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沒事了,我真沒事.”
何思雨不情不願的被陳文龍牽著,她除了偶爾乾嘔一下,也沒什麼不舒服的,可陳文龍非得去找大夫看看。
被丈夫關心著,本來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
可是一想到看大夫要花錢,她就高興不起來。
畢竟當初嫁過來的時候,她跟家裡鬧翻,一毛錢的嫁妝都沒有,還是大哥和母親私底下偷偷接濟她。
再說知青,當年下鄉說是響應國家號召,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實際上是當時的成產力承擔不起膨脹的人口,無法給當時城裡的知識分子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擔心無業遊民太多引起社會問題,才化整為零,打發到了村裡。
這倒是解決了城裡的社會問題,可卻苦了村裡人。
富裕點的村子還勉強可以消化這些知青,可尤其是中西部地區那些本身就貧困的村子,自己的村民都還沒地吃飯呢,上哪安排這些知青?在村裡人眼裡,知青哪裡是來學習的,這壓根是來跟村裡人搶飯碗的!很多村民,自然是不待見知青。
生產隊上,就算幹同樣的活,知青得到的工分也比村民少很多。
一方面,生產隊自然要照顧本村的村民,畢竟村民都老實本分,被欺負了也只會動手不動口,而知青就相反,只動口不動手。
即使心裡想動手,可掂量一下敵我實力,也會迅速打消自己這不切實際的想法。
另一方面,從城裡象牙塔剛出來的知青,幹起農活來,確實遠遠比不過從小就在地裡長大的村民。
縱使他們胸中有屠龍術,可地裡又長不出龍來。
不過當時工分雖然少,但是勉強也能餬口。
之後隨著工分制被淘汰,包乾到戶開始推行,知青的生活更加困難。
陳文龍娶何思雨,未嘗沒有圖她被分到的那一畝三分地的意思。
當時全家的吃穿用度,就靠著那片地。
雖說餓不著,但是日子過的著實緊巴。
何思雨覺得也就一點不舒服而已,扛扛就過去了,沒必要看醫生,多浪費呀!她還想著多攢點錢,給陳文龍做一套體面的新衣裳。
看著陳文龍現在身上打著補丁的藍布衣,她就又心疼又難過。
若是以前,陳文龍說不定就真當沒事了。
從何思雨的反應來看,似乎就是正常的妊娠反應。
不過不找大夫確認一下,他心裡始終不踏實。
村東口的衛生所,兩間連牆的土胚房,外牆被粉了一層白膩子,寫著一行紅色的標語“一人超生,全村結紮”。
“大夫?大夫?”
陳文龍拉著何思雨進了簡陋的門診房,房裡空無一人。
何思雨立刻鬆了口氣,慶幸不用浪費錢了。
“既然沒人咱回家吧.”
這時候,隔壁傳來聲音。
“稍等,在這呢!”
“姑娘,你看,有人來了,你就趕緊讓我過去吧,這耽擱了別人的病情可不好呀!”
兩間平房,一間診室,一間病房。
病房內麥稈和泥土糊起來的牆皮大半都脫落了。
擺著兩張簡陋的病床。
農村窮,也顧不得什麼衛生不衛生,有人看病就不錯了。
病床上一位女青年神色痛苦的抓著大夫的手。
陳文龍見狀,忙說:“我們不急,大夫你還是先給她看看吧.”
“唉!她哪有什麼病啊!她那身體,比我都好!”
大夫神色無奈。
女青年立刻坐了起來。
“不可能!我昨天在河水裡泡了大半天,晚上還吹了一晚上的風!大夫,要不您再瞧瞧?”
那聲音中氣十足,頗為好聽。
“你要是真有病,我也就給你開了。
可你什麼病都沒有,這弄虛作假的事情,我實在是沒辦法啊!”
大夫一臉苦澀。
剛才還一副瀕死模樣的女青年,見大夫油鹽不進,又像沒事人一樣從病床上起來。
氣呼呼的瞪了一眼大夫。
“要病是吧,我就還不信我病不了!”
扭頭就走。
在門口,神色複雜的看了陳文龍以及何思雨,悶哼一聲,低頭小跑著離開。
陳文龍瞧對方有點眼熟,隱約記得對方好像也是一名插隊知青。
“造孽,造孽呀.”
大夫看著女青年的背影,搖頭痛惜。
見陳文龍看過來,方才解釋。
“小陳,你也是知青,你幫我勸勸冉楠楠,隔壁村就有個為了返城喝老鼠藥的,人救回來了,也如願返城了,可好好的身子活生生被糟踐出一身病根,你說值當嗎?”
原來又是為了返城。
陳文龍自然知道以後沒有返城限制,可對時下的知青來說,面對前途未卜的未來,誰也說不上以後會是個什麼政策,只得孤注一擲抓住一切眼下的機會。
曾經的陳文龍不也如此?“大夫,反正人也不想留在這了,您看不過去,為什麼就不幫人開個病例證明呢?”
陳文龍理解知青的想法,他放棄回城是因為妻子,但是別人沒有理由留下。
這裡不是他們的家。
“我、我也是沒辦法啊,一個個都開假病例回城,搞的上頭都知道了。
我若是開了,萬一被查出來,她回不了城不說,就連我這個小衛生所,估計都沒辦法開了.”
陳文龍不好說什麼,時代的悲劇而已,他自己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對了,你找我是啥事?”
大夫岔開話題。
陳文龍忙扶著妻子進來。
“我妻子這幾天有點不舒服,麻煩您看看.”
大夫領著二人來到診室,讓何思雨坐下,將手放在破舊的木桌上,給她手腕地下墊了一個麥皮軟枕。
將手往她脈搏上一搭。
良久之後。
大夫樂呵呵的恭喜。
“恭喜恭喜,有了!”
“啊?什麼有了?”
何思雨一臉茫然,直到陳文龍抱著她轉了一圈,看著陳文龍欣喜的神色,才終於反應過來。
“我、我們有孩子了?”
陳文龍激動的用力點頭,顫抖的伸出手。
常年勞作下,何思雨平坦的小腹,沒有一絲一毫的贅肉。
這,是他的孩子。
前世,他連孩子的照片都不曾見過。
這是他離自己的孩子距離最近的一次。
到底要不要生下來?考慮當下醫療條件底下,孩子曾經就因病夭折,陳文龍一直心存顧慮。
可是當觸碰到妻子的小腹的時候。
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生!前世沒有機會照顧,此世絕不會讓悲劇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