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長衫男人在三個身穿咖啡色皮夾克的粗壯男人的簇擁下走下樓梯,大聲說著各種笑話,出了連城大飯店的大門。
大堂裡,崔隆章丟下報紙,悄然跟出。
山區的夜似乎沒有平原的城市裡的那麼黑暗。
可能是空氣的原因。
崔隆章告訴車伕,跟上前面的兩輛黃包車。
安佑邦是為了給自己擋子彈才一直跟身後的。
所幸那排子彈打在他大腿和屁股上,總共五顆。有三顆是在屁股上。
在醫院的時候,他只能趴著養傷。
也難為他了,一個大小夥子。
想到當時安佑邦的囧相,崔隆章不由嘴角上揚地笑了。
出了連城大飯店一里來路就沒有了路燈。
靠著天光和黃包車上有限照距的馬燈,黃包車在黑沉沉的馬路上行駛著。
崔隆章原本是打算在安佑邦家裡來阻止這場“交易”的。但他不想自己戰友的家人受到騷擾甚至驚嚇。所以,他必須提前行動。
“你剛才聽到他們說要去什麼地方嗎?”
“您跟我說話嗎,先生?”車伕道。
“是。”
“很抱歉,沒聽著。不過,這個時候從酒店出來,多數是去吃宵夜,還有……嗯,這個嘛,先生你您懂的。”車伕朝後看了一眼,又道:“不過,這時候吃宵夜有點晚,差不多都打洋了。除非你先前訂了位。”
崔隆章想提前趕到的想法是不能實現了,就默然起來。
車伕聽不到崔隆章的反應,就回頭瞟了一眼,繼續拉起車來。
前面的黃包車在一個大院子門前停下。
鐵柵欄門的門楣上幾個大圓盤上寫著“流花大排檔”的大字。一隻瓦數不大的白熾燈搭在“大”字的上沿。
院子是帶頂棚的,在一人多高的牆上接著一排一米左右的柱子,柱子之上才是橫樑,再上面才是蓋子。
院子裡擺了十幾張大小不一的餐檯。
中央是幾張大臺,小臺則靠近牆邊擺著。
對著大門的是一座三開間的平房,裡面燈光明亮。
房門口擺著一個到胸口高,兩人寬的木質紅漆的臺子,攔腰有一排描著金的“發”字。
中間一張大臺上的七八個人正在起身。
旁邊小臺上的三個中年男人也站了起來,相互拉扯著,爭著買單。
另一張大臺上坐著的三個精壯漢子一見長衫男他們,立刻站了起來。
他們穿著同款的皮夾克。
“賈長官。”
進來的皮夾克中一個滿臉鬍子的中年男人朝他們揮揮手。
後來者在桌前坐下,賈長官給他們作了介紹。
其他人等再次站起來朝長衫男拱手,“兩位先生好。”
胖長衫站起來拱拱手道:“兄弟們辛苦了。轉告老闆的問候。此次生意能夠順利談成,多虧諸位兄弟竭盡全力的工作。謝謝。”
賈長官站起來,對著兩個長衫男道:“兩位也別這麼文縐縐地客氣了,俺們兄弟都是粗人。這下好了,你們一來,明天老安家一趟,就齊活了。這快一個月了,給俺們兄弟造的,也該回廣城了。”
眾夾克紛紛點頭,連連稱是。
“你們這大老遠來,一路辛苦。咱先吃,給你們接風洗塵。老闆,把菜上來吧。”賈長官招呼著老闆。
站在紅漆臺子後的一個瘦高的男人是這個大排檔的老闆,聽到賈長官的叫聲,拿起臺上的一個竹板,朝木臺邊緣敲了三下,
平房裡轉出三個穿著本地服裝,盤著髮髻的少女,端著托盤出來。
雖然燈光有點不明,但依舊可以看到她們有著白皙的面龐和玲瓏的身材。
胖長衫盯著打頭的一個高個姑娘,目不轉睛。
旁邊的賈長官碰了碰他的胳膊。
“連縣這地方水好,養的姑娘個個水靈。先生如果有意思,吃完了,兄弟給您安排一下?”
