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很濃，譚大槐急忙關上窗戶，但飄進來的煙霧還是讓他難以忍受，就要咳出聲來。

崔隆章上前極力地捂住他的嘴，同時順著他的後心。

譚大槐的喉嚨一陣掙扎，還是把咳嗽吞了回去，但眼淚已經憋出了幾滴。

崔隆章放開他，朝他輕輕地擺著手。又做著跟自己下樓的動作。

譚大槐忍痛地點著頭，好像很明白的樣子。

崔隆章原本以為譚大槐會原原本本地按照自己的足跡跟著下樓，但在樓梯轉彎的時候，他還是滑倒跌落了下來。

崔隆章急轉身攔腰掐住了他，但踩滑的一塊瓦片還是嘰裡咕嚕地滾下了餘下的樓梯。

崔隆章全身凝住，極力地抱住譚大槐。

寂靜。

等了片刻，除了街上有一輛汽車駛過的聲音外，樓的周圍沒有任何動靜。

煙卻大了起來。

崔隆章碼住自己的雙腳，然後把譚大槐放好，又示意他跟著自己撩起衣襟捂住口鼻，悄然朝下走去。

終於，他們一步一挪地下到地面，轉過牆角，走到了巷子裡。

煙霧已經小了許多。

可以自由呼吸了。

他們背貼著綢布莊的山牆朝街面的方向移動著。

路對面的一個高大的榆樹正好擋住了已經開始西斜的太陽。

他們在陰影裡，偶爾從路上走過的行人匆匆，只用餘光是萬萬不可能發現他們的。

移動是緩慢的。

崔隆章突然停止了挪動，但瞬間連續貼牆轉動兩圈，又立刻緊貼山牆站住。

譚大槐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急切地看著崔隆章。

崔隆章朝他伸出手掌往下虛按著。

譚大槐也不太明白崔隆章手勢的確切意思，就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還是沒準備好。

崔隆章伸手在牆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草，是個門。

他再次伸出手，橫滑過去，以確定門的寬度。

一個小門，只能容一個人進出。

他抬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明白了長久的風吹日曬，本來用於緊急避險的這道門上的顏色與山牆的牆體顏色融為了一體。

怪不得剛剛來的時候沒有發現。

有澹澹的青煙從外面幾乎看不出來的門縫裡透出。

崔隆章示意譚大槐待著別動，等自己破門而入，確認安全以後再跟進。

譚大槐依舊不太明瞭他的手勢，但還是緊張地點點頭。

崔隆章側面後退了兩步，端詳著。

譚大槐緊張地盯著崔隆章的舉動。

崔隆章突然胸部貼著牆體，上身側下，甩腿一踢，小門應聲碎裂，整個門板朝外傾倒。

譚大槐緊縮著身子。

崔隆章掉頭一個滾翻，滾地而入。

門板幾乎貼著他的身影砸下，激起一陣灰塵。

黑暗急速旋轉。

接連兩個旋轉，崔隆章止住，蹲起。

眼睛還沒有適應屋裡的黑暗，一支槍口頂在額頭。

冰冷。

他只能看到眼前的破衣爛衫，還有從旁邊悄然走出的三個孩子，其中一個還是女孩。

他們眼神空洞地望著他。

後面不遠處的灶堂裡，燒著奄奄一息的木頭。

煙霧就是從那裡冒出來的。

坍塌的瓦礫堵住了煙囪。

崔隆章慢慢朝上揚頭，想看清楚用槍指著自己的是什麼人。

“別動！”

一個剛剛變聲的男孩的聲音，帶著稚嫩的嘶啞。

“你開過槍嗎：”

“不用你管！”

“你的槍沒有拉保險。”

抵在額頭上的槍口鬆動了一些。

男孩在猶豫。

崔隆章額頭陡然低下，雙手著地，身子前衝，頭撞向面前持槍人雙腿的脛骨。

“哎呀！”

叫聲顯出稚嫩的沙啞。

槍管貼著崔隆章的後腦。肩胛，尾骨劃過，戳在地板上。

男孩撲倒在他的後背上。

懸空，失去了著力點的他，手腳一陣亂撓。

崔隆章一個翻身，膝蓋頂在那男孩的猴頭。

“你是誰？”

男孩努力地擺動自己的脖子，但卻動彈不得，臉上的肌肉扭曲著。

嘴裡發出“嗚嗚”聲。

崔隆章揪住他蓬亂而骯髒的頭髮，將他拎將起來，懟在一堆木柴上。

這裡是廚房。那扇門應該是個柴門和傭人們出入用的。

男孩大口地喘著氣，眼睛鋥亮地盯住崔隆章，咬著嘴唇。

譚大槐進來就叫到：“長官小心。”

崔隆章急回頭，女孩，她穿著一件看似大人的花褂子，雙手緊握一根木棒，正朝自己砸來。

“放開他！”

崔隆章一個側身，翻掌向下，凌空迅疾抓住木棒。

女孩愣住。

“你放開他！”

她試圖抽出木棒，沒有抽動，鬆開手，突然“嗚嗚”地哭著，朝崔隆章徒手撲過來。

不料腳下一滑，撲到在地。

旁邊的兩個男孩急忙上前，把女孩架起來。

崔隆章放開了男孩。

男孩依舊怒目而視，突然彎腰揀槍。

崔隆章一腳將槍遞給門口的譚大槐。

這是一支“漢陽造”。

“別逞能了。你叫什麼？在這裡幹什麼？你們都是什麼人？”

“我沒逞能，我可以先打死你的。”

“沒錯，可是你沒這麼做。”

“我不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就先開槍，別想那麼多。要不然，死的就是你。就像現在。”

“你不會殺我們的。”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開槍打你。”

“不是。是因為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

“你一連問了那麼多，我回答哪個？”

“全部。”

“那好。我叫何兆林。我們都是孤兒。在這裡做飯吃，睡覺。完了。”

“你們沒有家嗎？”

“廢話，有家誰在這裡啊？現在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你，還有你是什麼人？”何兆林指著崔隆章和門口的譚大槐道。

崔隆章沉吟著。

“我們今天只要到了一點米，沒有多餘飯的給你們吃。你們走吧。”何兆林走回去，跟孩子們站在一起。

他高出一個頭來，看樣子有十三四歲。

其他的也就**歲的樣子。

“我們不吃你們的東西。”

“那你們還不走。”

崔隆章朝周圍看看，一臉嚴肅地：“你們就有一支槍嗎？”

“什麼意思？你想繳我們的槍嗎？”

“你一支槍有什麼用？他們人還沒有槍高呢。”

何兆林默然，打量著身旁的孩子們。

崔隆章在孩子們面前蹲下來，端詳著他們。

孩子們的眼裡透著迷茫。

“你們願意跟我走嗎？那裡有足夠的米飯，有菜吃，有新衣服，還有舒服的床。如果你們願意，還可上學讀書……”

譚大槐聽他如是說，陡然想起了區小桃很介懷的一個詞：閒事。

“長官……”

崔隆章伸手止住他。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何兆林肩膀，把他拉出佇列，擰轉身子，讓他面對其餘的孩子，吼道：“這裡你最大，你告訴他們，今天跟我走！”

何兆林把頭扭過來，仰視著崔隆章。

兩人對視片刻。

何兆林沒有說話，朝孩子們招了下手，朝柴堆走去。

孩子們默默地跟著他。

他們在柴堆前站了一會。接著就是一頓嘁哩喀喳的亂扒。

然後散開，佇立一旁。

崔隆章和譚大槐看過去。

靠，一挺M1918A2式輕機槍。旁邊還有兩個子彈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