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輪番寬慰過後，譚笑的心情好了不少，也開始靜得下心來學習，也好在她這一番話後，班上的議論聲消弭了不少，再也影響不到她，倒是溫意然，終於放學匆匆趕過來，臉上有隱忍的擔憂，但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面色如常，才試探性地開口:“你們班同學這兩天……對你怎麼樣？”

“還是跟以前一樣，很不錯，”譚笑揚唇，“而且有幾個，對我更好了。”

溫意然不放過她臉上的一丁點變化，見她確實沒有難過或者驚慌，微微放下心來，卻不想下一刻，又聽她講:“只是有些道貌岸然的渣渣造我謠，讓我很煩。”

溫意然沉了沉臉，拉過她，語氣急切:“不要為了爛人和這種事生氣，也不要因此影響了自已，我們去找老師，讓老師……”

“不用，而且去找了也沒用，畢竟那麼多人說，他們管不了別人的嘴。”譚笑出乎意料的，平靜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溫意然愣了一下，隨即問:“可是也不能讓他們隨便這樣汙衊你啊？”

“我沒打算就此放過，你說過的，沒什麼清者自清，只有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才了才是最好的自證方法。”譚笑淡定地看著她。

溫意然一時關心則亂，倒是沒想到她還記得自已說過的這些話，如今聽到譚笑親口說出，她既欣慰，又釋然。

原來，她竟然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原來，她也並不總是那麼懦弱。

她看著她，舒展了眉心，然後點點頭，“那就去做吧，不過，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我需要你陪我，必要的話，還可以替我張張嘴。”譚笑說完這句話，突然重重撥出一口氣，“抱歉，我剛剛在裝沉穩，就是想看看自已能不能作出嚇唬人的氣勢，實際上我心裡還是挺害怕的，也怕到時候跟人對峙的時候說不清話，浪費了機會。”

溫意然:……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拍了拍譚笑的肩膀，給了她一顆定心丸:“放心，我當然是無條件支援你的。”

接下來兩天，如她們所料，謠言愈傳愈烈了，很多人說話也越來越難聽。那天，是好幾個班共同上體育課的時間，自由活動的時候，各個小團體散落在操場上，聊著各自的話題，也不知道是誰先起了頭，然後開始往近幾天的流言上靠。

吃瓜是人類的天性，見當事人就在不遠處，其他人也忍不住加了進來，以至於後面人越來越多，大家的聲音都大了起來，眼神也越發的赤裸且輕蔑。

也有些同學覺得他們說得太過了，皺著眉不聲不響離開，但大多數不覺得自已過分，越說越來勁兒，也就是這個時候，譚笑突然木這一張臉走過來，然後在眾人都有些驚訝的目光中，一把揪出了她的前室友陳彤，然後目光森然地問:“你剛剛在說什麼？”

分班快一年，陳彤倒是沒想到那個寡言少語又膽小怯懦的譚笑竟然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揪住自已的馬尾，一時面子上掛不住，說話也更加口無遮攔起來:“怎麼了，敢做不敢當？以前住一個寢室的時候，你一開始連瓶大寶都用了不起，後來竟然都用上了國際大牌了，你可別告訴我，那是你爸媽給你錢買的？”

自然不是，那是程錦書送給她的，說小姑娘學習的同時也別忘了愛美。當然，這些事她現在是不可能和陳彤講的，她只是專注地盯著陳彤的眼睛，問:“當然不是，不過也是合法合道德得來的。”

話還沒說完，陳彤狠狠掰開她的手，然後帶著惡意故意大聲道:“哦，這樣啊，那你能用得上這麼好的東西，說不定是被別人欺負了之後得到的補償吧？”

這邊動靜很大，周圍圍了很多同學，大家都用審視和獵奇的眼光打量著譚笑，溫意然就站在她身後，神色沉沉，但一直沒說話，因為譚笑提說了，這次她先看著就好。她一定會好好為自已爭一口氣。可是她知道，譚笑現在其實已經氣得不行了，雖然她面上沒表現出什麼來，但是她發白的臉色，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以及攥得死死的手，都在昭示著她的緊張和難堪。

譚笑看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大腦確實空白了一瞬，但是她很快清醒，定了定神，然後一字一句地問她:“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被強姦了，然後對方為了了事，給了我一筆錢封口，而我又用這一筆錢來補償自已，是嗎？”

“難道不是嗎？”陳彤嘴很快，脫口而出，但是很快又覺得不對勁，她只是隨便逞逞口舌之快，不明白譚笑怎麼上趕子說自已被強姦了，是怕流言蜚語還”不夠多嗎？

得到這句話，譚笑突然笑了，她將目光看向所有其他看熱鬧的同學，問:“你們都聽到她剛剛說什麼了吧？”

同學們面面相覷，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但就是沒人說話，也是這個時候，溫意然走上前來，將自已的手機遞給了譚笑，平靜道:“報警吧。”

