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友誼從未改變。”
活著!
我還活著!
我恢復意識後,發現自己裹著毛毯躺在一張褥子上,感到溫暖且精力充沛。自從三天前離開二號避難廄後,我就再沒這麼舒服過。至少我自己覺得是三天前,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我習慣性地抬起前蹄來確認嗶嗶小馬上的時間。毯子被掀起來,然後滑到了地上。
“噢!看看誰醒了!”一隻雌駒甜美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我吃了一驚,立刻進入戒備狀態。我抬起頭瞅了一圈,發現自己被一群小馬包圍了。我只認得其中的一隻——正是之前朝我開槍的那隻天馬!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他的俘虜。
先前的嗓音來自一隻十分漂亮的白色陸馬,她好似棉花糖的粉色鬃毛,同她身上黃粉相間的護士裙十分般配。我的目光越過這一小群馬,落到牆邊三個排好的醫療箱(所有的粉色的小蝴蝶完美地排成一條線)以及一張褪色的戰前海報上。海報顯然在為醫療服務工作打著廣告(一隻比幼駒稍微大一點的雌馬宣告著:“你無需當鐵騎衛(Steel Ranger)也能成為英雄!立即加入和平部(Ministry of Peace)吧!”她身上的裙子與我面前晃動的正巧是同一款)。從室內的裝修風格,以及沒有任何繩子和鐵鏈這一點來看,我推斷出這是一間診所,而我自己也並不是俘虜。
而且我其實感覺非常不錯。有點累,累得好像需要美美睡一覺……但我一點都不困。只是累,還有點暖和。我挺起身子,房間一下子在眼中旋轉起來。
“別急,夥計。” 那隻天馬邊說邊走了過來,我記得他叫災厄,雖然記不清我自己是怎麼知道的。我在床墊上直往後蹭。理所當然,有這麼一些小馬在周圍看著,他現在表面上也許顯得禮貌又溫和。但我見過他的另一面,那時候的他是一個噴湧著火舌從天而降的殺戮死神。
“糖心(Candi)?”馬群中,一隻有著烏黑鬃毛的灰色陸馬發問了,看向我的護士(雖然在我聽來,他剛剛好像叫了她“甜心”,但我懷著奇怪的熱切表示贊同)。
“她會痊癒的,幾十分鐘前咱就配好了她需要的最後一瓶治療藥水,給她餵了下去。”
“‘配’?”灰色陸馬懷疑地挑起眉毛。
糖心笑了。“當然加了點蘋果烈酒啦!咱發現這樣做總能增強藥效。”我不懂那灰馬現在為什麼用蹄子捂著臉。無論如何,現在我感覺好極了,簡直不能用“好”來形容,而且暖呼呼的非常舒服。
灰色雄馬開始驅趕我的探望者。雖然我和他們一點都不熟,這依然讓我有點失落。這些天以來我太寂寞,太渴望重歸文明世界了。而文明就在眼前,他卻不准我擁有。我意識到這個念頭一點道理也沒有,儘管我不確定為何會這樣。
“你歇好了就出來吧,我知道有些小馬還等著見你呢。”灰色雄馬對我笑了笑,接著看向那隻遲遲不肯挪步的鏽褐色天馬。“還有你,災厄,快出去。”災厄回頭瞟了我一眼,隨即快步走出房間。
糖心蹦蹦跳跳地走來,想入非非地低聲說道:“他真帥啊,對不對?”
“誰?”
“當然是災厄啦!”她傻笑起來。
我說不出話來。不,我還是能:“他對我開槍。”
她若無其事地揮揮蹄子:“我確信那只是個小誤會。”
的確,我回想著,但……我幹嘛說這個?我寧願聊聊糖心有多可愛(甜甜小糖心!),也不想談什麼災厄,更不想管他帥不帥。但這些話好像都不能輕易說出口,我只得惱火地重複:“他對我開槍……”然後又添道,“……開了很多槍。”
*** *** ***
我多躺了一會兒,腦袋更清醒了。我急切地想見見新蘋果魯薩(New Appleloosa)的小馬們。嗶嗶小馬顯示出,我已經睡了將近兩天。
我從欄杆後凝望著這個被牆圍住的小鎮,無數條鐵軌匯聚於此。鎮上的房屋看上去幾乎毫無差別,它們都由老舊的客廂焊成。車廂大多兩三個堆疊在一起,基本都帶著輪子。小鎮被沉重的金屬篷車包圍,設有一對大門。全副武裝的守衛在篷車上來回巡視,緊盯著鎮外的廢土。鎮裡,一群群陸馬和獨角獸正為日常生活而奔波忙碌。這地方鏽跡斑斑,塵土飛揚……但還是棒極了!
“你們是怎麼把它們壘起來的?”我問道,抬頭望著那些成堆的車廂,最高的一組甚至有四層。過道和欄杆從中伸出來,連線到其他的車廂塔樓上。最頂層的車頂上,“路遙酒店(Turnpike Tavern)”四個大字閃閃發光。
那隻黑色鬃毛的灰色雄馬名叫軌權(Railright),是鎮長兼警長,為小鎮主持大局。他面無表情地對我說:“交給一隻獨角獸了。”
我倒吸一口氣,扭頭瞪著他。我從沒聽過哪隻小馬能飄起這麼龐大沉重的東西!
軌權臉上嚴肅的神情不一會兒就化為開心的笑容。“咱開玩笑呢,”他微笑著指向我們身後的天空,我的驚詫也變作訕訕的笑,“那是吊車乾的事。”我轉頭仰望,巨大的橙色鐵塔聳立在鎮中,一個大吊鉤正在它的長臂下方懸擺著。
“不過,”他繼續說道,“如果你要找位舉重的行家,吊車(Crane)絕對是首選,你該和他談談。”
“和吊車談談?”我放緩語氣,嘗試搞清這是不是他的另一個玩笑,然而並不是。
他告訴我,“吊車”是一隻在列車場內工作的獨角獸。“從這裡到中心城(Canterlot)廢墟的區域沒有比他更強的念力大師了。”說完,軌權就提議帶我在鎮子裡逛一逛。
*** *** ***
新蘋果魯薩的雜貨店名叫“無所不有(Absolutely Everything)”,它是我們行程中的第四站。軌權掛著會意的微笑哄勸我走向這間外表古怪的房子。店鋪由三節不同種類的車廂焊接而成,其中一節是黑色金屬製成的罐車,一個煙囪顯眼地豎在上面。我在遠方眺望時,它正是煙霧的來源之一。我在門前停下來,閱讀雜貨店幽默的黑體店名下方的告示:
沒錯,我可以送貨上門!
不懷好意,噁心的刺探者?不得入內。
歡迎下特殊訂單!我不能回應,但我會立刻動蹄!
