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混江湖,能混得小有名氣的沒有一個是孬種。
尤盈的武功雖說只有輕功不錯,但憑藉自己的一身膽識,在江湖中也算是有名號的。
每次去偷一個高門大戶的時候,少不了有兄弟落難,她往往是最後一個走。
即便武功不濟,要死也死一塊,這尤大姑娘是對自家兄弟的態度。
要她尤大姑娘扔下兄弟不管了,自己保命逃走,這絕不可能!起碼在飛賊幫女頭目樸素的認知觀中,甚至都沒想過這種可能。
尤盈很清楚,來者不善。
這個眼蒙紅帶的非攻堂追兵武功內力至少在七層以上,自己絕不是對方的對手。
可是,打不過就不打了嗎?尤盈從不這樣認為。
從前在飛賊幫的時候,有多少次兄弟們落難險些被朝廷鷹犬撕成碎塊兒,不還是一次次的逃出生天了?尤盈擋在白展堂的身前,對著瞎眼的俠客做出了一個出招的手勢。
手中出招的動作還未做完,卻被對方忽的一劍,又刺穿了左臂。
“還要向前嗎?”
也不知那紅色綁帶下是否真的是一雙瞎眼,才讓這個非攻堂的俠客如此不懂得憐香惜玉。
對尤盈出手的時候,竟然沒有半點憐惜,行動果決得彷彿下一招尤盈便再沒有活著的可能。
“尤大姑娘啊,你這份情兒哥哥領了,還是別管哥哥我了,你先走吧!”
白展堂捂著胸口,右手抖出一柄枯劍,打算強撐著身體站起來。
尤盈也捂著左臂艱難的上前來擦了擦嘴角,英氣的眉眼帶有灑脫神情,半倚著身子宛如坐在自家的芙蓉暖帳中,聲音狂放道,“我才揹著你走了這幾里路,就能得到這些油水,這次如果我能活著把你帶回去,你還不得給姑奶奶我端洗腳水?”
尤盈雖然一張嘴就沒個正經,可這副俠道熱腸是真的。
然而武學的高低從不看這些,一個高手練家子,不會因為對手品性高潔就故意輸給對方,而一個微末之流也不會因為短期個人意志就爆發出超乎自己想象的力量,這就像落榜之人再有才,也當不了一個狀元郎,充其量也就只能當個教書先生。
無論文武,其實本質都一樣,以成敗論高低罷了。
這種道理只要是混過江湖的人都懂,白展堂懂,尤盈懂,站在他們對面,眼系紅帶的盲殺手狄風更懂。
“聒噪.”
說話的時候,狄風的眉頭緊皺,似乎不耐煩到了極點。
一劍就要刺穿尤盈的喉嚨,電光火石間,一柄紫纓長槍破空而出。
一個消瘦的少年郎回身接槍,威壓雖然不顯,但也足以讓狄風收手。
“這樣的年紀出手如此迅猛,很了不得.”
狄風抬了抬耳朵,將左耳面向熊韶鳴的方向,“你也想死嗎?”
熊韶鳴沒有回話,抬手就要一槍,長槍在半空中呈現破空的威壓,朝著對方襲去,明明對於尋常的武者來說,已經是致命的殺傷,卻被狄風稍稍偏頭就輕鬆躲過,似乎在看著兒童嬉戲玩鬧一般。
“槍法不錯,出手也快,就是未必有命活.”
當狄風對熊韶鳴出手的時候,白展堂就意識到,其實剛才狄風還是懂得憐香惜玉的,我方才一開始狄風就是這般強烈的攻勢,只怕尤盈都抵不過一個呼吸的光景。
狄風單腳踹飛紫纓長槍,“啪”地一聲悶響,紫纓長槍直擊在熊韶鳴胸口,宛如打蚊子一般,消瘦的少年在陡峭的山壁上撞出一個大坑!“噗……”獻血自肺腑中不受控制的噴出。
狄風又起一劍貫穿了熊韶鳴的肩膀,熊韶鳴整個人頓時倒地不起。
白展堂親眼看著,如果剛才不是熊韶鳴躲的快沒有傷及要害,只怕現在插進來就不止肩膀這麼簡單了。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狄風抱著雙臂不由得咋舌道。
轉頭感受到了來自老實人的凝視。
“就剩你一個了,你救不救他?”
此刻的狄風也不著急,抱著雙臂煞有介事的看著魯肅和白展堂。
一向以老實面孔示人的魯肅,此時卻縮了縮肩膀發笑,搖頭道,“不救.”
