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攔著我!今天我非把那小子的狗腿打斷!”
激烈的爭吵,將陳文龍吵醒。
他緩緩睜開眼睛。
圓木房梁裸露在外,牆皮早就脫落得乾乾淨淨,露出土黃色的坯體,上面還摻雜著一層層的乾草。
這是哪裡?他不是應該在醫院嗎?記憶最後,他被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孑然一身的他,跟醫院簽署了器官捐獻協議。
陳文龍捂著陣陣劇痛的腦袋。
茫然的環視四周,極具年代感的陳設,讓他陌生而又熟悉。
這好像是他幾十年前插隊時,在鄉下住的那間土胚房。
“么妹,我他媽就搞不懂了!他都要跟你離婚了,你怎麼還向著他!快點讓開!”
門外,突然的一聲咆哮打斷了陳文龍的回憶。
“哥,他這也是迫不得已,這個回城的機會,他已經等了三年了……”聽到這個聲音,陳文龍渾身一顫。
他跌跌撞撞的衝到門口,顫抖的推開緊閉的木門。
院子裡。
男人手持胳膊粗的木棍,氣勢洶洶。
女人雙臂張開,護犢子似的,將對方攔在門外。
突如其來的推門聲。
讓兩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陳文龍的身上。
“好小子,你還敢出來!”
一看到陳文龍,男人怒不可遏。
“哥,我都說了,我們的事情不要你管!”
“么妹!難道你還沒看出來,這白眼狼壓根跟咱們就不是吃一鍋飯的人!”
“當年爹就不同意你們的婚事,你呢,你當時也是這句話!把爹氣的大病一場!現在,你還是這句話!”
“我再不管,誰還來幫你?”
“我話撂這了!今天這事,我管定了!”
“陳文龍,你個狗日的,糟蹋了老子妹妹就想拍拍屁股跑?”
“老子告訴你!門都沒有!”
“你只要敢踏出這院門一步,老子就打斷你兩條腿!”
“哥!”
女人大喊一聲,望著哥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悽然而笑。
“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可如果將他強行留下,他會恨我一輩子的……我、我不想讓他恨我……”一滴淚水,順著臉龐滑下。
陳文龍怔怔的看著女人。
一切的聲音都離他遠去。
此刻,彷彿他的世界裡只剩下這個女人。
何思雨,他的妻子。
同時也是讓他無數次從夢裡哭醒,愧疚了一輩子的女人。
當年,他作為下鄉插隊的知青,好不容易獲得了返城的機會。
可政策要求,成了家的知青不得返城。
為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他不得不拋棄妻子。
哪曾想,這一別竟然是永別。
當初,何思雨的父親一直反對他們的婚事。
因為他覺得城裡的知青,根就不在這裡,不可能踏踏實實過日子。
可奈何陳文龍就像是鳳凰誤入雞窩裡,實在太過耀眼,看見他,說書人嘴裡那些才華橫溢、玉樹臨風,讓人聽著雲裡霧裡的詞語,一下就形象具體了。
時值風氣開放,在自由戀愛的浪潮下。
眼裡只有陳文龍的何思雨,哪聽的下父親的逆耳忠言。
為了嫁給陳文龍,不惜跟家裡鬧掰。
何思雨的父親沒什麼見識,去過最遠的距離也不過是從村裡到縣城,可他卻沒有看錯。
被陳文龍離婚後,何思雨成了村裡的笑柄。
然而沒過幾天,就被查出身孕。
她不想給陳文龍添麻煩,又無顏面對父母,一個人咬牙挺著。
父母心疼閨女,明裡暗裡都暗示將孩子打掉。
不說一個女人帶孩子有多辛苦,當時計劃生育也開始了,儘管農村管的不太嚴,但是如果帶一個孩子的話,很難再嫁。
可何思雨堅決不同意,留不住陳文龍的心,能有個孩子,她覺得也是個念想。
父母嘴上痛罵女兒痴傻,卻不忍她受苦。
何思雨靠著孃家人的幫襯,生下孩子。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孩子不幸得了肺結核,那時候醫療技術底下,肺結核對於貧困的農村來說,與絕症無異。
家裡人無力承擔費用,當年何思雨也想過陳文龍。
可陳文龍當時正值事業發展,他去了外地。
妻子一路打聽尋來,卻沒有找到人,絕望的返回村裡。
為了給孩子籌措醫藥費,老丈人和大舅哥去了黑煤窯。
下井的時候不幸遭遇礦井坍塌,兩人再也沒能上來。
黑煤窯隱瞞事故,一分錢都不打算賠償,何思雨的二哥氣沖沖的上門討要說法,卻被活生生打死。
一連串的噩耗,讓本就貧寒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孩子最終因為沒錢治療,不幸夭折。
妻子整日裡以淚洗面,積鬱成疾,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
當陳文龍想起自己的妻子,想要將何思雨接到城裡的時候。
等著他的,卻是兩座孤墳。
此時此刻。
看著何思雨哭紅了的淚眼,幾千個日日夜夜的輾轉反側在記憶裡翻騰。
陳文龍再也忍不住。
他衝上前,緊緊將何思雨摟在了懷裡。
他淚如泉湧。
愧疚、思念!心中有千言萬語。
可這一刻卻像是失去了聲音。
如果這是夢,他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要醒!何思雨被陳文龍激烈的反應嚇的愣住。
感受著雙臂上傳來的沉重的力量,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哭的撕心裂肺,這一切都讓何思雨誤會。
如果她的愛,讓對方如此痛苦,那就放手吧。
強忍著心如刀絞的痛苦,何思雨悽然一笑,輕輕拍著陳文龍的後背。
“我、我同意和你離婚,好不好,別哭了……”離婚?兩個字像是一道電流,擊穿了陳文龍的腦殼。
感受著懷裡溫暖柔軟的觸感,這一幕竟然如此熟悉。
好像是他跟妻子攤牌,被大舅哥打上門的時候。
他神情恍惚。
不是夢?他重生了?也就意味著,那一切的悲劇,現在還全都沒有發生!想到這裡,陳文龍忍不住心跳加速,他激動的又哭又笑。
何思雨心中頓時一陣悲痛。
聽到她同意離婚,對方竟然能激動成這個樣子。
或許就像她爹說的那樣,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對方是城裡來的知識分子,長得好看,又有才華,別說什麼十里八鄉的姑娘們,就連同樣下鄉插隊的女知青,哪一個不饞他。
而她,不過是一個鄉下小土妞。
能在一起生活3年,她已經非常幸運了。
現在,夢該醒了。
“我們……離婚吧.”
五個字,像是抽乾了何思雨力氣。
如果放手也是一種愛,那這將是她對陳文龍最美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