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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穗:不甘

天很熱,地很乾。

我坐在自家的院子裡,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放在膝蓋上,迷茫的看著外面。

已經好久沒下過雨了,爹爹說,再不下雨,地裡的麥子就活不成了。

上次下雨,還是兩年前,那個時候小貓剛剛流浪到家裡。

那年,我八歲,天上下了好大的雨,田裡都有一些小魚。

那個時候河裡的魚很多,爹爹時不時就能給我們捉些魚回來,讓娘給我們熬魚湯喝。

那個時候,爹爹帶回了番薯,番薯很好吃,地裡還種著一些,只是不知道長出了多少。

但在那天之後,我就沒見過雨了。

沒有了雨,很多東西都變了。

河變淺了,小魚也都死了。

地裂開了,麥子也都死了。

爹爹拼了命的想要救活麥子,拿著鋤頭在地裡挖了好多的大坑。

那些坑很深,爹爹那麼大的人到坑裡我在上面都看不見爹爹。

爹爹一開始還笑著安慰我們說,等他挖出井,就會有水,有了水,麥子就能活,小魚兒也能活,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快快樂樂的生活著。

只要他找到井,挖出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拿著鋤頭從早忙到晚,一天天的重複著...

然而,麥子一片片的死去,爹爹說的井還沒有找到。

那天我看著爹爹,還有完全枯死的麥田,爹爹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就呆呆的看著麥子。

麥子死的時候和小魚一樣。

小魚是沒水才死的。

麥子也是沒水死的。

小魚死的時候躺在乾涸的河床上。

麥子死的時候躺在龜裂的大地上。

我偷偷望向爹爹,爹爹的身子一顫一顫的,手裡攥著死掉的麥子。

爹爹盡了全力,卻依舊沒能救活麥子,他很不甘心。

他低著頭,手很用力的握著,手裡的麥子都被他攥碎了,但他沒注意到,飄散在乾燥的風中。

風吹過麥田,將本就倒下的麥子吹得更低。

爹爹多想麥子像以前一樣,被風吹過後,還能直挺挺的立起來。

但我知道,麥子不會起來了,它和它的過去隨著爹爹手裡被揉碎的麥子一同飄散在了風裡...

“上次我去鎮上換糧,已經沒剩多少人家了。”

“人都逃走了?”

“是啊,都往東邊跑,跑到陝州去了。”

我還是坐在外面,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放在膝蓋上面,聽著爹爹和娘說話。

“陝州?沈姨不是說那邊發生了兵變,反軍把知縣都殺了嗎?”

“陝州臨近潼關,那裡駐紮著官兵,就算有兵變,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解決的。”

陝州?潼關?這是什麼地方?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和爹爹在鎮上趕集市,那裡會是什麼樣呢?

“唉,家裡的存糧也不多了。”

“我算了下,就算每頓只喝稀粥,最多也只能堅持一個月了。”

“要不咱們也往東邊跑?”

“唉,不行呀,孃的年紀大了,穗兒和財兒又那麼小...”

“現在的人都在往東面跑,路上全都是賊盜,就算我們運氣好能躲過,一次兩次行,我們不會一直那麼好運的...”

“唉...”

“咳咳、咳咳咳...”

奶奶醒了。

爹爹和娘湊到奶奶床邊,沒有再說糧食的事。

“兒呀,拿去,去當鋪換了買糧食...”

奶奶說話的時候伸手拿下了自已的鐲子。

那個鐲子從我記事起,奶奶就一直戴著,從來沒有摘下過。

“娘,家裡還有糧食,夠咱們...”

爹爹的話沒有說完,便被奶奶打斷道:

“兒呀,拿去換,換糧食,要不然再過些時日,就換不來多少糧食了。”

爹爹最終沒拗過奶奶,拿著鐲子去鎮上換糧食了,爹爹走的時候,娘也把自已的鐲子拿給了爹。

她說,娘說的對,趁現在還能換幾個錢,都買糧食吧。

“娃兒她娘...”

“我在呢,娘,您說。”

“我剛才做夢了,到了鬼門關,見了閻王爺。”

“我問他,為什麼不下雨,為什麼我們吃不飽飯。”

“他沒說話,讓牛頭馬面把我帶了下去。”

“他們用鎖鏈套著我,帶我在橋上走著,我腳一滑,就從橋上掉了下去。”

“然後,我就醒了...”

“財兒呢?穗兒!讓我再看看他們。”

“奶奶,我在呢,我們都在。”

奶奶醒的時候我就過來了,弟弟在奶奶叫他的時候也過來了。

奶奶見我們都來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嘴角也噙著笑,看起來和藹又慈祥。

我已經很久沒見奶奶這麼笑了,自從天不下雨後,一家人臉上全都蔫蔫的。

奶奶兩隻手分別摸著我和弟弟的臉,她的手很糙,摸在臉上沙沙的。

“財兒,穗兒,讓奶奶好好看看...”

奶奶的臉本來虛弱的發白,等我和弟弟過來後逐漸變得紅潤起來。

“娃兒她娘,我就要不行了,等不到她爹回來了。”

“你剛才在外面說的話我都聽到了,等他爹回來,你們帶著糧食往東邊逃吧。”

“咳咳、我老了,在這活了一輩子,不想離開這...”

奶奶和娘交代著事。

她說著說著。

太陽落山了。

屋裡的光越來越暗,奶奶的聲音越來越小...

爹爹回來了。

“娘,我換糧食回來了!”

“兒呀,該交代的事我都跟娃兒她娘說了,你別管我了,帶著娃娃們往東邊走吧...”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很費力,但又像是怕娘說了爹爹不肯聽,又重複了一遍。

只不過,這次用的是走,不是逃。

說完這句話,奶奶還想再說什麼卻再也沒說出來。

爹爹過來摸了摸奶奶的手腕,茫然的站在原地。

麥子全都死了的那天爹爹就是這樣,一句話也沒說,身子一顫一顫的。

爹爹那是哭了嗎,我猜是的,我和弟弟哭的時候身子就一顫一顫的。

娘和爹爹圍在奶奶的床前哭了。

弟弟看著爹孃在哭,他也跟著哭了。

同樣的屋子,同樣的人,只不過這次被填滿的不是幸福和溫馨。

而是悲傷。

我的心像是被刀剜一樣疼,或許是因為喝的水太少,我沒能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