《廢土生存指南》!現在有售!任何家庭的第一本都免費!
我推開門走進店裡。當我看見掠奪者圖書館的那隻殭屍小馬時,我猛抽一口氣,原地呆住了。我相當確定她就是那隻小馬,因為她的眼睛怪異地歪向兩側。還有一個證據:她也認出了我,立刻笑逐顏開,飛速衝過來給了我一個(很不舒服而且黏糊糊的)擁抱。
她退回去,揮舞著前蹄,明顯地表達了歡迎光臨以及炫耀店面兩種意思。(有一點我很慶幸,卻不願承認:我剛剛被她摟住時,她身上的惡臭逼我屏住了呼吸。我相信那個時候嘔吐出來會很不禮貌。)
“呃……又見到你了,”我有點尷尬地說。她最後一次看見我時,我正奔出房間要把一顆子彈射進掠奪者的腦殼裡。
“你好呀,”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左邊傳來。我的注意力全在殭屍小馬身上,結果徹底忽視了店裡的其他小馬。我轉過身,發現災厄正回頭衝我靦腆地笑著。“那個,在你逃走前咱只想好好道個歉!”
我可沒想逃走,雖然的確小心地退了一步。
“我已經從小呆那裡聽了你的故事,看來……”
小呆?我看向那隻殭屍小馬。“《廢土生存指南》是你寫的?”她成功地將兩隻眼睛對準我,簡直樂開了花,熱情地點點頭。
沒錯,我可以送貨上門。我驀地明白了為什麼那本書最後會跑到小馬鎮圖書館裡。這反過來也加重了我對守望者的懷疑。
在我思考之際,小呆已經衝到我面前,嘴裡叼著另一本指南直往我的鞍包裡塞。這隻殭屍小馬善良慷慨得令馬稱奇,而且嚴重缺乏對“私馬空間”這個概念的理解。
我張嘴想說點什麼,想告訴她我已經有一本了(然而考慮到掠奪者桌子上的那本好幾頁都被撕了下來,再拿一本也許會很有幫助)。但另一個奇怪的想法讓我的思路脫了軌,“你……很少說話,是不是?”殭屍小馬能說話嗎?
小呆後退幾步,張大她的嘴,讓我不情願地瞧了個清楚。災厄轉移了我的注意:“幾十年前,小呆的舌頭就被奴隸販子割掉了,但她沒舌頭也過得不錯。”看來乾酪傑克的警告並不是毫無來由。
小呆跑到櫃檯前,叼起一支鉛筆,在一大本便籤紙上潦草地寫著什麼。她撇開鉛筆,舉起便籤簿,眼睛又古怪地歪向兩側了。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便籤紙,以免無禮地盯著她的眼睛看,大聲讀了出來:“我不能說話,所以才學會了寫字,否則我永遠不會寫得這麼好。”我眨眨眼,抬頭看了看她。
小呆把便籤簿放下,重新叼起鉛筆。她添了一行字,又舉起來給我看。
“來套更好的護甲怎麼樣?”
*** *** ***
瓶蓋?外面的小馬用這個當錢?
同樣荒唐可笑的是,我本該料到是這樣。難怪那些掠奪者都在收集這東西;難怪空瓶子被丟得到處都是,我卻一個瓶蓋都沒見過。(當然,不算我在蹄鐵軍工外隨便扔掉的那瓶。)
我把我的避難廄多功能馬鎧留在“無所不有”雜貨店了。小呆賣的護甲沒有我的尺碼,但她發誓能改進我的多功能馬鎧,絕對比任何掠奪者搶來的貨色強多了。她不想收我錢,但我堅持不讓她白乾,然後才發現小馬國廢土上流行的是呆蠢到極點(沒有冒犯小呆的意思)的物物交換。
“真的,就是瓶蓋。”
幸好成堆的戰前貨幣還能換點錢。也許是因為他們能用它買汽水,儘管售貨機差不多都被撬壞搶光了。
小呆只拿走了我的一點硬幣,我不太清楚這對她公不公平,但我懷疑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她還堅持給我一張便籤紙,上面詳細地寫著瓶蓋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用途——製作土製地雷。看來她本打算將這技巧寫入《廢土生存指南》中關於地雷的那一章裡,但某隻小馬(挺機智地)把她勸了下來。
當我離開“無所不有”雜貨店時,軌權介紹說:“小呆不僅是住在我們這兒的天馬,也是住在我們這兒的屍鬼(Ghoul)。”
得,說的就像“屍鬼小馬”這稱謂比“殭屍小馬”更好聽一樣。
“不過,”他接著說,蹄子指著災厄,“我天天和這小子說,我們都歡迎他在我的鎮子裡安頓下來,畢竟四年來他一直都在保護著商隊。”
現在,我打算去見吊車,災厄就跟在我身邊。我最終鼓起勇氣和這隻鏽褐色雄馬搭起了話:“所以,你不住在這裡?”
“對,咱一隻馬住,從這裡飛到那地方得半小時左右。”
我仔細掂量著我對天馬的瞭解:“住在雲上嗎?”
我敢發誓災厄稍稍瞪大了雙眼。“不不,只是個棚屋。很久以前不知被誰匆匆搭起來的,結果被附近的野獸給毀掉了。”
我已經跟附近的一些野獸打過照面了。
我們在過道上走著,這時我的目光被災厄穿戴的那個奇特武器吸引住了。我順著槍管看向他身前怪異的金屬突起物——我猜那是一套控制機械。我張嘴正想問他,卻發現身旁空無一馬。我駐足回顧,他剛剛突然停住,為一隻戴著草帽的雌馬和她的兒子讓路。雌馬似乎管不住自己撒歡飛跑的小雄駒。看來她需要一根韁繩。
“但是媽媽!我想去看斜眼兒(Derpy)!”
災厄靠過來輕聲但我說:“有些小馬這麼叫小呆,因為她的眼睛。”是啊,他們就只盯著這種地方。二號避難廄的痞子也肯定會揪住這一點不放,完全對她腐敗的肉體視而不見。“小呆自己好像並不在意,其實我覺得她還挺喜歡的。”
我沒有說出小呆好像也不在意自己被割掉的舌頭,這不能當理由。
“超利(Trolley),給我回來,”在小雄駒跑得太快時,他的母親呼喚道,“離那家店遠點,不准你打擾那東西。”
東西?好吧,我承認,有幾次我確實把小呆稱作“它”,但那時我以為她已經死了。我停下腳步。
“您好,女士。我剛來到這兒。請問僵……屍鬼小馬有什麼不好嗎?”
