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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敵

楚嫆把頭埋著,抱著膝蓋的雙臂更緊了幾分,牢牢蓋住了她的臉。

頭還是昏昏沉沉的,即便如此,她還是止不住胡思亂想。

她突然想到了冒著大雨跑去養心殿的那一晚。

那一晚的雨確實大,重重地打在她身上。但她當時並不覺得冷,哪怕後來劃傷了腳踝,也顧不得疼。

她是抱了救定國公府的心去求父皇的。

當然,不可否認,她也是為了自已母妃的泉下之靈。

外祖父是進過宮的,是親自看過她和楚睿好幾回的。

溫和慈愛,自有風骨。

她六歲那年冬天,外祖父進宮來看她,送了她一隻雪白的小兔。

楚嫆還記得,那天晚上下著雪。

她在母妃宮中後苑裡,雖然冷,卻還想站在外頭賞雪。

那夜的雪花很大。落在掌心裡,可以細細看到雪花的花紋,再目睹這花枯萎,消失。

接著,她看到外祖父披著厚氅從黑黝黝的宮門口出現。

她還清楚記得,那時他氅下穿著官袍。

想必外祖父剛從父皇的養心殿中出來,便趕到了母妃宮中。

母妃是外祖父最疼愛的女兒。

他大跨步朝她走來,然後俯下身子。

大氅向她敞開,他雙手抱著一隻小兔。

說實話,那是楚嫆第一回見到小兔子。

怎麼會那麼可愛呢?

長耳顫動,整個身子雪白得發亮,還會安安穩穩窩在人懷裡。

外祖父說,這是他養在自已府中已久的母兔生的。

小兔可以送給她解悶兒。

外祖父說過好幾次——

宮中太悶了。

只是前十五年都有母妃和弟弟一起陪著,她不這麼覺得。

或者說,這個可以忽略。

自從母妃進了冷宮,外祖父就不曾來過了。

她當時不懂為什麼。

楚嫆攥緊了拳頭,強迫自已不再想下去。

脖頸還是有些冷。風從側面吹過來,一下一下,幾乎要變成小刀,劃拉她的後頸。

這風還是變得刺骨了。

北祁的秋,一如往常地讓人心冷。

“殿下?怎麼躲在這裡了?”

楚嫆還精神恍惚之際,忽聞頭頂有人說話。

哪怕這聲音清越動聽,此刻她卻還覺得煩亂。

“不用你管。”楚嫆還是埋著腦袋,紅唇微張,四個字悶悶地從喉中擠出來。

“殿下不想看看來者是誰嗎?”

管你是誰。

楚嫆腹誹。

風原本還裹挾著她,此刻卻感覺不到了。

雲濯身上披了一件薄氅。他提著氅張開,給瑟縮在牆邊的楚嫆擋著風。

只不過濃重的酒氣難消,惹得雲濯皺了皺眉。

“殿下今夜……喝得太多了。”他輕聲道。

話罷,他也俯下身倚著宮牆坐下。一條腿微微曲起,骨節分明的手隨意搭在膝蓋上。

他緊靠著楚嫆。

楚嫆還是埋頭縮成一團,雲濯從一旁瞧她竟覺得有些滑稽。

“殿下真的不願抬頭看看?”他勾唇,鳳眸在夜中模糊不清,目光卻灼灼看向身邊人。

“……我不想看。真煩。”這月白色的糰子又悶悶發了聲,聲音還很是沙啞。

看樣子,她醉得不輕。

雲濯眼底笑意漸深,原本謙和的神色消失不見,轉而大膽起來。

“殿下見過刺蝟嗎?”他啟唇,聲音輕柔間似乎有幾分調侃。

“什麼意思?”楚嫆蹙了蹙眉,卻還是沒抬頭的意思。

這人到底怎麼回事?她都說了覺得他煩,他卻還要沒話找話。

“刺蝟啊……縮作一團的時候,渾身的刺任誰都不能接近。”雲濯哼笑,“殿下現在這番模樣,和刺蝟可沒什麼兩樣。”

“刺蝟為什麼會縮作一團呢?”

他輕嘆了一口氣,故作漫不經心道:“許是遇到了天敵?刺蝟害怕了?”

“殿下不敢抬起頭看我,莫非,我是殿下的天敵咯?”

“殿下怕我。”他緩緩靠近楚嫆,鼻息都要打上她後頸,“你猜,我是狐狸麼?”語調下沉,竟有幾分啞。

清冽的蘭香透過酒氣傳過來,突然就讓楚嫆打了一個激靈。

“我怎麼可能會怕?!”楚嫆高聲,猛地抬起頭來。

哈……一下子抬頭,還真是,有些暈乎。

她皺著眉頭,伸手揉了揉腦袋,這才完全睜開眼,迷瞪了一會兒才向旁邊看去。

一雙黑漆的眸近在咫尺。

“啊!”她一聲驚呼。

嚇她一跳!

“雲,雲大人?”楚嫆拍了拍胸口,“你嚇到我了!”

楚嫆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她額前的碎髮粘在臉頰兩側,高高束起而垂下的發也被風吹得凌亂。桃花眸似乎還是蒙著霧氣,紅唇癟著,兩頰潮紅。

配著一身幹練裝扮,竟顯得幾分可愛。

“嘖……刺蝟,清醒了?”他聲音有些低啞,語調卻微微上揚,調侃意味不減。

“醒了。”楚嫆聲音還是發悶,自顧自揉著腦袋。

半晌,她才僵了動作。

“你說我是刺蝟?”楚嫆眼前又清明瞭幾分,原本燒灼的感覺此刻消解了不少。

她被他調侃了!

“那你是狐狸嗎?罷了,就算你是狐狸,我也不怕你。”楚嫆咳了幾聲道。

她一話罷,雲濯就笑起來,整張臉都變得生動。

楚嫆正巧看著他,心莫名一顫。

印象裡,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笑。

這樣的笑,讓他眉眼顯得更漂亮了幾分。

眸中的笑意深深,不似平日裡溫潤矜持而不達眼底。

他是因她的話而高興了?

他被她逗笑了?

“奴不是狐狸,不會害殿下,更不會……吃了殿下。”他啟唇緩緩,聲音在黑夜中顯得勾人起來。

楚嫆一笑,移開眼,雙臂又環上了膝蓋。

“殿下冷麼?”

“不冷。”

“殿下又說謊。”

什麼叫又說謊?她何時說過謊了?說過謊的頂多是他,總歸不是她。

楚嫆嘆了口氣。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清冽的香氣就包裹住了她。

他把自已的薄氅披在了她身上。

“你不怕我渾身的酒氣,燻壞了你的薄氅?”楚嫆垂下眸輕聲道。

說話間,她伸手攏了攏身上的薄氅,青蔥的手指緊緊攥住薄氅的繫帶。

“殿下肯披著奴的氅,也是奴的福氣。”

他墨眸緊盯著她的手,唇角泛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楚嫆低頭悶悶一笑。

雲濯有些愣神。

直到她又開口,一句話把他拉了回來。

“既是如此,我命令你——”

“以後決不允許你,再在我面前自稱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