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夢……好像做了很久，很久，且無限重複……
夢中所有的人和物都離你很近，觸手可及，但又似乎很遠，遠到有些模糊，只有混沌的輪廓。
太陽被悶厚的雲遮藏，天空的顏色像是被抹髒了的棉花，而方辰碩孤獨的站在一棵樹下，看著馬路對面的道路上，一位母親牽著兒子的手，靜靜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零散的車輛時不時從身旁經過，坑窪中的水被車輪碾壓濺起。
“今天，是陰天。”方辰碩伸出手，嘗試去接住那如同斷線蠶絲般的綿雨。
數十秒後，路口的紅燈轉變成了示意通行的顏色，陸陸續續的引擎聲響起，車輛分道揚鑣，匆匆離去。
起風了，頭頂的枯葉相伴凋落，深秋的涼意讓方辰碩把臉縮回了領口，馬路對面的母親取下圍巾，套在了兒子的頭上，只露出了精巧可愛的五官，他就那樣把玩著手中的玩具，腦海中沒有任何關於煩惱的概念。
周圍的環境漸漸模糊、寂靜，方辰碩全神貫注的看著那對母子，甚至清晰到可以聽見他們的對話。
“媽，明天帶著弟弟還來水族館，好嗎？他肯定也會喜歡的。”孩子臉上的稚氣還未褪去，略顯嬰兒肥的臉蛋被涼風颳的透紅。
母親低下頭看向他，眸中顯露的哀傷轉瞬即逝。
“下次可以嗎？”強撐的語氣並未被孩子察覺，他只是開心的回答，“好呀。”
可是下次……
會是多久……
母親蹲下身，捏了捏兒子吹彈可破的臉蛋，雖然面帶微笑，但寫滿了不捨。
“寶貝兒，還記得媽媽告訴過你的話嗎？”
“什麼呀。”
“如果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的時候，你要怎麼做呢？”
“有難題就找警察叔叔，時刻保護好弟弟，等到你們回來。”
“嗯~真乖。”
母親直立起身子，牽著兒子的手再次朝家的方向走去。
風摻雜著塵在街道上刮梭，如同被稀釋的霧，方辰碩低下頭考慮著這句話，有難題就找警察叔叔，這句話好熟悉，似乎很多年前，母親也告訴過自己。
“警察叔叔嗎……”他抬起頭望向灰濛濛的天，壓抑感撲面而來。
如果什麼事都可以交給警察叔叔就好了，那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累了。
對了。
方辰碩握了握有些乏力的手，自己為什麼會累呢……自己在這裡做什麼？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頭殼有些發脹，記憶如同結了死扣的麻繩，對目前的情況毫無頭緒。
再回神時，馬路對面的那對母子只剩下了愈漸微小的背影，當他看見視線盡頭的那座橋時，才發覺這裡和自己小區前的環境如出一轍。
過完了那座橋，就是‘群峰小區’。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個念頭在心底打轉，剛想邁出腳步卻被一隻飛快梭過的蝴蝶打斷。
他看向那隻停留在枯枝末端的蝴蝶，一時間分了神，為什麼一隻蝴蝶會如此吸引視線呢，甚至不想離開半步。
也就是這一刻的恍神後，再次睜開雙眼，方辰碩已經站在了‘群峰小區’的門口，也再次看到了那對母子。
母親還是牽著兒子的手，不緊不慢的朝小區內走去，母親似乎在刻意的放緩腳步，極力的去感受著當下溫存的時光。
有些路，和討厭的人一起走，就長的離譜，和愛的人一起走，也會短的可怕，總會覺得時間好不經用。
“回來了？”一名看起來已過中年的門衛向那位母親打著招呼。
“嗯。”母親輕嘆以表微笑。
“小傢伙有沒有搗亂啊~”中年大叔蹲下身捏了捏兒童的臉蛋，卻被兒童不耐煩的推開。
“喲~這小玩意兒還挺有個性。”
“略——”兒童朝中年大叔扒著眼皮吐舌頭，隨即朝小區內跑去，逗的大叔哈哈做笑。
母親也在簡單的交談之後，加快步伐朝兒子追去。
起霧了，風似乎越刮越大，空氣也逐漸開始稀薄，深秋的涼意使方辰碩每一次的呼吸都冰到心底，從肺部擠壓出去的熱氣，接觸外部後產生液化，形成了一縷若隱若現的霧氣從口腔中撥出。