雌馬看上去倉皇不安。比起我,她更在意災厄的眼色。我不用看也能想象後者的怒容。
“呃……老斜眼兒挺好的,我是說小呆女士。但是……嗯,你知道……”
“知道什麼?”我咄咄逼馬,努力掩飾自己退避小呆的屍臭和黏糊糊的擁抱而湧出的羞愧。
“這個……”雌馬窺視四周,俯下頭悄聲對我說,“你知道他們都像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對不對?我是說,你相當清楚變成屍鬼對他們的外表有多大影響。再想想他們的腦子,他們遲早會瘋的。親愛的小呆已經堅持很久了,只有一點點的不正常。但早晚有一天……我只是不願讓我的兒子去刺激她,讓他第一個犧牲在她的狂暴下。”
說罷,雌馬挺起身子將超利拉到身旁,匆忙跑開了。顯然,他們離“無所不有”雜貨店越來越遠。
我震驚地呆立許久。最後,我問災厄:“這是真的?”
災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不是個好兆頭。“沒錯……至少絕大部分都是這樣。旅行時,一旦稍有不慎,你就會發現自己被成群結隊、麻木嗜血的野性屍鬼狂追不捨。但說真的,只是絕大多數而已,就算他們都是些好小馬,儘管臭了點醜了點,也依舊難逃厄運。但是仍然也有例外,比如小呆,從未喪失理智。”
我領會了他的意思,但這資訊並沒有使我害怕那位光禿禿的天馬作家,只讓我為她痛心不已。
*** *** ***
吊車是一隻有著米色和橘色條紋鬃毛的黃色獨角獸。他戴著一頂亮橙色的安全帽,帽子前部為他的獨角開了個洞。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將幾個大桶往一節平板車廂上裝。那節平板車廂其實就停在一條穿過小鎮的鐵軌上,和其他車廂連在一起。
“你們好啊!能見到你可真榮幸,你可救了小呆和小甜萍(Sweet Apple)呢!更別說沙瑰(Desert Rose)、刺桶(Barrel Cactus)和綠松石(Turquoise)了!”他停下工作,猛搖我的蹄子。
“也很榮幸見到你,”我微笑著,他握完蹄後我身子都還在晃,“軌權說,要是我想找位大力士,就該和你聊聊。”
吊車笑了,隨隨便便就同時飄起三個大桶堆在平板車廂上。“一點也不錯,”接著,他出乎意料地問我,“你都會什麼魔法?”
“魔法?”我遲疑地重複道。
“要知道,”他繼續說,又有三個大桶散發著和他獨角顏色相同的光暈飄了起來,“獨角獸一般都會幾種魔法,通常和他們擅長的工作有關係。(當然,不算那些精通魔法的小馬,因為他們能直接掌握一大堆。)拿我來說,只要集中魔力,鐵軌、火車哪兒壞了,我都能修好。”
擦,我朝地上跺了一下,深深地嘆了口氣。“沒,只會念力,啥魔法都不會。”我知道這很悲哀,懸浮術只是基礎的小兒科。等我獲得可愛標記時,二號避難廄的其他獨角獸都會好幾種魔法了。真的感謝你提醒我,吊車,我大概是魔力最弱的獨角獸了。
吊車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立馬轉移了話題:“噢,我還有一堆活要幹呢。不過聽好了,如果你們肯幫我個小忙,我就能把我知道的有關魔法舉重的一切全教給你,作為報酬。”
聽起來不錯。“什麼小忙?”給他送瓶汽水?可能是份午飯?幫他把平車上的大桶栓好?
“從西邊的避難廄爬出來的那些東西引起了一點小小的麻煩。聽說你們倆都挺勇敢,槍不會掛得鬆鬆垮垮。你們只需要到那裡去關上大門就行了。要是那些畜生的老家被封了起來,我們大概能把外面剩餘的清乾淨。”
好吧,不是遞汽水。
*** *** ***
“嗨,你幹嘛還跟著我?”天黑得有些早,很快我就得啟動嗶嗶小馬上的照明燈了。
“咱欠你個情,”災厄真誠地說,他跟在我身旁,“一想到你為新蘋果魯薩的小馬們付出了那麼多,甚至可能還欠了好幾個。”
我嘆了口氣,試著安慰他:“你當時不可能瞭解情況,我那時候穿著掠奪者的衣服,上面的血都結塊了。”我還扛著一座普通掠奪者看了都會嫉妒得兩眼放光的軍械庫。
“上面是掠奪者的血。而且你只能穿成那樣,因為你拯救五個善良鎮民的性命時需要額外的保護!”
“只有四個,真的,小呆救了小甜蘋。”
“但你先救了小呆,這樣她才能救得了小甜萍,咱說就是五個,”他深吸一口氣,“另外,咱可不能讓你一隻馬過去。咱曾聽過一些關於那些避難廄的黑暗故事,很多避難廄都發生了非常不好的事。”
“我就是從避難廄來的。見鬼,所有小馬的祖先都是從避難廄出來的,對吧?我能理解一座空空的避難廄會吸引野獸來搭窩,但和詛咒、厄運什麼的完全不沾邊。”
災厄仔細想了想,“咱覺得你說的沒錯,但不包括小呆這樣的小馬,他們不知怎麼從地表的大災變中活了下來,有的也有後代。”
我猛地停住身體,差點摔了一跤。那個留存下來的水壺滿滿當當來回甩著,撞擊我的胸膛。“小呆在大戰中活了下來?她真有那麼老嗎?”
“對,屍鬼不像普通的小馬一樣會衰老。”
我不禁浮想聯翩:竟有一隻小馬見證了那場災難,知道當時都發生了什麼。“她有什麼故事?”
災厄撲哧一笑:“太久遠了,大部分都只是咱的猜測,但咱確實知道,當第一個超聚魔法擊中雲中城(Cloudsdayle)時,小呆正在城外飛行。她剛好被將整個城市完全抹去的魔能所波及。從那時起,她就是個屍鬼了。”
我點點頭,沉浸在肅穆寂靜的氛圍中,一整座飛滿天馬的雲中之城的景象在我腦海中重現。僅僅一分鐘,一切就化為烏有。
頭頂的雲下起了雨。
*** *** ***
這感覺就像在二號避難廄裡淋浴,只不過噴頭無處不在!而且噴個沒完。要不是糖心昨天給我洗了個澡,即使雨水冰冷我也會很喜歡的。但現在我渾身透溼,只覺得悽慘無比。
天黑透了,我不得不啟動嗶嗶小馬上的照明燈來看清前方。理論上現在還是白天呢,難以置信。突然間就狂風大作,颳得雨點如子彈般打在我身上。“怎麼回事啊!?”風雨中,我朝災厄喊著。
“是場雷暴,而且很猛烈。我們最好找個地方躲一下,這才只是開始呢!”
“雷暴?”我叫了回去,一大團雲這時忽然閃亮了一下,“什麼是雷?”