“魯肅!你在說什麼鬼話?”
尤盈捂著兩處傷口掙扎半天卻無法起身。
“還請魯先生出手相救!”
熊韶鳴接下這一劍代價似乎不小,整個人如行屍走肉般撐起身子苦苦哀求道。
沒想到一向對白展堂的事情分外上心的魯肅,此刻卻不痛不癢道,“熊子,你忠心護主,不代表別人就要跟你一樣忠心護主.”
熊韶鳴的小臉上佈滿了不甘與倔強,尤盈則沒那麼客氣,連連破口大罵道,“孫郎當真是錯看了你,平日裡主公長主公短,對著主公噓寒又問暖,一到關鍵時刻沒想到你就成了這樣的人!魯肅,你好狠的心!平日裡看著繁文縟節總是和事佬的樣子,沒想到關鍵時刻竟然這樣不中用!”
面對尤盈的羞憤破口大罵,魯子敬不氣也不惱,只淺笑,“不是每個人都真心實意的想對自己的主子好,就比如非攻堂裡雖然是紅衣堂主一個人說了算,但是麾下人手都出身於黃巾軍,還有些個當年隨著張角他們一道出生入死的如今在非攻堂裡的輩份也是不小。
如果紅衣堂主死了,這位非攻堂裡排名第一的高手狄風自然會受到黃巾舊部的拉攏,會給以前數倍的錢財和更加尊貴的位置,尤大姑娘你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還不等尤盈搭話,狄風卻開口。
“我不會要!更不希望堂主有半點閃失.”
魯肅雖然說話聲音不大,但狄風的聽力著實獨到。
“我也瞧不起叛徒.”
狄風說著舉起一柄長劍,卻轉頭將劍峰對準了魯肅,“看來比起孫策,我更應該先殺死你.”
“無妨啊.”
魯肅抱著一雙胳膊繼續聳肩,“先殺我,再殺這兩個人,然後殺孫策,等你回去跟你們紅衣堂主覆命的時候,只怕整個非攻堂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你胡扯.”
狄風說著,奇詭的腳步運作,如腳下生風,朝著魯肅步步緊逼而來。
眼看還剩五步的距離,魯肅緩緩道,“你們落腳的地方在潁川.”
四步。
“院落東廂房有一暗間,暗間下行關了十多個人.”
三步。
“平日裡給你們送飯的人叫老徐.”
兩步。
“那份放了菱角的飯菜裡有劇毒.”
一步。
魯子敬皺著眉頭緊閉著眼睛,良久,他才意識到非攻堂裡排名第一的刺客狄風已經走了。
伸手用衣袖擦著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魯肅這才如臨大敵般的坐在地上放聲高呼,“主公啊,我可算是把你保住了.”
等周公瑾駕車趕來的時候,魯肅正不知從何處拉來一個板車,車上躺著兩男一女。
見到周公瑾,魯肅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公瑾啊,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差那麼一丁點就見不到你了.”
“子敬,你們都如何了?”
“傷勢頗重.”
白展堂是其中最重的一個,身上經脈受損,人還在神智不清。
躺在白展堂身旁的尤大姑娘平日裡好似個花酒中的採花客,可真到了緊要關頭,魯肅要替她包紮傷口,她卻緊緊捂著,非說只要快些趕回去即可,自會有孫傳芳替她相看。
反觀身後的熊韶鳴也受傷不輕,捂著腰腹強撐著身體追問道,“為什麼魯先生幾句話,就讓那個叫狄風的殺手跑了?”
“你現在還是要多休息.”
四人當中唯一毫髮無傷的,竟然是非攻堂今日的主要刺殺物件。
“我”
面對熊韶鳴的追問糾纏,還是周瑜先開口說道,“非攻堂的堂主似乎是廬江城中遇難倖存下來的,非攻堂原本就是黃巾軍的一支,如今黃巾軍四分五裂,非攻堂的手卻越伸越長.”
騎上馬背的魯肅也笑著搖頭,“可是人心不齊啊,就好比說小川堂出事的時候,連雪君絕不是真心去救助陳敗,所以陳敗死了,陳敗的徒子徒孫也沒有歸順非攻堂,那是非攻堂唯一沒有收服黃巾餘黨的一次.”
“所以說,非攻堂和黃巾道並不齊心?”
熊韶鳴發問道,“可這和那個狄風有什麼關係呢?”
