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甄轅此刻徹底坐不住了。
年近五十的他慌忙從席中起身,走至甄茹身邊,一聲不吭就先跪了下去。
“陛下!小女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啊!”他顫抖著聲音,蒼老又無措。
甄茹看見自已父親跪在地上,臉色更是發白發青,馬上跟著跪下:“陛下恕罪!臣女所做絕未懷此壞心!”
再抬起頭時,甄茹臉上的胭脂都因淚水而暈開了:“請雲大人明鑑吶!”
雲濯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群臣:“這麼明顯的諷刺之語,諸位,你們覺得呢?”
三公坐在席上沒有開口,群臣個個面面相覷。
“兒臣看來,甄小姐這詞,確實像是在諷刺父皇和先生們。”
太子朗聲開口,殿裡就又熱鬧起來。
“是啊,這詞難道是在說年歲易逝、世上並無長生之術,陛下的近身方士們都是招搖拐騙之徒嗎?”
“依老夫看,她就是這個意思……”
“天䭲閣也是她能評價得了的?……”
“甄大人這是教子無方還是……也有此心吶?”
“嘖嘖……”
眾臣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甄轅和甄茹跪在地上,此刻百口莫辯。
“陛下,陛下,臣女絕無此心啊!臣女只是依中秋時節作詞,”甄茹顧不得別的禮節,只是一個勁兒開始瘋狂磕頭,“臣女愚鈍,不知所作會有這麼大的歧義啊!”
甄轅微微側首,狠狠瞪了甄茹一眼。
殿裡熱鬧非凡,楚嫆也只能搖著團扇,垂眸等著楚邕發話。
“都拖下去吧。”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讓在場所有人都臉色一變。
甄轅腿一軟,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和失望:“陛下!”
他當了這麼久的戶部尚書,一直是天子近臣,難道就因為這麼一件事,直接就……
“拖下去,聽候發落吧。”楚邕淡淡道。
在他看來,此舉已經是觸犯了皇威。
即便他真要換一個人當戶部尚書,那又如何呢?
他甄轅又不是不可替代。
“陛下!陛下開恩吶!”
甄轅顧不得什麼,直接站起身來,老淚縱橫道:“臣跟隨陛下這麼多年,一直是誠惶誠恐、兢兢業業,說話做事老實本分,不敢有半分差池。如今明顯就是有人要陷害臣,陛下,”甄轅身子都有些不穩,“陛下可一定要明鑑吶!”
“你急什麼!”冷肅的聲音帶著一分不耐,“朕還沒有發落你,又不是要你今夜死!”
楚邕面色難看,甩袖起身:“都散了吧!”他回頭瞧了雲濯一眼,就快步走了。
殿中人見此便陸續低著頭離了場。
楚嫆走得慢,看到哭到不能自已的甄茹被尚書府侍女拉走,又看到甄轅呆愣在原地。
雲濯正要越過他離開。
“是你!”
甄轅蒼老沙啞的聲音滿是恨意,眼睛狠狠瞪向雲濯:“奸宦……妖孽!”
雲濯頓住腳步,緩緩回身,鳳眸中盡是肅殺之意。
可當看見楚嫆還在場時,這俊眸又被墨色染開。
“甄大人為何懷疑微臣?”雲濯白玉般的臉上竟然盡顯無辜可憐之色,“微臣和大人一樣都是近臣,微臣向來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是在替陛下分憂嗎?”
“妖孽!你做了多少壞事,你以為文武百官都不長眼睛的嗎?!”
雲濯神色委屈可憐,薄唇近乎要貼在甄轅耳邊。
“甄大人這十年的尚書仕途,難道當真問心無愧嗎?”
清冷的語氣和委屈的眸子,看起來倒真是惑人的妖孽。
“如果微臣讓陛下知道了甄大人的光榮事蹟,甄大人會快活些麼?”
甄轅面色微變,三言兩語間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甩袖快步離開了。
看來甄大人別有“一番故事”,怪不得今天遇到這樣的事。
也許真是被擺了一道。
是他?
楚嫆面不改色,伸手由憐秋扶著就走出殿門。
夜色如墨,不過十五的月亮到底亮得很。
她走下承天殿,卻見遠處站著一道俊挺的身影。
“公主!”
好像是謝太傅之子謝欽的聲音。
“謝公子。”她向謝欽微微福身。
沒想到這謝太傅之子,還敢在定國公出事後,找她小敘。
謝欽紅著一張臉,正想對楚嫆說些什麼。
“謝公子為何還在此處啊?”
淺淡磁性的聲音漫不經心。
謝欽看清來人。
是雲濯。
他眸光暗了幾分。
“我有話想對公主說。”
“什麼話要和公主單獨說?”雲濯依舊溫和,只是唇角間看不到笑意,“公主久居深宮,男女之間授受不親,謝公子也不怕此舉被有心人看見,害了公主風評。”
“我與公主淺淺敘話,怎不得了?”謝欽面上不悅。
他是謝太傅之子,又是狀元之才,在朝中炙手可熱。定國公一事雖然一石激起千層浪,但說到底同楚嫆沒有干係。
就算他明日就請旨求娶楚嫆,想必也是三隻手指捏田螺的事而已。
“哦,”黑夜下雲濯的臉竟然看起來有些扭曲,“公主懵懂,微臣還怕……謝公子一時衝動對她不軌。”
楚嫆一聽,眼皮跳了跳。
這話說的,謝欽有那麼傻嗎。
原來雲大人也有說話這麼沒水平的時候。
“本公子對殿下欲行不軌?”謝欽險些就要氣笑了,“也是。你我之間,也只有本公子才有可能幹出這事。”
雲濯臉色難看,眼刀銳利地划向謝欽。
敢拿他太監身份說事。
楚嫆尷尬得不行,只能扯出一絲笑意:“大人、公子先聊。時辰不早了,我……身體抱恙,就先走了。”
她扯一扯身後的憐秋、惜春,三人快步向御乾門外走。
“呼!——”
尷尬死楚嫆了。
“公主,奴婢看那謝公子,應該對公主您有意思吧?”惜春忍不住小聲問。
“別亂說。”楚嫆頭痛地揉揉眼睛。
她可實在不想和謝欽扯上關係,畢竟楚瑤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她還想安安穩穩在這宮中待著呢。
只是今日這戶部尚書的女兒算是惹上了大事。
她想起來在珍獸苑中看到的行人司司正。
甄茹犯了和他一樣的錯。
他們都犯了忌諱。
想想看剛才甄轅如墜深淵的神情,她八成可以保證甄氏至少尚書官位不保。
至於會不會落得一個行人司司正的下場,就不得而知了。
想想真是可怕。
最是無情帝王家。
楚嫆到底是因為及笄前久居深宮,對於朝堂政事還不算有深入全面的瞭解。如今看來,當今皇上多病而又暴虐,不務正事還追求些什麼長生不老術,政局更是風譎雲詭的時候。
哪些人會想成為最後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