“什麼？”大家大吃一驚，有點搞不懂她們的操作。譚笑倒是毫不猶豫地接過手機，利落地撥了號，然後當著所有在場的同學鏗鏘有力地說道:“喂，警察姐姐您好，我是靖安一中高二五班的學生，我叫譚笑，我們學校發生了一起強姦案，可以麻煩你們迅速出個警嗎？”

話音一出，操場一片寂靜，所有同學都目瞪口呆，陳彤也懵了，都忘記了疼痛，瞪大了那雙有些凸出的雙眼。

溫意然捏住譚笑顫抖的手，對著周邊的同學們說道:“各位都聽到了吧，一會兒警察就要來了，如果譚笑被查出根本沒有受欺負，一切都只是你們的胡亂猜測，那我們就要你們誹謗了，尤其是帶頭的，話說得最多的，我們都不會放過。至於其他同學嘛，愛八卦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有勞你們一會兒作作證了。”

陳彤這下才真正反應過來，她尖叫一聲:“譚笑，你瘋了！隨便說說而已，你就要報警？”

“隨便說說？”溫意然挑了挑眉，然後以一臉風雨欲來的神情逼近她，大聲質問:“你們所謂的隨便說說就是別人的人身攻擊，給別人的名譽扣屎盆子？聽沒聽說過語言也可以殺死人的，怎麼，因為被殺的不是你，你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學了這麼多年的禮義廉恥都被狗吃了嗎？還是說你本來就素質低下沒有教養，就喜歡透過詆譭別人獲得心理上的滿足？如果真的是這樣，勸你早點去看看醫生，惡毒成這樣不快點找到合適的方法疏解，早晚要變成神經病危害社會，到時候可不是簡單地告你造謠那麼簡單了！”

“你……”陳彤被她這樣一通輸出，又氣又怕，半天說不出話來。倒是也有參與散播流言的同學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表情超級精彩。

溫意然還不肯停嘴，繼續攻心:“哦對了，譚笑以前和你一個寢室的時候，你就因為嫉妒她的成績進步比你快而到處造謠她考試作弊，結果卻是她每次考試排名都雷打不動地上升，倒是你，到處吹噓自已有多厲害，以後一定會先進尖子班再進實驗班，結果呢，你不僅擠不進七班的前十，還故技重施散播譚笑的流言，都說‘無德而祿，殃莫大焉；言行不軌，天下共誅之’，我勸你以後也先別在學習上大放厥詞了，先好好學學怎麼做人吧，我鄰居奶奶家的狗子都比你通人性。還有你們——”

她也不管陳彤是何臉色了，視線倏的一轉，盯著那些一起蛐蛐過譚笑或者是單純湊熱鬧的同學，“別看只光顧著看熱鬧，他們今天能這樣汙衊譚笑，明天就能詆譭你們，沒有欺負到你們頭上是因為你們暫時還沒有利益衝突，等哪天你們學習超過他們了又或者是喜歡上他們的心上人了，又或者說，你們只是單純比他們優秀被他們嫉妒了，刀子隨時都會落到你們頭上。所以平時積點德多點善意吧，不然誰知道下一個被這樣隨便欺負的是不是你們。”

操場再次安靜得不可聞聲，直到老師過來問是怎麼回事，大家才神色各異地準備離去，陳彤也想走，譚笑卻拉住了她，大聲道:“老師，陳彤汙衊我被強姦，我已經報警了，一會兒警察就來，其他同學也不能走，他們要為我作證。”

“什麼？”老師大為震撼，半天沒回過神來，等他嚴肅起一張臉後，溫意然終於將所有視線收回，然後走上前輕輕握住譚笑的發抖的手。

最後還是警察到來後，場面才慢慢得到控制。沒多久，程錦書也來了，還帶著律師，這陣仗，讓很多同學都白了臉，他們終於開始意識到，譚笑不是開玩笑的。

其實程錦書來只是為了證明譚笑的那些護膚品是她送的，順便給兩個孩子撐腰，至於律師，是溫意然拜託了林叔叔，讓他來嚇唬嚇唬那些造謠的同學，並不是真的打算起訴他們，費錢又費時的事，這次還是算了。所以趁著程錦書和老師還有警察交涉的時候，溫意然扯了扯林叔叔的衣角，討好道:“不好意思啊林叔叔，又耽誤你時間了，不過我也是不得已的，要是不狐假虎威一把，他們肯定不會這麼快消停，不過您放心，我明天就把我爸爸藏著的茅臺給您送過去，所以請您千萬別嫌棄我煩。”

“你這丫頭，”林律師笑了笑，“行吧，看在茅臺的份上，我就不斥責你了。”說完這句玩笑話後，他的表情立馬變得嚴肅正經，“不過然然，你的做法是對的，以後也要這樣，遇到事情一定要第一時間找警察，也要第一時間相信法律，這是保護你最好的辦法，所以，今天你非常棒。”

“可是今天又耽誤了您賺錢的時間誒。”

“這不是還有茅臺嗎？再說了，我跟你爸交情也沒那麼淺。”他笑了起來，金絲眼鏡後的雙眼少了分銳利，多了幾分柔和。

“謝謝林叔叔。”

