要聲張”

“喲，你這是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江太醫雖嘴上這般說，聲音卻比方才低了幾分。

“你若是來看戲的，看著便罷，你若是來搗亂的，可就別怪我趕你走”孫太醫開啟藥包將藥材拿出。

江太醫看著孫太醫的動作，找了個位置坐下，孫太醫拿起百見就要往嘴裡放，江太醫見狀連忙出聲。

“誒誒誒，你這是要作甚？“江太醫親自拿來的藥材，自然知道這藥性。

“我還未安享晚年，自然不會胡來，你坐著便是”孫太醫此言一出，江太醫只撇撇嘴，抱著手坐在一旁看著。

孫太醫將藥材放在藥稱上，分好數量後再一一放入不同的新藥爐，孫太醫吩咐過，為確保藥性必須要使用新藥爐，所以命人拿了許多新藥爐來。

孫太醫放完兩味藥後，又按照沈卿懷寫的藥方放入其他藥材，而後開水開火，拿著把扇子坐在一旁看火，江太醫覺著無聊，胳膊抱在胸前，背靠著柱子，眯著眼睛小憩。孫太醫一夜未睡此時卻炯炯有神，全神貫注的盯著幾個藥爐。

沈卿懷則是去看看二人順便問問情況，這才得知，二人照顧病患的時候，見他們不願喝藥，便往藥里加了些自己的湯藥，這樣便會除去苦味。

沈卿懷聽聞這話都驚了“這藥怎能隨便加？若是出了事怎麼辦？”

“這方子是補身子的，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況且他們喝了後分明更精神了，病也好了些，可不比太醫院開的那些方子好用？”殷漓看著沈卿懷說道。

“小姐，這個方子確實比太醫院開的都要管用，大家喝了之後都都好多了”小桔正說著，卻被沈卿懷打斷。

“我知道你們是好心，可這個辦法太險了，若不是孫太醫現在擔著，這事傳出去了，指不定會降罪”沈卿懷嘆氣扶額，萬萬沒想到二人膽子竟然這麼大，連藥都敢隨便給人喝。

沈卿懷本還想說些什麼，突然腦子裡閃現一個念頭。

皇后症狀初顯現的時候，除了自己其餘人都染上了病，按理來說，照著自己這麼頻繁出入清淤宮本不應該一點事都沒有的，可偏偏自己什麼事都沒有，而後來撥去清淤宮伺候的宮女也都不出幾日都沾染上了病，可自己和聽荷這一撥宮女卻到現在都無礙，難道真的是因為這個藥有作用？若這兩件事都不能說明什麼，殷漓與小桔待在太醫院與病人接觸許久，也未發現症狀，這又如何解釋？

沈卿懷慢慢捋著思路，皇后娘娘中途病情好轉，大抵是因為將毓琇花都挪了出去，沒有毓琇花病情便不那麼重，之所以未好全那是因為太醫院所開的湯藥沒有太大的用處。

而殷漓與小桔誤打誤撞的給病人餵了她們自己喝的湯藥，所以才會出現好轉的跡象，可現在這狀況又該作何解釋？難道這藥有什麼弊端？

沈卿懷正想著，一位小醫官便走來。

“江太醫叫沈小姐與二位姑娘過去”

沈卿懷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帶著二人往藥房走。

還在路上，沈卿懷看見大家忙忙碌碌的跑來跑去心裡有些不安，等走到藥房時卻並未瞧見江太醫與孫太醫，沈卿懷正四下瞧著，突然從門外來了許多侍衛，領頭的男子左手握著腰間的刀，面色嚴肅的向三人走來。

沈卿懷心跳的極快，只見男子恭恭敬敬的向沈卿懷抱拳行禮。

“沈姑娘，在下奉命前來帶走殷漓郡主與小桔，若有打擾還望沈姑娘理解”語閉，侍衛一揮手，身後的侍衛便湧向二人身邊圍住。

沈卿懷內心慌的緊，卻不得不沉下心來“你奉命行事我自然不攔，但請問出了何事需要帶走二位姑娘？殷漓乃是繁城郡主，這般行事若是傳到殷城主耳朵裡怕是會引起誤會”

侍衛聽聞沈卿懷此番話卻也沒有要罷休的意思，到底是奉命行事，他也顧不上什麼，但聽了沈卿懷此話卻也覺著有些道理，事情還未出結論，若是這麼帶著人走出去不出一天這事就會傳遍整個宮，侍衛有揮了揮手，兩撥人便撤回身後。

“你們都去門外候著，今日太醫院不得走出一人”侍衛微微側過頭對身後的眾人厲聲道。

“沈姑娘提醒的有道理，兩位姑娘跟我走便是”

沈卿懷知道現在只能讓殷漓與小桔跟他走，沈卿懷心想，或許是太醫院的事情傳了出去，轉身叮囑了幾句。

“太醫院的事，你們如實說便好，不用怕”沈卿懷看著二人，可自己心裡也拿不準到底是何事，只能估摸著情況。

“阿懷姐，他們是要把我們抓進牢嗎？”殷漓話語帶著哭腔。

沈卿懷見二人也是心下不忍，可自己到底是沒有辦法。

“不會，他們不敢，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沈卿懷抱住二人，拍背安撫。

等人走了，沈卿懷徹底慌了，在原地愣了一會才記起，孫太醫呢？從方才就未見到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