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齊聰帶著紫翠回到榮府,這個闊別了許久的家。
再回來時,卻物是人非。
亭臺邊,遊廊上,山水泉石上,甚至欄杆上,都還遺留著幹成黑色的斑斑血跡。花園裡的花長得像小樹一樣高,毫無章節,雜草叢生,蓋過花園石徑,掩沒了花間彎繞曲折的小道,無法通行。
花園的鞦韆架上,再也尋不到那美豔不可方物,一見弟弟就笑得百花都不能比擬,讓人一見就捨不得離開的姐姐。
府裡依山傍水的溪水石畔,那安靜慈愛,默默無聞為自已洗著衣服的孃親也沒了蹤影。
鯉魚池邊一群拿著魚食,一邊向湖裡投餵,一邊追逐戲鬧的丫鬟們也似從未來過。只有一池子鯉魚還在水裡遊玩,見到他們來,慌忙群遊而來,無聲打著招呼。
果園裡的梨子熟了又落了許多,爛在地面爬著小蟲子。
唯獨小荷塘裡開得滿滿一池荷花,蜻蜓在花間跳著舞,池蛙在一片片碧綠的荷葉上蹦躂著。他從小置購的幾大桶,放養了快二十年的小烏龜們,如今大如月盤,見他們來了,個個伸出頭,瞪著油亮烏漆的眼睛看著他們。
這些下人們沒事下棋,遊樂,乘涼的石桌石凳上也都落了霧濛濛的灰。
許久無人打理滿是青苔的假山上爬了很多小蝸牛。
整個院落都是落葉和積灰,有時踩著還打滑。
以前一塵不染的屋簷下,如今卻纏繞著蜘蛛網,不小心能粘一臉。
姐姐的大房間,依舊奢華異常,一排排色彩斑斕質感上乘的美麗衣服,大大明亮的銅鏡臺前再無那對鏡自憐的愛美姑娘。珠釵寶石林郎滿目。輕紗薄幔的精緻木床上幾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彷彿姐姐只是外出遊玩去了。
爹爹的書房,清潔雅緻,牆上掛著一幅灰暗的水墨畫,書架上多半都是醫書。隔著一個大布簾子,是他的臥床。自母親晚晚去後,爹爹一般睡在書房。想起二十多歲就只能孤苦冷清的爹爹,他心疼的滿臉是淚。
孃親的臥房破舊不堪,沒有任何人責怪她,她卻自已挑個最差房間住著。牆皮都微微脫落,屋裡簡單的只有一床一櫃一桌一椅。櫃子裡的衣服也都是舊的,料子最次的。拉開衣櫃抽屜,還好,孃親去世時沒有戴在手上唯一的首飾,一個他出生時,爹爹向晚晚母親討要的玉鐲裡,他拿起看了好久。又放進了抽屜裡,正要合上時,抬眼看到了紫翠正看著他。
他猶豫了一下,又拉開抽屜,拿出玉鐲,問:“我若代孃親送給紫翠,會遭嫌棄嗎?”
紫翠伸手說著“婆婆送給兒媳的,紫翠喜歡都來不及。”
榮齊聰為她戴上 “那紫翠便是我娘認可的兒媳了。”
紫翠笑得滿臉幸福,總算苦盡甘來了!
他們商量著明天先去買一批下人,讓他們好好打掃清理一番。
今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
拉著紫翠的手來到自已的臥房,房間寬敞明亮,凳子小桌上落了些灰塵。紫翠好奇的在他床前倚牆的櫃子裡翻看著。有小畫冊,小剪刀,小木珠子,小銅盒子,,,
幾個抽屜給翻看過來,翻查過去。拿拿這個,摸摸那個,對著這個掰掰,又攆起那個捏捏。大都沒見過,好奇的不行。
榮齊聰彎腰輕拉蹲在地上忙碌的她起來 “紫翠,你想找什麼?我幫你找。”
紫翠笑道“齊聰,你平時沒事就喜歡玩這些個小玩意兒?”
榮齊聰拉她去剛擦好的凳子上坐下,微笑著說“沒有,我平時很忙的,幾乎沒時間閒玩。”
紫翠好奇的問:“你都忙些什麼呢?”
榮齊聰想了一小會兒“姐姐為我高價請來的琴棋書畫,還有習劍,識文的那些師父都追著我學習,怕教不好我,被姐姐換掉。爹爹呢,卻特別的重視我學醫術,十來歲有時都讓我試著為人診病開藥,有不足之處他再給我細講。而我孃親呢,她一般都在做著粗活,但是四下無人時,她會拉著我,教導我,要好好聽話。聽姐姐的話,也得聽爹爹的話。所以我很忙。”
紫翠看著懂事得讓人心疼的榮齊聰,微嘆口氣問:“那家裡出事時,你在哪裡?”