“行了，好好上學吧。”

幾十分鐘後，隨著警察和程錦書他們的離開，校園重新寧靜起來，只是這一次，同學們看譚笑的目光都變了，那幾個聚在一起ky她的男生更是不敢再直視她，因為他們終於開始意識到，一個人一旦不計成本地剛起來，他們那點小心思不僅造不成傷害，更是會化作迴旋鏢刺向自已。畢竟只是學生，再混不吝，看到警察還是害怕的，更不用說有些上學上得晚的，已經滿十八歲了。

不過大多數同學對這樣的結果很是滿意，他們十分佩服譚笑破釜沉舟的勇氣，也很佩服溫意然伶牙俐齒，更佩服的，是她們堅如磐石的友情，再也沒有人說譚笑是小跟班，也沒有人說她和溫意然接觸是為了近水樓臺，而且透過這件事，他們也知道了譚笑的成績為何會穩步上升，因為每週日她都會起個大早，和溫意然一起去閱讀室學習。

講真，雖然高中生都卷，但是能有這樣毅力的可不多，所以除了佩服，班級裡的競爭也更猛了，這倒是讓班主任措手不及，因此她找譚笑談了一次話後，便沒再多說她什麼。

譚笑的日子重新恢復平靜，除了獲得一個“一中猛人”的帶有調侃性的稱號外，她的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倒是陳彤孫志遠以及汪洋等人，因為隨意散播同學的不實傳聞被請了家長。在一定程度上，學校和社會一樣現實，對於譚笑這種成績還比較穩定的潛力股，學校自然是更重視的，所以他們必須給她一個交代。事情最後解決得還算順利，譚笑並沒有怎麼為難他們，選擇了私下和解，但因為事情鬧得有點大，又是驚動警察又是驚動律師的，另外幾人終究是受到了處分。

同時，也因為事情鬧得比較大，程錦書也沒辦法替代譚笑的父母出面，所以趙美華最終還是知道了這件事，她在接到班主任的電話，瞭解了前因後果後，趕緊氣急敗壞地斥責了譚笑:“這種事情你鬧得這麼大幹什麼，不怕人家笑話你嗎？”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一心只顧著好好學習，憑什麼被他們汙衊。”

“那你也不能這麼大聲嚷嚷，萬一真有人相信你被強姦了，你的名譽就毀了！你不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別人才不管真不真相的，他們只想看你笑話！”趙美華急得唾沫星子亂飛。

譚笑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這話裡有她的擔憂與關心，但是她不接受。

“媽媽，我受到欺負，你的第一時間應該是心疼我，然後是為我出頭，為我據理力爭，而不是指責我，這才是一個正常母親應有的反應，你都這麼大歲數了，為什麼總是分不主次，不管是婚姻問題，家庭問題，還是親子問題，你都一塌糊塗，行，你要是不懂，我一件一件教你，畢竟你小時候也沒人教過你什麼，我唯一的要求，就是麻煩你凡是多想想，而不是遇到什麼就拿著教條主義往上套，誰說從來如此就是對的，要都這樣，社會還發展和屁，文明也早都停滯不前。”

譚笑連珠炮似的說了一通之後，又補了一句:“媽媽，要學會反思，這不是你教我的嗎？如今我倒是完全學會了，你怎麼還沒學會呢？”

趙美華完全被噎住。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大女兒上了高中後，她變了很多，先是不再那麼沉悶，然後慢慢的，她身上的怯懦也丟掉了不少，再然後，她開始能找到合理的理由反駁自已的抱怨和責怪，而如今，她甚至開始教育起自已了。

趙美華覺得這是不對的，哪兒這麼倒反天罡的事，可是她的內心深處卻不由自主地贊同女兒的話。是的，如她所說，她也沒有被好好教導過，只知道大人是這樣說話做事的，她就有樣學樣，卻從沒想過這些到底對不對，她明明也曾因為他們的思維與生活方式感到受傷，但是見沒人覺得不對，她也就算了。

算了就這樣吧，反正大家都是這樣說這樣做的。算了，反正日子都一個樣。

於是她長成了大家的模樣，又用這樣的方式對待自已的家庭和婚姻，夫妻離心子女冷淡的時候，她除了覺得心累，並不認為自已有什麼問題，只覺得他們也太不懂事不體諒自已，如今看來，自已倒是錯了。

如同上兩次那般，她再一次噤聲，也不再反駁女兒，而是在沉默中掛了電話。她還是學不會道歉，但是她知道自已很多地方都錯了，大錯特錯。

電話那頭只剩下忙音，譚笑將手機還給班主任，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也沒有在意，只是感謝了一聲老師，就準備回教室。

“譚笑。”一向嚴肅古板的張老師叫住了她。

“什麼事，老師？”

“沒什麼。”張老師鬆了鬆眉間的皺紋，溫聲道:“只是想說，你說得對，做得更對，老師今天受益匪淺。”

譚笑怔愣了一下，然後浮起笑意:“謝謝您，張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