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洪兩手搭在扶手上，挺了下身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不錯，我就是一個商人。可是，我也有理念。就像這位仁兄一樣。抗戰勝利，百廢待興。但凡國人，哪個不急？可面對一片焦土，滿目瘡痍，民不聊生，如何振興？需要錢！
八年抗戰，國庫耗盡。我作為商人，贖買政府處理敵偽財產，就是急國民政府所急。又有什麼不可呢，喬小姐？”
喬穎臻厲聲道：“香雲紗乃國之瑰寶，駱氏經營近百年，如何就成敵偽財產了，胡先生？！”
“財產是否敵偽，政府自有分寸，不是你我討論的來的。日軍兇殘暴虐，佔據廣城7年之久，駱希舜的買賣照做，工廠照開，喬小姐出身商賈世家又知書識理，箇中緣由不難理喻吧。”
“純粹度人之腹。胡先生一番康慨下來，不似商人，更像個政客。”
“多謝小姐抬舉。胡某所說，正是國人所想。駱希舜曾經為日軍駐粵司令官制造香雲紗和服用於壽誕。這又如何解釋？”
“一派胡言！和服之事，據我所知是某個無良商人威逼利誘所為。後來家父得知，從中斡旋，此事就此夭折。怎麼能算作漢奸的證據。”
駱筱綺感激地看著處於激憤中的喬穎臻，不由握住喬穎臻的手。夏母從旁微笑著，但目光瞬間又轉向門外，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喬穎臻寬慰地看著駱筱綺，又怒目對胡大洪：“如今再有人拿來說事，恐是別有用心吧。”
“哈哈，喬小姐堪稱才女，又供職報館，這調查的功夫了得。不過，你所知有時候並非事實。再說，就算是事實，官方的認定總是大於事實的吧。
喬小姐一定通曉古今，這種千百年的慣例，對你想必是常識吧。”
“胡先生，作為商人，動輒歷史，你不覺得它會耽誤你賺錢因而純屬奢談嗎？”
“哈哈，沒聽說過，‘位卑未敢忘憂國’嗎，喬小姐？”
“哦？那胡先生可就謙虛得很了。此時此刻，誰的位卑？父親慘遭橫禍，孤女被逼流落街頭。這樣的標題，聽起來是不是很吸引眼球啊？”
胡大洪愣了一下，盯了喬穎臻一眼，正抬頭熱望著喬穎臻的駱筱綺。
喬穎臻沉聲地，“這種戲碼在日偽時期可謂日日上演，但今日今時再行出籠，尤其與你這麼一個看上去很開明的商人有些瓜葛，不管怎麼樣，面子上也是不大過得去吧。
日人俘虜尚且好吃好住，遣返回鄉，而對自己的同胞。”她一指駱筱綺，“就這樣一個弱女子，就不能施以同情？”
胡大洪冷笑道：“喬小姐此言差異矣。商人以逐利為本，若不盈利那是不道德的。所以，向商人索取同情，何異於緣木求魚？”
“你如何就聽得出我這是索要同情？”
“那又如何？”
“抗戰勝利，本應世界大同，國富民安。普通民眾都應享受一份有尊嚴的生活，而駱伯伯在日軍進犯廣州前，曾日夜趕工為國軍提供過三十萬套被服，這樣的愛國工商人士，在日本投降後，他的家人就該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嗎？”
胡大洪鼻子裡“嗤”了一聲，環視著眾人。
喬穎臻窮追不捨地，“同是商人，那個時候，你在幹什麼，胡先生？”
胡大洪怪笑了一下，“我當然在幹自己該乾的事。駱先生的事若要真是如你所說，胡某與敵偽財產管理局的人還算相熟，給駱先生正名也不是不可能。但目前政府的決定還是要執行的，至於駱小姐，如果不嫌棄，我還有一套外宅，大可搬過去暫住。”
駱筱綺有些猶疑地看著喬穎臻，夏母一臉的疑惑。
胡大洪把一直攥在手裡的檔案放在茶几上，很鄭重地推到駱筱綺面前，接著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支自來水筆，緩緩地擰開蓋子，套在筆的末端，然後雙手遞給駱筱綺。
他的臉上始終露著欣慰而帶有鼓勵，但看上去無可抗拒的微笑。
駱筱綺看著遞到面前的筆，猶疑地抬頭看著喬穎臻，又扭頭看著夏母。
夏母一臉悽然地仰了下頭，右手下意識地伸進左手袖口中。然後緩緩地抽出摺疊著的一份檔案，接著又塞進去，轉身，扶著沙發靠背的手臂輕輕地顫抖著。
駱筱綺把手裡的自來水筆無力地丟在茶几上，身形委頓地靠在喬穎臻懷裡。喬穎臻下意識地輕拍著駱筱綺的肩膀，眼睛卻盯著胡大洪。
胡大洪似乎是心滿意足地欠身收起茶几上的檔案，看了下上面的簽字，然後對著喬穎臻笑笑。
胡大洪言辭懇切地說：“請喬小姐放心，我可以保證不會讓駱小姐遭受任何飢寒，也會極力為駱老先生洗雪冤屈。如果能找到足夠的證據的話。”
喬穎臻平靜地看著胡大洪，臉上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
胡大洪把檔案塞進公文包，不經意地道：“喬小姐是否在保定曾客居保定？”
“哦？家父做皮貨生意，戰前確實曾隨父親寓居保定。胡先生此問，有何見教？”
“不敢，不敢。”
喬穎臻嘲諷地，“胡先生這種追根求源的精神，可以媲美記者，倒不太像個商人了。”
“俗話說，知己知彼，商人自然也不例外。是吧，喬小姐。”
喬穎臻輕輕地抖了下身子，探究地看著胡大洪。駱筱綺下意識地靠緊了下喬穎臻。
胡大洪朗笑了兩聲，“否則，又怎麼能逢站必勝，處處獲利，商場如戰場嘛。”
喬穎臻抬手舉起，朝兩邊攤開。
“你又如何保證此舉定可獲利？”
“這個，嗯，只有拭目了。”
喬穎臻聳聳肩，摟緊了下駱筱綺。
胡大洪冷下語調道：“若無疑問，我們就開始盤點吧。”
喬穎臻側頭微垂地看著駱筱綺。駱筱綺仰頭看著喬穎臻，然後對夏母點點頭。
夏母會意地躬身，然後平靜地對胡大洪笑笑。
夏母上前，“請跟我來。”
胡大洪起身，朝駱筱綺躬了下身，轉身朝門口的兩個隨從招招手。兩隨從奔入。
駱筱綺摟緊喬穎臻，眼淚無聲地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