轟——隆!
天空炸了!這就像一聲槍響,如果那把槍是由純粹的奇蹟製成,且由塞拉斯蒂婭親自操持的話!我都已經往災厄的身子底下鑽了。
“站穩別動!”
我膽怯地縮回去,有點不好意思地撐起身子。另一道閃光讓整片廢土都黯然失色,又在我反應過來之前瞬間消失了。下一瞬便天雷滾滾,響徹寰宇。災厄只得伸出蹄子抵著我,免得我又往他的身子底下鑽一次。
“打雷你都怕,親眼看見閃電還不把你嚇破膽!”他暗暗笑起來,“好啦,起來,咱們去找個避雨的地方。”
陰雲深處的每一次閃光,都伴隨著可怕的咔嚓和轟隆聲。不久,我真的看見了閃電。我曾以為閃電就像那些生化腦機器馬朝我放出的電弧,然而根本不同,它是一道扯裂天空的白色利刃,彷彿劃開了整個宇宙。閃電眨眼即逝,殘像卻在我眼前浮動了好幾分鐘。
我還看到一隻小馬,或者我以為自己看到了。閃電映出了一個身影,在遠方的山頂上一閃而過。我不確定那是天馬還是獨角獸……起先,我以為兩者皆是。但在我能確定自己真的看到任何東西之前,那副光景就消隱無蹤。
我們在越來越泥濘兇險的土地上一路狂奔,直到被一條怒水滔天、白沫翻湧的激流攔住了去路。洶湧的濁浪衝刷著兩岸,我能辨認出河水裹挾的那些被連根拔起的樹木黑漆漆的輪廓。
一面懸崖在對岸陡然升起,峭壁上的缺口將水瀑割裂成上百條細流,流入底部的大河中。我們對面的懸崖上,一個洞穴敞開黑洞洞的豁口,通向它的那條小路早已被沖垮。
我站在那裡幹瞪著眼,想找個法子過去,接著便發覺自己被提到了空中,原來是災厄拉著我飛越了洪流,最後把我放在洞口處。真是笨吶。
我踏了進去,讓嗶嗶小馬的照明燈照亮洞穴。洞穴內的小徑向上延伸,然後急轉直下,被一段陳舊可怖,幾乎被鏽蝕成黑色的金屬臺階取代,最後通向一個水泥平臺。我們到達平臺之後,兩旁粗糙的石牆變得規整起來。視線盡頭,一扇懸接在鉸臂上、面熟的金屬大門正大敞著,數字24雕刻在大門中央。門後隱沒著一個破敗生鏽的翻版二號避難廄,我原以為那裡會是我永遠的家。
災厄從我身旁跑過,“別站在那裡發呆!趁那條河還沒決堤淹了這個洞,幫咱把門關上!”他試著用力推動鐵門。我低下頭,才發現洞窟已經成了一片兩寸深的泥潭,水面還在緩緩上升。
我緩過神來,跑向控制面板。我花了一點時間檢查門閂構架(其實它完全不見了),想確定自己能不能重新啟動它。幸好我可以,我竭力向上扳操縱桿,但它紋絲不動。我集中精神,獨角放出光芒,將念力注入蹄中。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它被我扳動了。機械臂尖嘯著挪動起來,二十四號避難廄的大門轟的一聲關上了,抗議般地呻吟著。
*** *** ***
“你知道我們剛剛把自己關在了一個邪惡恐怖還鬧鬼的避難廄裡,對吧?”當這個不請自來的同伴驚奇地四望時,我揶揄道。
“咱……咱相信你之前說的話,應該沒有小馬比你更瞭解這兒了,”他不安地衝我笑了笑,“再說,”他扇動翅膀補充道,“不管怎樣,這裡都不像是個好地方。”
我的目光落在災厄的挽具上。這隻天馬裝備有一對遠端步槍,分別捆在他身側的兩隻翅膀下,機件被做成鞍形。兩根細長的金屬“韁繩”伸到他身前,一個嚼子就連在末端,在他的嘴下面幾寸的地方晃動著。只需一咬,那對槍管就會同時開火。那套馬鞍被設計成能根據指令重新裝填——大概要拉動嚼子才能觸發,或者換個動作咬。我也說不準。
“嘿,災厄,我一直想問問,那是什麼啊?”我伸出蹄子指著那個奇妙玩意兒。
“什麼?”他回過頭,原地打著轉。我忍不住笑了。他停下來,盯著我,又退了一步才說:“什麼,你說咱的戰鬥鞍(Battle saddle)?”
我點點頭。
“是個傑作,對吧?咱自己設計的!”他揚起前蹄,驕傲地炫耀著。然後他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問:“你想說,從來沒見過戰鬥鞍?”
我搖搖頭。
“那沒什麼!”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大致來講,主要有兩類槍械。一類比較小,能咬在嘴裡,獨角獸還能把它飄在身邊;另一類就是戰鬥鞍,為太大、太重或者後坐力強得需要額外支撐的槍設計的。咱見過好多種能做成戰鬥鞍的武器。機槍呀,火箭彈發射器呀……”
“火箭彈發射器!”我一聽,尾巴就垂了下來,耳朵也蔫了。
“沒錯!連魔能武器都能,”他頓了一下,“……不過這種鬼東西太難找了,所以你要是單獨行動可能連影子都看不著。”
我都記在心裡,以後可能用得著。我看了看嗶嗶小馬,檢查輻射量和其他指標;又啟動了視覺強化魔法,尋找敵意的紅點。我拿起壺灌了一大口水,開始規劃我們的路線。我對自己在避難廄的經歷很有自信,做個計劃應該不成問題。如果結構佈局相同的話,左邊隔壁應該有一扇通向樓梯的門,下面就是自助食堂、居住區、學校和醫務室。而右邊的走廊通往維修區,曾經很熟悉的嗶嗶小馬技師修理間就在那裡。我毫不猶豫地決定我們先走左邊。
與此同時,災厄把鄰近的所有房間都搜了個遍,返回時表情有一點驚訝:“一個炸藥箱被放在那邊的儲藏室裡。”
好吧,我有點意外,耳朵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在二號避難廄裡可找不到那種東西。“裡面是什麼?”