不經意間，他再次看到了那隻蝴蝶，停留在安保亭的窗邊，思緒再次被牽引、恍惚。
第三次緩緩睜開眼後，方辰碩已經站在了樓道內。
長廊處有些潮溼，聞著幾許發黴的味道，牆壁的漆皮裂開了一條不大也不小的縫口。
母親轉動鑰匙擰開了房門，和兒子一起走進了家中。
沉重的關門聲響蕩在連廊內，聲控燈同時被震醒，方辰碩邁出步子緩緩走到了大門處。
門牌號如同扣上了一層渾髒的玻璃，無法辨認，他揉了揉眼睛，依舊如此。
想要開門的他，當觸控到門把手的那一刻，意識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執著的跟著這對母子呢？”
“仔細想想，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想到這裡，方辰碩喉結哽咽，一絲冷汗流過眉心，想要轉動門鎖的手停在了空中，心底深處似乎有種情感在翻滾湧動，即將破皮脫殼。
“媽媽，媽媽，你快看我學新的奧特曼飛踢！”兒童的聲音從房間內傳來，帶著稚嫩的傲嬌。
“奧特曼飛踢”。
方辰碩輕笑了出來，就像小時候自己也喜歡奧特曼，甚至去角色扮演那夕陽下的巨人，就算黑暗之花開滿遍地，希望之光也會把它焚燒殆盡。
緊接著屋內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使得門外的方辰碩心頭一揪，聽起來像打碎了某中器皿。
屋內突然甚是安靜，兒童應該是被嚇著呆在了原地。
數秒過後，母親急劇的腳步聲傳來，急切的詢問。
“發生什麼事了？”
“嘻嘻，杯子自己掉在地上碎掉了。”兒童語氣中滿是歉意，知道沒什麼危險後，方辰碩也鬆了一口氣，手也從門鎖上收了回來。
“小碩，你又在撒謊了。”
聽到這句話後，軀體微顫，整個人靜止在了原地。
“小……碩……”
和自己的小名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突然劇烈的疼痛湧入大腦，方辰碩捂住頭部後退至欄杆處，大口的呼吸著空氣，無數瑣碎的畫面閃過，從母親在馬路上牽著兒子的手，直到回到家中的片段在腦海中無限重複，挑撥著每一根神經。
思緒徹底清晰……
我記起來了。
原來那位母親，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媽媽，而那個兒童，也就是自己，方辰碩。
這是八年前的秋季，爸媽離開自己和弟弟的前一天，剛剛完全沒有察覺到，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回到從前？
對了！
方辰碩突然想到，如果現在開啟房門的話，就可以再次見到自己的母親了，想到這裡，他急忙轉身將手再次放在了門鎖上。
“你確定要開啟這扇門嗎？”一個熟悉且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方辰碩回眸，看到那隻黑色的蝴蝶繽飛在長廊外。
這隻蝴蝶是……
“你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音落，一團氣體從蝴蝶軀內散發，逐緩化成了人形。
一位女人單腳輕踩欄杆，飄落在了走廊內，飄落在了方辰碩面前。
“你是……杜爾迦！”方辰碩驚呼，腳不由自主的後撤，當再次看到杜爾迦時，那種壓迫感依舊撲面而來，心跳開始加速，果然兩人有著明顯的級差。
“你為什麼還活著？你不是在斑奴城已經……”
“方辰碩，不用緊張，我確實已經不再這個世上了。”杜爾迦的聲音充滿了寵溺。
“你不會是鬼吧？！”
杜爾迦展開了自己的雙臂，這一舉動讓方辰碩看清楚了眼前女人全身邊緣輪廓都有些虛化，如同湖中對映的倒影。
“這是元意識形態。”
“元意識？”
“對，元氣透過某種執行方式，可以延長其存留的時間，我加以復刻了生前的樣貌並把一縷意識儲存在了元氣裡，現在你看到的我，可以說只是一團附有我部分生前意識的元氣，或是你們嘴中的殘像。”