胖長衫連忙擺手說著“不不不”,但眼光還是盯著已經上完菜轉身回屋的高個姑娘的背影。
賈長官一笑,拿起一雙快子,塞到胖長衫的手邊,“先生,咱先吃菜。這裡的菜可是嶺南的代表,許多有名的菜式,都是從這裡傳出去的。”
“好,好,早有耳聞。”胖長衫收回了目光,接過快子,“這是豆腐吧,先來一塊。”
眾夾克聞聽,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發出一陣爆笑。
胖長衫讓笑蒙了,夾著豆腐,扭頭望著瘦長衫。
瘦長衫也忍不住,捂嘴笑著。
還是賈長官出來圓場,“先生,連縣水好,豆腐也遠近聞名。您吃,您吃。”
胖長衫一笑,一口吞下了豆腐,卻忘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句古話。接著就是嘴巴大張著,不住地吸熘,又捨不得將豆腐吐出來,直到適應了嘴裡的溫度,才將它吞下去。
但食道還是感到了一團灼熱。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衝著眾人豎起了大拇指,“好吃,好吃。”
眾人忍不住又是一陣笑。
有笑聲的地方不一定都是好事,但總能調節一些氣氛。
大臺上,轉眼間就已經喝到了狀態。
夾克們開始猜拳行令,捉對廝殺了起來。
那瘦長衫好像頗得此道心法,總是贏多輸少。
這挑起了夾克們的自尊心,竟然輪番上陣來戰瘦長衫。
看得賈長官和胖長衫不住地笑著,指點著。
兩人也沒閒著,拍拍打打地推杯換盞。
崔隆章要了份這裡的招牌菜魚生和一份白斬雞,一壺酒。
他悠閒地吃著,聽著大臺上的喧鬧,彷佛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老闆走過來,躬身問道:“先生您還要點什麼嗎?”
崔隆章抬頭,疑惑地看著老闆。
“您如果不要什麼的話,我就讓大廚收工了。”老闆似乎是陪著小心地說道。
“嗯,不要了。你先吩咐他們吧。回頭你過來,咱倆說點事。”
老闆一愣,接著就滿臉笑意地說,“好,好。一會見。”
“讓那些姑娘也下工吧,我看這裡也沒什麼需要照應的了。”
已經起身的老闆回頭招招手,去了。
片刻,老闆回來。
崔隆章招呼他坐下,老闆也沒客氣,就在對面坐了。
“先生有什麼指教,我看您這也沒怎麼動。是菜的味道……”
崔隆章笑著搖手打斷他,“都安排好了?”
“都走了,我這有個後門,員工通道。”
“嗯,好。”崔隆章指著大臺,“他們是簽單的吧。”
“嗨,那就是個幌子,您以為他們付錢呢?霸王餐!”
“這麼大來頭?”
“可不?快一個月了,見天就來。咱就是個小本生意,不敢跟他們剛。老陳家的玉冰燒,眼看就使他們的。”
“挺邪乎。”
“事挺邪乎,那幹得更邪乎!”
“哦?”
“這些日子,就這些個人把連縣翻了個遍。到處找老陳家在鬼子來之前藏起來的玉冰燒。要有知情不報的,一律按窩藏敵產偽產論處!”
“當地沒人管嗎?”崔隆章說完就後悔了,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
“管?每次都有當地警察跟著背書。現在還有十好幾口子讓警察局關著呢。”
“聽他們剛才提到老安家是怎麼回事?”
“老安家是老陳家的調酒師,玉冰燒裡有他的份子。老陳家老家主臨死前把所有的文書契約都交給老安家了。”
“哦。”
“先生您問這些幹什麼?莫非是老陳家的後人?”
“算是吧。”
老闆一愣,隨即拱手相向,正要說什麼,崔隆章示意他不要出聲。
“買單吧。”他從背囊裡摸出一卷銀元,足足有三十塊,放在桌上。
老闆眼都綠了。
“都是你的,拿著就回家吧。我有帳給他們算算。”
老闆嚇傻了,盯著崔隆章。
崔隆章拿起銀元塞到他手裡。
“這些夠賠你桌椅板凳的了。走吧,把前後門都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