“咱覺得是炸藥,”災厄擺出學者的派頭說,“其實也不確定,它鎖上了,但我可不會像小孩猜生日禮物似的把它晃來晃去,幻想裡面是個芙拉娃娃。炸藥,你懂的。”
我跟著那隻鏽褐色天馬去儲藏室看個究竟。經過三次失敗的嘗試,還損失兩個髮卡(它們的數量已經開始告急了)後,我只得承認就連我這個自稱的專家都打不開那把鎖。於是我提議我們先按照計劃好的路線前進。
“嘶——”的一聲,居住區的門令馬心安地滑開了。照明燈……那些還亮著的照明燈發出熟悉的嗡嗡聲。二十四號避難廄已勾起了我濃濃的鄉愁,更糟的是,我心中的鈍痛摻雜著一種侷促的違和感。看見這裡破敗不堪,一股說不出的憂傷湧了上來,彷彿置身於我自己災變後版本的二號避難廄中。我發現一些門完全打不開;錫罐和垃圾隨意散在地上;無馬保養的電梯發出古怪而有節奏的顫鳴;吱吱嘎嘎,哐哐噹噹,窸窸窣窣的響聲從更深處傳來,而避難廄里根本不該存在這樣的聲音。這裡詭異怪誕、鬼影憧憧,令馬鬥志全無,是二號避難廄毛骨悚然的另一個翻版。
我回過頭,剛好看到災厄正從地上撿著瓶蓋。我咬緊嘴唇,壓抑住想向他尖叫的衝動,他正在褻瀆這個地方!在小馬國廢土上,搜刮拾撿才能生存,按理說這裡也一樣。但就連從溫熱的屍體上扒東西也不如這種近乎盜墓的行為嚴重。太邪惡了。
我的思緒被上方爆響的雷鳴打斷了。雷聲離這個洞穴非常近,在避難廄裡都聽得到。我的心臟在胸膛裡劇烈搏動。“那什麼——”我結巴了,揮舞蹄子指向外邊。
“咱說過了,雷暴。”
“我根本就沒在書裡讀到過這樣的風暴,”我頂了回去。
災厄有些嘲弄地看著我,“天氣可不比從前了,太陽和月亮也不再受馬控制,咱們天馬……”
“塞拉斯蒂婭和露娜兩位女神每一天都會升降日月!”我憤慨地吼道。他竟敢這麼說!這簡直是……褻瀆!
“沒錯,”他朝我翻起了白眼。翻白眼!“就在她們的小馬天堂裡,對極了。”
我氣得都炸毛了。他靜靜地望著我,直到我最終讓步,揮揮蹄子讓他繼續。“我剛剛想說的是,咱們天馬也不再控制天氣,小馬國的氣候已經失控了。”
冷顫掠過我的鬃毛。隔著鐵牆和群山,我們感受著暴風雨奏出的轟鳴。
*** *** ***
我想知道二號避難廄的設計究竟有多誇張,才能讓我在裡面完全聽不到暴雨的聲響。顯然,二號避難廄被設計為能封閉得更久,這可能也解釋了我在這裡發現的其他構造上的差異。
“嗯,”我自言自語道,“這裡只有一間浴室。”至少居住區中只有一間。但二號避難廄有兩間,一間給雌馬,一間給雄馬。浴室外的地面是溼的,我能聽到門後咕嘟嘩啦的喧鬧聲。另一個差異是,二十四號避難廄和地下的蓄水層相鄰,因此只需防毒魔法和防輻射魔法就能淨化水源。外面大雨傾盆,所有的水槽和馬桶都在溢水。
飲水機也一樣。位於學校和居住區的飲水機噴濺著棕色的水。先前可怕的噪音是從管道系統傳來的,而不是我假想的怪獸。
我猛地停下身子,因為視覺強化魔法指示盤中跳出一個紅點。吊車曾提過的一個生物就在我們前方某處。我突然想起我倆都沒問那些東西的長相。
“呃……你知道我們要找的‘畜生’是什麼樣的嗎?”就在我們都俯下身,儘可能安靜隱蔽地挪動時,我悄悄問災厄。
浴室雖然是合用的,休息區卻不是。雄馬的休息區在一層,而雌馬住在二層。這也和二號避難廄不一樣,那裡的房間都是按家庭來分配的。可氣的是,我的視覺強化魔法受到了限制:它不能告訴我那個紅點在什麼高度,我只能知道它現在就在正前方。我飄起小麥金塔,儘可能做好準備。
“確實不知道,”災厄低聲回答,“但咱記得咱們根本就不用進去找,本來只需要在外面關上門就行了。”
“我還記得,”我反駁道,可能聲音稍微大了那麼一點點,“要過來關門的只有我,你根本就不用跟過來。”我必須承認他說的有道理,如果被困在什麼生物的老巢裡,確實沒有什麼行為比四處閒逛更蠢的了。然而,這可是另一個避難廄,我的好奇心和連線感驅使我去探索它。如果幾小時內我都得呆在這裡,那就得爭分奪秒了。
災厄搖搖頭,但還是跟了上來。
我們又靠近了幾步,那個紅點卻一下子閃滅了。我立刻轉過身,看看它是不是溜到我們身後去了,但什麼也沒有。如果不是它突然消失了,那就是我們正好到了它頭頂上,比它高一層。我們安靜地趴著不動。過了一會,那個紅點又冒了出來,仍然在我眼前。幾秒後,它又不見了,而這次似乎永遠消失了。
*** *** ***
如果二十四號避難廄的學校不這麼老舊殘破的話,就和家裡的一個樣了。課桌全都整齊地排列;活動角擺著各種玩具;講臺上有一臺終端機、幾根鉛筆,甚至還有一顆腐爛已久的蘋果。唯一不同的是這裡還有一個大玻璃缸,可能原本用來養魚。就算牆壁遍佈鏽跡,這兒仍有家的感覺。
這本該是種安慰,卻怪異得讓我不舒服,如同置身危崖。砰砰作響的管道加重了我的不適感,還讓我的腦袋微微刺痛。最糟的是,我們又碰上了三個“幽靈”。在我的視覺強化魔法中它們都被標為敵對單位,但根本就看不見。這一點用都沒有,因為災厄沒有自己的嗶嗶小馬,所以不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我開始擔心視覺強化魔法是不是失效了,甚至嗶嗶小馬本身由於暴露在小馬國廢土中而出錯或損壞了。這不太可能,我安慰自己,記憶中它們可結實耐用多了。一個合理卻令我不安的解釋是,這裡的生物也能使用魔法。
“你聽說過塞拉斯特王子(Prince Celest)嗎?”災厄問。
“什麼?”我跑了過去,皺起眉頭,“讓我看看,”我說,念力的光暈裹住他面前桌子上的書奪了過來。我讀了幾句就又合上書去看封皮。這是一本給幼駒看的故事書。“囚月雄馬?!”
