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嫆把頭埋著,抱著膝蓋的雙臂更緊了幾分,牢牢蓋住了她的臉。
頭還是昏昏沉沉的,即便如此,她還是止不住胡思亂想。
她突然想到了冒著大雨跑去養心殿的那一晚。
那一晚的雨確實大,重重地打在她身上。但她當時並不覺得冷,哪怕後來劃傷了腳踝,也顧不得疼。
她是抱了救定國公府的心去求父皇的。
當然,不可否認,她也是為了自已母妃的泉下之靈。
外祖父是進過宮的,是親自看過她和楚睿好幾回的。
溫和慈愛,自有風骨。
她六歲那年冬天,外祖父進宮來看她,送了她一隻雪白的小兔。
楚嫆還記得,那天晚上下著雪。
她在母妃宮中後苑裡,雖然冷,卻還想站在外頭賞雪。
那夜的雪花很大。落在掌心裡,可以細細看到雪花的花紋,再目睹這花枯萎,消失。
接著,她看到外祖父披著厚氅從黑黝黝的宮門口出現。
她還清楚記得,那時他氅下穿著官袍。
想必外祖父剛從父皇的養心殿中出來,便趕到了母妃宮中。
母妃是外祖父最疼愛的女兒。
他大跨步朝她走來,然後俯下身子。
大氅向她敞開,他雙手抱著一隻小兔。
說實話,那是楚嫆第一回見到小兔子。
怎麼會那麼可愛呢?
長耳顫動,整個身子雪白得發亮,還會安安穩穩窩在人懷裡。
外祖父說,這是他養在自已府中已久的母兔生的。
小兔可以送給她解悶兒。
外祖父說過好幾次——
宮中太悶了。
只是前十五年都有母妃和弟弟一起陪著,她不這麼覺得。
或者說,這個可以忽略。
自從母妃進了冷宮,外祖父就不曾來過了。
她當時不懂為什麼。
楚嫆攥緊了拳頭,強迫自已不再想下去。
脖頸還是有些冷。風從側面吹過來,一下一下,幾乎要變成小刀,劃拉她的後頸。
這風還是變得刺骨了。
北祁的秋,一如往常地讓人心冷。
“殿下?怎麼躲在這裡了?”
楚嫆還精神恍惚之際,忽聞頭頂有人說話。
哪怕這聲音清越動聽,此刻她卻還覺得煩亂。
“不用你管。”楚嫆還是埋著腦袋,紅唇微張,四個字悶悶地從喉中擠出來。
“殿下不想看看來者是誰嗎?”
管你是誰。
楚嫆腹誹。
風原本還裹挾著她,此刻卻感覺不到了。
雲濯身上披了一件薄氅。他提著氅張開,給瑟縮在牆邊的楚嫆擋著風。
只不過濃重的酒氣難消,惹得雲濯皺了皺眉。
“殿下今夜……喝得太多了。”他輕聲道。
話罷,他也俯下身倚著宮牆坐下。一條腿微微曲起,骨節分明的手隨意搭在膝蓋上。
他緊靠著楚嫆。
楚嫆還是埋頭縮成一團,雲濯從一旁瞧她竟覺得有些滑稽。
“殿下真的不願抬頭看看?”他勾唇,鳳眸在夜中模糊不清,目光卻灼灼看向身邊人。
“……我不想看。真煩。”這月白色的糰子又悶悶發了聲,聲音還很是沙啞。
看樣子,她醉得不輕。
雲濯眼底笑意漸深,原本謙和的神色消失不見,轉而大膽起來。
“殿下見過刺蝟嗎?”他啟唇,聲音輕柔間似乎有幾分調侃。
“什麼意思?”楚嫆蹙了蹙眉,卻還是沒抬頭的意思。
這人到底怎麼回事?她都說了覺得他煩,他卻還要沒話找話。
“刺蝟啊……縮作一團的時候,渾身的刺任誰都不能接近。”雲濯哼笑,“殿下現在這番模樣,和刺蝟可沒什麼兩樣。”
“刺蝟為什麼會縮作一團呢?”
他輕嘆了一口氣,故作漫不經心道:“許是遇到了天敵?刺蝟害怕了?”
“殿下不敢抬起頭看我,莫非,我是殿下的天敵咯?”
“殿下怕我。”他緩緩靠近楚嫆,鼻息都要打上她後頸,“你猜,我是狐狸麼?”語調下沉,竟有幾分啞。
清冽的蘭香透過酒氣傳過來,突然就讓楚嫆打了一個激靈。
“我怎麼可能會怕?!”楚嫆高聲,猛地抬起頭來。
哈……一下子抬頭,還真是,有些暈乎。
她皺著眉頭,伸手揉了揉腦袋,這才完全睜開眼,迷瞪了一會兒才向旁邊看去。
一雙黑漆的眸近在咫尺。
“啊!”她一聲驚呼。
嚇她一跳!
“雲,雲大人?”楚嫆拍了拍胸口,“你嚇到我了!”
楚嫆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她額前的碎髮粘在臉頰兩側,高高束起而垂下的發也被風吹得凌亂。桃花眸似乎還是蒙著霧氣,紅唇癟著,兩頰潮紅。
配著一身幹練裝扮,竟顯得幾分可愛。
“嘖……刺蝟,清醒了?”他聲音有些低啞,語調卻微微上揚,調侃意味不減。
“醒了。”楚嫆聲音還是發悶,自顧自揉著腦袋。
半晌,她才僵了動作。
“你說我是刺蝟?”楚嫆眼前又清明瞭幾分,原本燒灼的感覺此刻消解了不少。
她被他調侃了!
“那你是狐狸嗎?罷了,就算你是狐狸,我也不怕你。”楚嫆咳了幾聲道。
她一話罷,雲濯就笑起來,整張臉都變得生動。
楚嫆正巧看著他,心莫名一顫。
印象裡,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笑。
這樣的笑,讓他眉眼顯得更漂亮了幾分。
眸中的笑意深深,不似平日裡溫潤矜持而不達眼底。
他是因她的話而高興了?
他被她逗笑了?
“奴不是狐狸,不會害殿下,更不會……吃了殿下。”他啟唇緩緩,聲音在黑夜中顯得勾人起來。
楚嫆一笑,移開眼,雙臂又環上了膝蓋。
“殿下冷麼?”
“不冷。”
“殿下又說謊。”
什麼叫又說謊?她何時說過謊了?說過謊的頂多是他,總歸不是她。
楚嫆嘆了口氣。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清冽的香氣就包裹住了她。
他把自已的薄氅披在了她身上。
“你不怕我渾身的酒氣,燻壞了你的薄氅?”楚嫆垂下眸輕聲道。
說話間,她伸手攏了攏身上的薄氅,青蔥的手指緊緊攥住薄氅的繫帶。
“殿下肯披著奴的氅,也是奴的福氣。”
他墨眸緊盯著她的手,唇角泛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楚嫆低頭悶悶一笑。
雲濯有些愣神。
直到她又開口,一句話把他拉了回來。
“既是如此,我命令你——”
“以後決不允許你,再在我面前自稱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