“當然和你嘴中所說的“鬼”，其性質相差無異，為什麼鬼總是呈兇惡狀態呢，因為某些人在死前由於過強的憤怒或者怨念，啟用了體內的元氣，並把這股怨念儲存了下來，所以為什麼總說“鬼”是飄忽不定的，也就是這個道理。”
“說到底還是鬼……”方辰碩看到這般模樣的杜爾迦，心也一直懸在半空中，但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你的夢境，但這個夢是我作為主導引領你進入的。”
“你引領我？”
“對，之前在斑奴城中，我窺探了你完整的一生，也只有這裡，讓你在平平無奇的生活中，是最難以接受的一天，也只有這一天，可以讓你的心產生劇烈波瀾。”
方辰碩再次看向門牌號，數字“101”逐漸清晰了起來。
“對，這裡正是你的家，屋內的兒童也就是八年前的你，今天，也就是你的父母離開你和弟弟的前一天。”
“前一天嗎……”方辰碩的失意湧上心頭，內心想被某種利物撕扯，逐漸清晰的疼痛也讓他呼吸變的急促。
此時的夢境也已經暫停，屋內不在發出任何聲響，因為方辰碩在清醒的意識下，不願意再去回憶那一天的情景，只會帶來無盡的傷痛。
“你的內心自我封閉，猶如千萬高山巨石不得踏入，你拒絕所有事物侵犯你的內心領域，但卻只有這一天，可以讓你的內心呈現出缺口，所以我的元意識形態也只能待在這一天裡。”
“可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你能記起你是如何來到這裡的嗎？”
“我是……”再次想到這個問題，一瞬間的疼痛讓方辰碩頭痛欲裂，他捂住頭部倚靠在了欄杆上，餘光再次斜向屋內。
“你對這一天充滿了不捨，或者說，你更願意相信這裡才是現實，因為你執意開啟那扇門，見到自己的母親。”
“但不管你舍與不捨，我都會告訴你，你現在正在和一位不知道來自哪裡的虎裔進行最後決戰。”
“最後……決戰？”
“是的，你為了保護你的朋友，正在試圖攻破‘歡樂防線’。”
“保護，我……朋友……”
“徐海，顧爾悅。”
聽到這兩個名字後，一些瑣碎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那種劇烈的疼痛再次襲來，並且伴隨著身體上的傷痕與血跡。
方辰碩瞳孔收縮，看著雙手上沾滿的鮮血和幾乎已經變形的肘骨，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隨即周圍的環境開始崩塌，如同碎片剝落，露出畫面後那無盡的空白。
“這是你戰鬥時留下的傷，你的意識正在逐漸甦醒，同時夢境也開始分崩離析。”
呼吸開始變得困難，方辰碩雙膝跪地，疼痛幾乎讓他暈厥過去。
“你的身體逐漸走向壞死，也並沒有多餘的元氣對軀體進行修復，繼續戰鬥下去的話，你面對的是死亡。”杜爾迦輕緩的蹲下身子，一隻手搭在了方辰碩的肩膀。
兩人肢體接觸的一瞬間，暖流傳遍全身，疼痛感似乎被壓制，方辰碩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能量的傳輸。
“我的這股元氣，是你生命最後的保障，在你瀕死之時，也所謂內心脆弱之際，防線崩塌，這股氣才會被你內心深處接納。”
“去戰鬥吧，活下去！”
音落，走廊處蹦崩塌，整個‘群峰小區’散裂成了無數顆粒，朝著遠處飄去，只剩下無盡的空白，方辰碩朝著白色深淵向下墜去。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做到這種地步？！”杜爾迦的身影在瞳孔中愈縮愈小，方辰碩竭力的朝她喊去。
此時的杜爾迦垂下了眸，頓了頓說道：“因為你和迦絺吉夜一同，是位善良的孩子。”聲音變得空靈，在方辰碩耳邊無線纏繞。
杜爾迦並沒有吐露出真正的內心想法，最後的一縷元氣化為了能量，炸裂成四散星光，彙集於方辰碩體內。
“一定要活下去。”
方辰碩伴隨著最後的祈禱，身體朝著夢境的邊緣急速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