災厄輕聲笑著:“咱記得有馬給我講過這麼一個故事……只不過……要是沒記錯,月亮上的好像是隻雌馬。”
“這是因為囚月之馬本來就是隻雌馬!”我迅速地把課桌和書架上的書瀏覽了一遍,然後得出了一個似乎很重要的結論,“第一,每本書中的每一隻重要的小馬都變成雄馬了……”
“呃,咱想有些小馬本來就是男的……”
“第二!”我固執地繼續講,儘管我的聲音在自己聽來都有點緊張,“除了極其含糊的介紹,所有的故事書或教科書都對小馬國的歷史或政治隻字未提。”我的意思不是二號避難廄在這方面就如何了得——我們教科書裡最近的歷史也是一代之前的事了。但這裡的問題並不是缺少史料,而是對事實真相的故意篡改!還發生在二十四號避難廄中致力於教育的部分?簡直……是……
“咱說,你再不冷靜一下就要爆炸了。”
我恨恨地把蹄中的書丟到角落裡,滿腔怒火像一件斗篷一樣裹住了我。就在我準備跑出去的時候,我想起講臺上還有臺終端機。螢幕發出柔和的熒光。我跑上前正準備黑進去,結果它欣然把秘密全抖了出來。我稍微有點失望,但也就這麼回事吧。記錄都被出勤表和成績單佔滿了,但其中有兩條比較顯眼。第一條:
今天,小獨角獸們的魔法測驗讓我目瞪口呆。我讓每隻小馬駒都把自己的寵物帶過來,然後用力把它們飄起來給我看。這挺簡單的,然而對這麼大的幼駒來說,對付扭動的小動物還是有一定難度的。由於奶黃油(Butter)和精靈舞(Peridance)沒有寵物,我只好把班上的吉祥物借給她們。精靈舞簡直樂瘋了,但即使我告訴奶黃油那條蛇拔過牙,沒什麼危害,她還是挺害怕的。不用說,奶黃油的表現不太好。
真正意外的是微量子(Quanta),她在初級懸浮術上甚至都耗了一整年。儘管我很清楚沒有任何記錄顯示女孩也會發生這種事,但我想不到其他解釋了:她發生了一次魔法暴走,就在教室裡。微量子不僅把自己飄了起來,還瞬間放出一道影響了教室內所有寵物的能量閃光。它們大部分只是受了一點驚嚇,只需要安撫就好,但有些(包括我們的吉祥物)寵物好像完全憑空消失了。最奇怪的是,那道神秘閃光把蘿蔔尾(Carrot Tail)的醜老貓變成了……呃,一隻更醜的老貓。
魔法暴走只持續了一瞬間。微量子看起來好好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當然,我們通知了家長,而蘿蔔尾留下了心理創傷。除非有奇蹟發生,否則我根本不可能在這周的考試前教會他們任何東西。我還要交一份提案,從今以後的考試得有另一隻雄性獨角獸一同監視,以防萬一。
另一條顯眼的記錄是四天後的,也是這臺終端機上的最後一條:
我料到這周的騷亂髮生後,一些家長會讓自己的孩子留在家裡,但現在他們應該早就把孩子送回來了。然而出勤率又創了新低,今天有超過半數的學生逃課。如果到週末情況還沒有好轉,我只能聯絡家長了。假如還是沒用,也許得告訴雄監督(Overstallion)。
我盯著最後一條記錄看了幾秒。
“等等……雄監督?”
災厄好奇地看著我。“怎麼了?”
“這個避難廄的監督是雄馬?”
他眨眨眼,接著又稍微眯了起來,“這又怎麼了?”
“監督就應該是雌馬,就這樣,”我好像在解釋給一隻幼駒聽。但災厄非但沒有理解,反而把眼睛眯得更窄了。
“你的意思是母馬能幹的事公馬乾不了?”
我吃了一驚,努力思索怎麼解釋最好。“不不,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我否定似的揮動蹄子,“只是……只是就應該這樣,這是傳統。”
他一動不動,聲音非常平淡:“你的意思是,即使有隻公馬比避難廄的其他小馬——無論公母——更有領導才能,甚至他的可愛標記也證明了這一點,卻因為自己性別當不了監督?”
我吞了口唾沫,退了一步。可惡,但我是對的。然而現在我不管怎麼解釋都會越抹越黑,所以我乾脆閉上嘴,啥也不說了。
災厄轉身走出了教室。這一次,我跟在他後面。
*** *** ***
“好吧,現在咱確實感覺有點尷尬了。”
我們面前是另一扇通向維修區的門。右邊是自助餐廳,左邊是維修區的儲藏室。儲藏室裡有一臺發熒光的終端機,幾架子補給和一張貼在牆上的海報。上面有一隻強壯英勇的雄馬,他站得筆直,擺好架勢直面眼前的危險;三隻雌馬在他後蹄旁邊匍匐著,她們驚恐不安,但仰慕著拯救她們的那隻雄馬,眼中的崇拜一目瞭然。
災厄覺得尷尬,而我感到怒氣緩緩湧動。
不是因為這扇門本該通往大廳,我能接受避難廄佈局設計上的巨大差異(儘管它確實把我惹惱了);不是因為塑造成英雄的那隻雄馬或呵呵傻笑的雌馬,我完全理解海報想表現出來的因自己成就出馬頭地、受馬敬仰的渴望;也不是因為那張海報已經出現了十五次,每張都步調一致地宣揚性別歧視;而是因為這張海報中的雄馬英勇決絕地叼著一把扳手,而使背景那些女孩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哆嗦不已的恐怖之物,僅僅是一個滲漏的水槽。
為避免又踩上一顆敏感的社會地雷,我小心翼翼地問災厄:“你知道……我為什麼心煩嗎?這些海報並不是想把位子讓給最能勝任的小馬,管他什麼傳統。這些海報是在……”
“對,這些海報是在洗腦。海報在小馬逃到避難廄之前就已經貼在這裡了,”他轉頭盯著我,“這就像是在說一種工作只適合雄馬或雌馬一樣。”
我懂他的意思了。
“除了做飯。”
我剎住身體,耳朵倏地立起來,我打賭有那麼一瞬間它們噴出了熱騰騰的蒸汽。“什麼?!難道不應該……”我注意到了他狡黠的眼神,“噢,哈哈,我猜我是有點反應過度了。”
“沒錯。”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轉身黑入儲藏室的終端機,迅速將裡面的記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它好像屬於維修區主管。與此同時,災厄把值得搜刮的物資都收集起來。水管持續不斷地轟鳴,但我忽然不像先前那麼緊張了。我感到自己已經平安地走出了社會雷區,僅僅只是鬃毛有點焦而已。然後,正如一些故事的套路那樣,平靜的部分已經結束,是時候發生轉折了。
我讀完第四條記錄,讀第五條讀到一半的時候,視覺強化魔法指示盤中就閃出了整整五個“幽靈”!
