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那句詩觸動了,一如當年讀《申辯篇》之時。直覺讓她相信回覆的人會懂得自己的痛苦。
他們成為了好友,常常在網上暢聊到深夜,讓她驚喜的是,對方也很喜歡哲學。
在26歲那年,他們相約在北京的頤和園見面。
昆明湖邊,她看到了一個少年倚靠在欄杆上,正在讀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
“你是密涅瓦的貓頭鷹嗎?”
少年放下書,看著她,說了一句她永生難忘的話:
“精神的生命不是表現為害怕死亡,與荒蕪保持絕對的距離;而是表現為承受死亡,並在死亡中保持自身。”
如同金蘋果掉進了銀籃子裡,這個少年如亞瑟王一樣拔出了她心裡的石中劍。
她直接擁抱了上去,短暫忘記了耳邊那揮之不去的雜音。
昆明湖畔的柳葉吻在了湖面上,泛起漣漪。
貓頭鷹後來表示自己不過是恰好讀到了《精神現象學》裡的這句話,就讀了出來。
她笑著,“詩人不會在佈景板上寫詩,那些美好只是因為那一刻,鳥兒恰好站在了樹枝上,風恰好拾起了落葉,楊柳恰好低下了頭,詩人恰好吟出了句子,沒有了恰好,一切不過是按部就班地經過。”
貓頭鷹說:“恰好那時黑格爾的貓頭鷹飛到了我肩上。”
她們相愛了,但是並沒有結婚。
她經常說起耳邊那斷送了自己鋼琴家之夢的雜音。
貓頭鷹完全相信她:“我想聽見你聽到的聲音,可惜我不能,不過有個故事是這樣的,現在有兩個古董,我把其中一個摔壞,另一個的價值就會飆升,因為完好的那個就是獨一無二的了。別人不相信你,把你當成瘋子,那完全是庸人之見。你不過是有著一個不同於他們的耳朵罷了,你是特別的,而不是怪異的。我相信你的這個特點一定有什麼特別的作用。”
“哈哈哈,你倒是說說一個滿是雜音的耳朵有什麼用啊?”她被逗樂了。
貓頭鷹皺眉,思索了片刻:“你不是曾經很喜歡音樂嗎?也許那些雜音是音樂?”
“這一點也不好笑!音樂可不是這些惹人心煩的雜音!”音樂是她的逆鱗。
“等等!雜音?嘿,我突然想到了什麼!”貓頭鷹開啟了膝上型電腦,並把耳機戴到了她頭上。
“幹嘛?突然給我戴耳機。”
“我想測試一下,現在我放幾個聲音,你能聽到就告訴我,好嗎?”
“你放吧。”
“這是第一個。”
“恩,聽得到。”
“好,這是第二個。”
“可以聽到。”
“那這個呢?”
“嗯,聽得到。”
貓頭鷹滿臉疑惑:“你真的可以聽到這個聲音?”
“對啊,很清楚。”
“現在這個,還能聽到嗎?”
“聽得到!很吵誒!”
貓頭鷹合上了筆記本:“我知道了,你真的很特別。”
“到底怎麼回事啊?”
“人耳能聽到的極限聲頻只是20~20000hz,可是我剛才嘗試給你播放了25000hz的聲音,你告訴我你聽得到......你耳朵沒有任何問題,甚至超乎常人。”
那個夏季的午後,一個少年用他不可思議的腦回路解答了她一生裡最大的困惑。
她也告訴他,自己多次自殺未遂的事情。
貓頭鷹這次感到不可思議,他不相信有人喝下***還能完好無損,不過他也不敢拿愛人的生命當籌碼去做實驗驗證她的說法。
直到他發現為了安穩入睡,欣每夜都要偷偷服用超大劑量的安眠藥。
他嚇壞了,以為她還在想自殺的事情,於是強行把她拉到醫院檢查。
結果,身體無恙,醫生也懷疑他不是胡說八道,沒有人吃那麼多安眠藥還能如此健康。
他終於相信了女友那番弔詭的說辭,她真的很特別。
貓頭鷹越發認為,無論是女友那神奇的耳朵,還是她特殊的體質,一定有著什麼深層的聯絡。
不過他並沒有求助於醫學,因為她深愛著女友,他知道這些事情一旦公開,她就會變成一個被人爭相研究的怪胎。
博覽群書的他把思路放在了一個最不可思議的可能上:女友聽到的,也許是一種語言。
王慧並不相信男友的這種狂想,不過她愛的又正是他那天馬行空的思想。
他們在到了一個鄉村,租下了一個小屋,就在裡面,開始進行一項荒誕的研究:
把王慧聽到的“雜音”轉化成一種語言。
他們每天都在一起學習語言學知識,而王慧也開始重新學習音樂。
小屋裡時常傳來優美的鋼琴聲,而不懂音樂的村民們不會知曉裡面夾雜著很多錯音。
暑往寒來,十年過去了,因為一直進行著“無意義”的工作,生活開始拮据。
欣的弟弟一直在接濟著他們,他已經繼承了父親的音樂事業,不過論天賦,似乎不如兒時的姐姐,他無法理解姐姐和“姐夫”的所作所為。
“姐姐,你們做這種工作到底有什麼價值呢?”
她微笑,“對大多數人沒有價值,因為他只是在為我寫一首專屬的詩。”
弟弟不再多言,他知道那個男人是姐姐唯一的精神支柱,哪怕做些無聊的事也好,他希望姐姐好好活著。
又過了10年,貓頭鷹表示自己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他們已經不再年輕了。
王慧在和他的學習中,發現自己耳邊的雜音不再刺耳,她彷彿可以同那些雜音交流一般,也許只是幻覺。
但是她卻譜出了很多別具一格的曲子,經過弟弟的傳播,她成名了。
時隔30年,她又看到了那個作為音樂家的自己。
“我在26歲那年就告訴你,那些雜音可以是音樂,你看,我對了吧。”貓頭鷹狡黠地眨著眼,如同當年那個少年。
“如果沒有你這個伯樂,我怎麼會知道自己是一匹千里馬呢?”王慧輕輕摟住他的脖子,“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你研究我的雜音知道了什麼故事嗎?”
“兩個完全不同的文明溝通,有著極大的困難,我不得不重新創造了一門語言,你不是告訴我,你似乎能和雜音交流嗎?那不是幻覺,是真的。”
“什麼意思?”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