魯肅捋著鬍子,鬍鬚不長,來商賈大會之前卻悉心打理過,因此看上去還算整潔。
“熊子啊,是人就會有弱點,有弱點就能加以利用.”
魯肅追問道,“我問你,你最在乎什麼?”
熊韶鳴看著一旁陷入昏迷的白展堂,“一是白大哥,二是我父母的下落.”
“很好,很誠實.”
魯肅說道,“那我再問你,假如有人要殺你白大哥,你會作什麼感想?”
“敢殺我白大哥,我先殺了他!”
說著,熊韶鳴的手臂在半空中一揮,或許這孩子太過咬牙切齒,倒讓自己的手臂上迸出一行鮮血。
“別激動,咱們只是假設,假設!”
魯肅回頭撫慰著熊韶鳴的情緒,語氣柔和道,“如果把你換成狄風,那主公就是他的紅衣堂主。
有人要殺紅衣堂主,你說他急不急?”
“急.”
熊韶鳴坐在車板上連連點頭,“可是你怎麼知道有人要殺紅衣堂主的?”
魯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頭,“我躥騰的.”
“什麼?”
“下手的那人名叫謝志安,在黃巾軍中多年,如今在非攻堂當個掛名長老。
有人慫恿他另起爐灶,脫離非攻堂,起初他還不肯.”
魯肅笑著搖頭。
周公瑾開口,“可人心就像荒原上的野草,只要見點風,這草就嗖地一下長得半人高,野心總是蓋不住的.”
魯肅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非攻堂其實把守森嚴,我沒進去過,目前也沒得到什麼機密,我甚至都不清楚他們具體落腳的院落地址,可是僅僅從別人嘴裡聽來的兩條地理資訊,已經足夠唬人了.”
“用寥寥幾句話,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魯先生果然厲害.”
熊韶鳴撐著身子拱手道。
魯肅一臉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沒有沒有,商人嘛,最講究一團和氣,最好不動干戈不打仗,沒人受傷大家都手有餘糧,家積餘慶.”
一同駕馬的周公瑾對此卻持有不同態度,“子敬目光短淺了,先亂而後治,先罰而後賞,世間大事總有跡可循.”
熊韶鳴看著兩位軍師即將坐而論道,連忙打斷道,“所以今日能夠脫險,全都仰仗魯先生昔日佈局?”
周公瑾點點頭,“子敬與我說過,佈局謝志安殺紅衣堂主良久,只是,若想一擊即中,把握卻不到一成.”
“正是,所以將謝志安賣了便賣了,沒什麼大礙.”
魯子敬笑得謙遜,用最和藹的話語,最親切的態度,辦最殺人不眨眼的事情。
熊韶鳴看著魯肅,不由得一陣膽寒,他在幾年前乞討的時候,也曾跟著街上的乞兒學著老人面向。
那些凶神惡煞的,都是一身匪氣,恨不能將乞兒碗中的銅錢全部端走。
那些好說話的,都是一團和氣,伸手向這類人,不管多少,往往有所收穫。
魯肅便是後者這類溫和麵相,可要殺人的時候卻並不含糊。
“此番為了剿滅錦衣衛,非攻堂中的能人幾乎傾巢而出,除了紅衣堂主本人不知以外,齊老已經被主公打得身負重傷,連雪君那邊估計至今還被空明他們聞著氣味追著跑,如果非攻堂此時要翻天,單憑堂主一人之力,我相信這會很難.”
魯肅的語氣依舊溫和,明明是一場自己親手策劃的血雨腥風,聽起來卻像是他魯記店鋪的夥計閒話時說張寡婦和李寡婦為一個莊家漢子爭風吃醋一般。
“所以經我提醒,狄風慌張回去護主去了,對他而言,誰生誰死都不重要,重要的還是他的紅衣堂主.”
周瑜駕車回頭時,看了看白展堂的狀態,摸了一下脈象,發現對方仍在昏睡,這才放心。
“熊子,經此一戰,有什麼感悟?”
周公瑾問道。
熊韶鳴沉思片刻道,“我要精進武藝,保護好白大哥.”
“還有呢?”
“長腦子,知道別人想要什麼,才能打得贏.”
聽到熊韶鳴這番回答駕車的兩人點點頭。
“主公的傷勢嚴重,聯絡大喬姑娘了嘛?”
魯肅關切道。
周公瑾點頭,“聯絡上了,也回信了,我出發之前已經派人將華四壺老醫仙請回吳縣,大喬姑娘那邊也在往吳縣趕來,只是……”“只是什麼?”
“只是她得先逃個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