第一條:
不敢相信我運氣這麼好,小甜柿(Persimmonie)真是隻漂亮的雌馬。昨晚的約會極其成功,她甚至讓我親了她!她的女兒蘿蔔尾好像也挺喜歡我,我甚至也有點喜歡她。我不必為了和她媽媽多待一會而裝模作樣。實際上,我們已經約好明晚進行第二次約會。
噢,還有,灰號角(Greyhorn)終於修好了2-B層的燈。那些燈先前忽閃忽閃的都快把馬逼瘋了。
第二條:
去他孃的運氣。首先,鬼知道哪層的照明帶全滅了,整個大廳瞬間變得一片漆黑。更慘的是小甜柿推遲了我們的約會。某個獨角獸小女孩對蘿蔔尾的寵物做了什麼錯事,讓小甜柿必須整天陪著她,免得那個小婊子淹死在自己的眼淚裡。我收回自己的話,我恨死熊孩子了。
第三條:
雄監督的辦公室今天打電話找我了,一個非常緊急的狀況需要我的特別天賦。猜猜是啥?他又把自己鎖起來了。又來!都已經是這周第三次了。幸好有我一半天分的任何小馬都能把它開啟。我從沒見過那麼簡單的鎖。不過,以防哪天輪到灰號角幹這活,我還是在維修區更衣室的保險箱裡留了一些髮卡和一本《今日鎖匠(Today’s Locksmith)》。我還幫他把最有用的幾個段落劃了出來。只要他沒忘了密碼就成了,就算是他應該也不會忘了吧。況且我還把密碼設成他的名字,所以……見鬼,他沒準還真忘了。
還有,我的愛情生活變得更糟了。小甜柿的女兒好像被送到醫務室了,我聽說那隻貓攻擊了她。他們大概只能把那隻貓處理掉了。
第四條:
灰號角到底滾哪兒去了?這個笨蛋今天他媽的根本就沒值班。我打電話打到他的房間,根本沒馬接。真要命,啥都得我自己扛。
唉,我把2-B層的所有照明元件全換了,然後你猜怎麼著?還是有問題。我對天發誓,負責造這地方的小馬肯定偷工減料了,估計為了撈一大筆油水把避難廄科技給騙了。希望超聚魔法降臨時那些蠢驢都化成湯。
第五條:
還是沒找到灰號角。我問了幾隻馬,他們也沒看到,還叫我去問問醫生。反正只有灰號角能找到什麼法子摔倒然後被自己的角刺穿。
擦,咯吱咯吱的又在響,有什麼東西跑到通風系統裡面去了。我已經卸下了好幾個蓋子,希望不管裡面是什麼都會自己掉下來,免得我還要讓幾個夥計跟著它爬進去。”
該死,我剛發現那傢伙就在上面盯著我。我差點以為它就是蘿蔔尾的那隻臭貓,但他們昨天就已經把它逮住處理掉了啊。
操他媽!那畜生咬了我!我發誓要派一個帶火焰噴射器的夥計進去!
我抬起頭,看到本應裝著柵欄的昏暗洞口中,有幾雙閃閃發亮的怪眼睛正注視著我。
“快回來,災厄!它們在通風管道里!”
災厄剛好在第一隻跳出來時退了回來。那東西落到架子上,把一桶保險絲撞翻在地,摔得粉碎。它有點兒像貓,但身上沒有毛只有鱗片。它的尖牙特別長,長著貓眼,瞳孔卻水平地裂開。不知何故,它的眼睛最讓我恐懼。
小麥金塔沒有飄在我身邊,這是個失誤。當它撲向我時,我根本沒時間抽出槍來,連思考都無法思考。我本能地用念力抓住它,像對付蹄雷那樣朝遠處扔。只不過這次空間小得沒法丟出去,所以我只好將它撞在牆上。它“嘶嘶”直叫,被我按住不得動彈。
第二隻也竄了出來,撞上終端機後落在了地上。我抬起一條後腿,用盡全力對著它的頭狠狠踢過去。又揚起前蹄,準備給第一隻致命一擊。
第三隻直接跳到我身上,爪子纏在了我的鬃毛裡。
我像個小女孩似的尖叫出來:“滾開!滾開!滾開!”驚慌地一躍而起,一蹄子踹爆了終端機,玻璃噼裡啪啦地碎了。我能感到蹄子附近的毛都燒焦了。
我轉向門口,一眼看到災厄正向這邊瞄準。
砰!
一段記憶一下子閃回腦海:我身受數槍、頻臨死亡,而襲擊者又一次順著鐵軌俯衝而下,槍口正對著我。我下意識撲倒在地,想躲開子彈……但災厄已經開了火,一下子打爛了那個似貓似蛇的怪物,我自己卻毫髮無傷。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試著彎起嘴角,儘管我知道這是個扭曲的微笑,我還是能看懂他的表情:他想告訴我信任他,想告訴我別再害怕他會開槍打我。但他最後沒開口。他不說出來,是因為知道我在他身旁時有理由也有權利害怕他的槍聲,我的表現再自然不過了。
頃刻間,我明白了。他真的很內疚打傷了我。不是因為打傷一個拯救了鎮民的新英雄而內疚,而是因為打傷了我。他並非出於自己的難堪而跟到這裡;他並非是想挽回他在自己眼中或其他任何小馬眼中受損的聲望;他是真的為我差點送命而內疚。
我都沒意識到自已曾這麼看待他,但我現在意識到了。可惡,現在我覺得輪到自己道歉了。
他轉身望著天花板,“估計槍聲把它們嚇跑了。”
“只是暫時而已,”我贊同道。我已經明白了,但我不能直接和他講。他只會矢口否認,之後就只有一陣尷尬。畢竟,他是隻雄馬啊……
擦!我為這個想法狠狠地咒罵自己,使我這樣想的原因並不難找,我怒氣衝衝地盯著那張愚蠢的海報。“我恨這個避難廄。”
*** *** ***
我甩動小麥金塔,在輔助瞄準中連開三槍,又有三隻矮小邪惡的貓蛇怪被打得失去意識。它們很脆弱,但仍難以抵消它們的小巧、靈活以及極度兇猛的本性!
又有幾隻跳到災厄身上,緊緊抓著他的皮毛。災厄騰躍起來,展開翅膀將它們扇飛,前蹄落下將其中一隻砸成一灘泛紅的爛泥。“你覺得……這些小怪物……還有多少?”