榮齊聰臉色難過起來,回憶著 “我爹和周伯伯都是郎中,周伯伯有個兒子周清和我差不多大,爹爹和周伯伯商量著讓我和周清時而去對方家裡小住,互學醫術。當時我在他們家。”說完又看著紫翠“其實王爺想要迎娶姐姐的事情,我知道的,當時姐姐不同意,爹爹也做不了主,王爺的人上門遊說好多次,有次一個女子還拉著我勸,讓我去勸姐姐,還說到時候你姐為王妃,你就是王爺王妃的親弟弟,身份貴不可言,我沒搭理她。差不多快一個月吧,王爺就上門搶人。”
紫翠看他有些傷心,忙勸道“好了,不開心的事情不要想了,姐姐的親弟弟榮齊聰已經手刃仇人,為父母姐姐報仇了。”
榮齊聰低著眼點頭。又看著她“是紫翠還有師哥拼死幫的榮齊聰。”
紫翠起身依在他懷裡“這些話知道就好,以後都不要提了,以後我們要幸福,一定要開心快樂,好不好?”
榮齊聰點頭。
紫翠眼光床上,問“晚上我睡哪裡?”
榮齊聰起身“都快忘了,得換床上的東西。”
說著走去一個大衣櫃,開啟,紫翠跟去看,衣服不少,質感都好,也有好幾幅疊好的被子。
榮齊聰問:“你喜歡哪個?你說我拿。”
紫翠隨意指了兩床。
鋪著床,紫翠突然看著他問“我們這是要開始同房了嗎?”
榮齊聰又害羞起來,淺笑搖頭“好多房間呢,你隨便選。又不像之前沒地方住,要擠在一起。”
紫翠撒嬌“可是我突來你家很陌生,我想和你住一起。”
榮齊聰點頭“可以,都依你。我們儘快找人看個好日子,成親。”
紫翠鋪好床,一把拉過他撲倒在床上,他好不容易從紫翠身下掙脫出來,小聲說著“紫翠矜持點。”
紫翠看著他問“你不想和我好?”
“不是還沒成親的嗎?你這樣調情,我哪裡受得了?”榮齊聰難為情。
紫翠伸手捧住他的臉,猛地湊他臉上吻一口。
榮齊聰幸福一淺笑。“我帶你去我們的書房看看。”起身握著她的手,繞過屋簷下長長的走廊,左轉又走兩間房才到,推開房門,拍拍身上的灰塵,印入眼簾的是牆上的梅蘭竹菊四幅畫,很是養眼。
繞過清香微微透光的原木色大屏風,是一個大的書桌,桌上擺著筆架,大小不同的各樣毛筆,筆置,硯臺,墨條,鎮尺,右邊摞著幾本書。椅子的後邊方位是個大書架,紫翠忙跑去看翻開那些書,中間兩層都是醫書,靠下是四書五經,三字經,資治通鑑,史記等等。
紫翠突然想起他在師哥前念過幾句詞,便抬頭問“學習詩詞的書呢?”
榮齊聰目光向書架上方,一邊說著“抬頭”,一邊去取了一本給她,她拿著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那段。榮齊聰又拿一本開啟給她,她接過一看,驚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找它?”
榮齊聰笑了,“你那麼重的好奇心,不找它會找誰?”
紫翠滿臉佩服的點頭。“可是我不懂。”
“紫翠,我當時的意思就是說,我們兩個好好的,怕被別人擾亂分離。”榮齊聰解釋,又對著書本給她一字一詞的講解。
紫翠聽完點頭“好像是可以這樣說。”又看著他“我和師哥如同兄妹,只能有兄妹之情。”
榮齊聰點頭“不管怎樣,你都選擇了我。”
紫翠突然探近他身上嗅,“你身上也有一種體香。和我師哥一樣。”
“一樣嗎?”
“也不一樣,不是一種味。他的魅香帶冽辣,你的像是清幽木香。”
榮齊聰到她面前,雙手搭在她雙肩,似笑非笑地問“你個姑娘家的,懂的還不少,每天都在想什麼?以前是不是常貼著師哥嗅?你說我倆誰的味道更好?”
紫翠還真的在認真思索,小聲念“那個,他,好誘”
“你好好的跟我說!”榮齊聰有些不開心。板著臉質問。
紫翠猛然意識到說錯話了,改口“你的好。”為了轉移話題,她轉身眼光隨意掃到了書架最高處最裡面的一本書,指著問“齊聰,最上方角落裡的那個什麼書?”
