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穎臻上到橋面,見崔隆章的車子正好等著,心情好了不少,對坐在車把上翻看報紙的崔隆章道了句“謝謝”,就上了車。
崔隆章把報紙放在車旁的網兜裡,問道:“小姐去哪裡?”
喬穎臻沉吟了一下,又看了下腕錶,語氣很輕鬆地道:“壩子街的駱記香雲紗館吧。”
崔隆章不便看錶,就在心裡合計了下時間,走快點還來得及趕去碼頭前的福來客棧。
就一路小跑地拉車朝壩子街趕去。
可是,喬穎臻卻不是那麼著急了,因為她出門前在前臺上給姚正閭留的條子上寫的是晌午十分會在壩子街的香雲紗館。
她看到車伕崔隆章不住地用毛巾擦汗,就特關心地說:“不用這個急,我不趕時間。”
崔隆章嘴上說著“謝謝”,但腳下卻沒有放鬆,依舊小跑著穿街過巷。
喬穎臻再度說著不用著急,崔隆章只是說習慣了,再說還得賺錢養家,繼續放開雙腿奔著。
聽崔隆章如此說,喬穎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任由他如何了。
看著掠過的街景,喬穎臻被放鴿子的沮喪漸漸散去。
倒是又開始緊張起即將見到的駱希舜家人來。
她在心裡一遍遍地責備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過了這麼多天才來看他們。而本來她是要親自通知他們駱希舜的死訊的。
這是作為故人應該做的。
崔隆章的腳力確實了得,不多時,就到了壩子街上,他極目尋去,就見街中有一座宅院,不是很高的門樓下掛著“駱記香雲紗館”的匾額。
崔隆章走近,停了車。
望著匾額上的黑紗,喬穎臻一臉悲愴。
她有些顫巍地下了車,又掏出一塊銀元來丟給崔隆章。
崔隆章道“謝謝小姐,節哀順變。”
走向院門的喬穎臻肩頭一震,停住,緩緩地轉過身來,悠悠地道:“我怎麼覺得你像我的一個朋友。”
崔隆章在嗓子眼裡乾笑了一聲,用毛巾擦著臉道:“那是我的榮幸。”
喬穎臻接著滿是悵然地道:“可惜,他也死了。”
崔隆章本來沒什麼的,但聽了她的話,還是不免心頭一震。
喬穎臻見狀趕緊擺擺手道:“對不起,對不起,這有點不吉利,唐突了,真的唐突了。”
崔隆章不再理會她,拉起車子,掉了個頭,離去。
喬穎臻望著消失的崔隆章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走向宅院。
但是門上白紙的告示上寫著:居喪期間暫停營業。
…………
…………
福來客棧離太古碼頭只有兩裡來路,由於交通便利,雖然是個中低檔的旅館,但常常賓客盈門。來來往往的人圖的就是個方便。
太古碼頭最早是英國人修建的,為的是蔗糖貿易。
早期用英國的方糖來換這裡的瓷器和絲綢,尤其是香雲紗。每年的貿易量驚人。
後來英國人在周邊開闢了甘蔗種植園,建了糖廠,本地開啟了製糖業。
但奇怪的是,這裡的貿易卻絲毫沒有減少。
當地的官員實際上知道這裡的貓膩,但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玩的就是後世裡的騙取出口退稅的把戲。
本地的糖出去轉一圈,穿了個太古的外衣,就變成了進口貨。
地方上稅收的賬面數字很好看,企業也一片繁榮。
但稅卻又進了洋人、本地大老和官員的腰包。
歷史有時候很諷刺,現在人沉浸在自己的新花樣裡,其實是若干年前人們已經玩爛了。
在後來,有些黑心的商人更打起了大*煙的主意,常在糖的包裝箱子裡,塞進鴉*片。
這種狀況一度極其盛行,整個淪陷時期更是沒有斷過,甚至更加囂張。
商人都是逐利的,正經商人如此,不正經的商人更是如此。提高利潤的一個方法就是壓縮成本。所以,太古碼頭附近的大小街巷一度煙*館氾濫。
一來是就近取貨方便,縮減了運輸成本。
二來是避免了運輸過程中的各種風險。
二三十年代的新生活運動曾經嚴打過一批,但不過是雨過地皮溼,表面的轉入了地下。
而且,嚴打過後,出現了一陣勢不可擋的報復性消費,大*煙之風更加盛行。
有煙*館的地方一般治安極端的差。
此地坑蒙拐騙、偷盜搶劫,甚至殺人越貨的桉件層出不窮。
軍警也合力掃蕩過幾回,但收效甚微。
再加上軍警原本就有涉及,整治夫人效果就可想而知了。
保護傘!
但這裡又是南來北往客商的必經和中轉之地,雖然藏汙納垢,但表面上看起來還是繁華異常。
崔隆章之所以要來福來客棧,是因為那天他交代許老闆先住在這裡,然後等待去碼頭與許安茹會合前往滬上。
這樣可以少出意外。
一上午跟著喬穎臻一通折騰,此時已經接近晌午,離開船還有不到三個小時。
崔隆章抄近道拐入一條極窄的小巷。就如同後世城中村裡握手樓之間的巷子。
腳步匆匆,就連崔隆章也聽得見自己踏在石板路上的腳步聲。
眼見拐出巷子就到了福來客棧,卻與一高一矮兩個跑進巷子的漢子撞了個滿懷。
“嘩啦”,倒地的挨個子懷裡掉出一個袋子,裡面發出了銀元碰撞的聲音。
崔隆章也被撞到了側面的牆上,幸虧他一個箭步,跳將起來,才沒有被傾翻的黃包車打中。
黃包車翻倒,堵住了窄巷。
矮個漢子連忙將地上的錢袋子抱在懷裡,爬起來,怒目相向。
高個漢子左眼下有道傷疤,急赤白臉地就要對崔隆章發威。
但兩人都瘦骨伶仃,恍忽間明白自己不是崔隆章的對手,就立馬對落地站穩的崔隆章點頭賠笑地道:“對不起,對不起,老闆。”
崔隆章狐疑地看著兩人,又瞄了一眼矮個男子懷裡露出的錢袋子。
那上面隱約有個“許”字。
高個漢子顯然不想惹事,趕緊上前幫崔隆章扶正了黃包車,然後拉著矮個漢子,側身擠過,先是裝模作樣地走著,隨後偷瞄了一眼身後的崔隆章,接著就加快步伐小跑了起來,一熘煙地遠去。
崔隆章一打眼就看出兩人是大*煙*鬼,朝他們背影啐了一口,拉起車,拐出巷子。
沒走幾步,就見福來客棧門口站著兩個警察。
許老闆正在焦急地對他們說著什麼。
崔隆章心裡一震: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