榮齊聰忙回:“那個書沒用,所以放得高。”
“我得看看是什麼書沒有用。”紫翠話落起身欲飛上去拿。榮齊聰急忙上前抱住她的腰制止。
“紫翠,那個書以後再看。我們出去轉轉,順便去吃飯。”
隨後一起溜達到傍晚的集市上。傍晚涼爽下來,集市上特別熱鬧,各種好玩好看好吃的。紫翠頭一次來這條集市,給好奇驚豔的不行。又有良人相伴,感覺以前所有的苦日子都過去了。
次日,一起去挑選,買來二十多個家丁丫鬟,把府裡徹底灑掃擦洗翻曬整理了一遍。
榮府日子已迴歸正常,雖然沒有以前人多熱鬧,卻也是個看起來像樣的府邸了,紫翠陪著榮齊聰從府邸東側小門進入醫館 愛晚堂。
愛晚堂是爹爹取的名字,他當時一定很愛晚晚。
醫館大門暫不能一直敞開,因為各種藥材許久不用,有的已變質,需要整理,更換。還不能正常行醫。
這個醫館讓他們辛勤忙活了好幾天。
終於整理好了,榮齊聰列好需要購買的藥材單據,對紫翠說:“你在家裡等我,我去周清家一趟,問問現在是在哪家購藥材。”
紫翠勾著他的脖子,踮腳親吻一下他,讓他快去快回。
榮齊聰僱了輛馬車,一路都在看藥材單,看看有沒有遺漏的,以前爹爹在時,這些事他沒有操心過。到周清家門口就下了馬車,快走到門口了還在看。
突然有個人快撞到了懷裡。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為了躲避,手裡的單子也撞的快破成兩半。
驚慌之時,突聽一姑娘嚷著:“小姐,你沒事吧?”
待站定後,才發現撞到了一個姑娘。
榮齊聰慌忙連連道歉。
那姑娘卻抬頭定定地看著他。右側身後邊那個像是丫鬟的突然指著他厲聲責怪:“你這人走路都不會嗎?撞到我家小姐,道個歉就了事了?”
那姑娘收回目光轉身對丫鬟說:“蘭心,不準無禮,人家公子都已經道歉了。”又對榮齊聰福了一禮“小女子呂春花,見過公子。”
榮齊聰也淺淺回了禮“在下榮齊聰,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呂小姐莫要怪罪。”
“齊聰兄,你來了呀?”原是周清出來了。
榮齊聰對呂春花又行一禮,就被周清拉扯著進醫館了。
呂春花看著他們進去,卻站原地沒動。蘭心問她:“小姐,我們還進這個醫館,還是去那邊那個?”
“進去吧。”呂春花說著提裙抬腳,蘭心在右側扶著她。
進去卻沒見到榮齊聰的身影,她拿了點白芷,回去敷面用。
出來時走到轎子前,蘭心掀開簾子,照顧著她進轎子。她抬起一個腳進去,卻又猶豫了一下,又把腳拿了出來。
說著:“蘭心,我們再等一會兒。”
蘭心瞪大眼睛看她“小姐,我們等什麼呢?”
呂春花對蘭心說“剛才那個榮公子,我想跟他再說幾句話。”
蘭心想:一面之緣,小姐有什麼話可說呢?
左等右等不見榮公子出來。
藥材採購的事情問妥,周清和周伯伯硬是拉著榮齊聰在家吃個午飯,榮齊聰想到出門時沒和紫翠說中午不回家,紫翠還讓他快去快回,終是辭別了周家。
榮齊聰一出醫館就聽到剛才那個丫鬟蘭心嚷嚷著:“可算出來了。”
他還以為給人家小姐那一撞碰疼哪裡,剛才話沒說完就被周清拉扯進屋。還沒走,等著找他賠錢呢,忙走上前迎著正要過來的呂春花說:“呂小姐,實在是抱歉,哪裡被撞的不適了,我們一起進去這個醫館看看,由在下出錢。”
呂春花搖頭,看著榮齊聰的眼睛“榮公子,春花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榮齊聰禮貌的笑著點頭“呂小姐有哪裡不解?快問。看在下能否答得上來。”
呂春花穩穩情緒“有一畫眉,繞林尋枝。穿柳過鬆,問花探梅。淋風洗雨,踏雪露霜。苦覓數載,終不得棲。忽一路轉,飄過梧桐。灼灼其華,枝翻葉茂。盤旋數日,恐遭嫌惡。心存疑惑,請榮公子解答?”
榮齊聰思忖了一下,回她:“有一梧桐,長在路邊。遭蟲啃噬,枝黃葉焦。匆匆行人,皆不得見。一人見之,心生憐愛。驅蟲上藥,除草澆水。枯木逢春,枝葉扶蘇。梧桐感知,納其乘涼。恐擾夢之,不歇畫眉。”
呂春花呆呆地盯著他良久,心疼地點頭。“春花謝榮公子解答。告辭了。”遂福了一禮,轉身上轎。
蘭心不解。問呂春花“小姐,你們講的是什麼事情?”
呂春花搖頭不語,看著榮齊聰上了馬車,放下轎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