我朝著被災厄甩飛的其中一隻開了槍,沒打中。又開一槍,這次中了。最後一隻直接躥過我,撲向災厄的後背。我聽到了它將尖牙刺入災厄的後頸時災厄發出的怒吼。
“別急,我逮住它了!”我用念力把那生物扯下來,我的獨角閃著耀眼的光,控制小麥金塔直指那個滴著災厄的血、正喵喵亂叫的東西,然後扣動了扳機。
“媽的,被咬了一口。”
“別動,讓我看看,”我已經把魔法繃帶從鞍包裡掏了出來。繃帶快用完了。我知道我們還能在醫務室(就在前方)或居住區的廁所(要走一大段回頭路)裡找到一些。
我們已經透過了維修區,那裡全被淹了,是避難廄裡最低的一部分。那一趟路很長,很潮溼,但平安無事。我們也找到了更衣室,並用密碼開啟了保險箱。這下我的髮卡儲備簡直無法用“可喜”來形容了,而《今日鎖匠》就好好地躺在我的鞍包裡。我們在維修區中見到的唯一的怪物已經被淹死了。儘管那些小怪物像是蛇和貓的雜交體,但看來它們並不會游泳。在你能夠享受廢土的小恩小惠時趕緊道謝吧。
然而,我們也開始看到小馬骸骨。起初零零星星,現在堆積成群。我們越接近大廳——避難廄的中心地帶,就能發現越多的死者。我無法自控地去想象一個場景:某隻小馬可能也會在二號避難廄裡像我這樣穿行,看見我以前的生活中所熟識的那些小馬像這樣死去。
僅僅片刻,便已難以承受。我必須休息,冷靜下來。
然後至少有九個該死的東西挑準了這個時機攻擊我們。
我包好災厄的傷口,為自己貧乏的醫療技能苦笑連連。如果我嘗試加入“和平部”,他們會對著屁股把我踹出去。我自己因為不知道藥瓶從哪一頭開啟而喪命也就算了,我真的不想讓其他小馬也依靠我(糟糕的)的醫術。
但我們還是站起身,朝正確的方向前進。除非我們走錯了,錯了嗎?我越想越覺得我在這兒徘徊的理由不靠譜。我最後想通了,轉過身望著我們來時的路。“好了,就到這裡吧。我就是隻蠢小馬。我們直接掉頭,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入口,設好路障等這場該死的暴雨停下來。然後我們就離開,把身後的大門關上。”
“呃……其實……咱提議繼續到醫務室去。”
我詫異地轉過身。一看到災厄,我的詫異就變為震驚,然後是恐懼。
“咱猜你們都……”他踉蹌著,皮毛也掩蓋不住他蒼白的臉色,“……會把那個什麼……藥水……放在那兒?”
撲通。天馬倒下了。
“災厄!”
*** *** ***
奇美拉(Chimera)
二十四號避難廄醫療主管刺莓(Brierberry)博士的私馬筆記
我認為自己有恰當、明顯的理由將這個新物種命名為“奇美拉”。這種生物是一隻天賦異稟、名叫“微量子”的小雌駒魔法暴走的產物。在不可控的魔能爆發的瞬間,微量子成功將附近的多種生物融合為單一的個體——一種全新且機能健全的生命形式。
最初誕生的奇美拉在顯露本性前,經歷了幾天的脫毛過程,這時候另一隻名叫“蘿蔔尾”的小雌駒被它攻擊了。她被匆匆送到醫務室,但幾小時後就死於那生物注入她體內的一種未知魔法毒素。
完成脫毛的奇美拉隨後攻擊了一名叫“灰號角”的修理工,這一次,奇美拉和它的受害者都是成年物件。基於蘿蔔尾的情況,我們用抗毒法術和藥劑為他治療,但收效甚微。灰號角存活的時間是蘿蔔尾的三倍,而這段時間他一直遭受著極大的痛苦。灰號角死後,我們才對構成奇美拉的關鍵部分有所瞭解。
你可以從我附在檔案裡的圖片中看出,這種融合生物身上的貓科和蛇類特徵均很明顯。(見圖C-1與C-2)我們最初都沒意識到——也不可能預料到——當微量子發作時,教室裡還有若干種昆蟲,而它們也被深深融入此種生物的遺傳資訊中。如你所見,奇美拉的尖牙和響尾蛇的相似度並不高,反而更像昆蟲的產卵器。
此物種極具攻擊性,會襲擊任何適合自己在其中產卵的宿主。一天後,這些卵會在宿主體內成熟,然後一窩新的幼年奇美拉將撕開被感染的小馬,最終殺死宿主——如果他到那個時候還活著的話。以灰號角為例,在他被宣佈死亡後不到一小時,五隻新生的奇美拉就扯開他的屍體鑽了出來。(見圖C-3)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助手當時臉上的表情。(但你不必,見圖C-4)
幸虧有了灰號角的案例,以及他提供給我們的幼年奇美拉樣本,我們已經能夠設計並創造抗奇美拉藥劑。但可悲的是,有幾種所需草藥的供應短缺,所以藥劑的數量很可能無法滿足所有馬的需求。雄監督把一瓶藥連同配方一起鎖在了他的辦公室裡;在我等待雄監督關於如何落實分配的決定時,我把剩下的藥劑都存放在了醫務室。
仁慈的塞拉斯蒂婭在上!
看完後,恐懼已使我麻木。我慢慢地從刺莓博士的終端機前站起來,視線遲緩地掃過醫務室。到處都是小馬的骸骨。其中有很多骷髏都湧向醫用冰櫃開啟的櫃門,其他的都糾纏在一起。
一個極其不友善的新物種,僅僅咬一口就能麻醉受害者,在隨後的一天中從體內將他們折磨致死……還能讓自己的數量翻五倍?
我瞬間意識到,由於奇美拉不會游泳,唯一能阻止它們在小馬國廢土上氾濫成災的辦法,就是避難廄外的那條大河!感謝廢土的大恩大惠!
如果我們能活下來,我要和吊車談一下他對“一點兒小麻煩”的定義。在小馬國廢土上,輕描淡寫可不是一種美德。
我看向災厄,他正在一張床上休息,看起來更加虛弱了。女神在上啊,我可不能告訴他真相!就讓他以為自己只是中毒了吧。這也比前者好多了。
我漫無目的地在冰櫃門前踱來踱去,心裡很清楚裡面什麼都沒有。
好吧,最後一搏。我走到醫務室窗前,望向外面的大廳。一片黑暗,光線都被吞噬掉了。僅有的照明來自醫務室裡仍在工作的一對電燈,以及上方監督(不,雄監督)辦公室的圓窗內閃爍不定的亮光。如果真的有一瓶……“解藥”……儲存了下來,那它一定被鎖在上方的保險箱裡。要到那裡去,必須穿過大廳。
大廳裡是成群結隊的奇美拉。
我嚥了一大口唾沫,轉頭面對災厄,將我的計劃告訴了他。
災厄盯著我看了很久,最終說:“太瘋狂了。”
我集中精力,獨角開始發亮,開啟我的鞍包。“我會沒事的。”
“不,你不會!這完全是自殺。你會把咱倆都害死!”
我堅決地看著他:“讓我猜猜,你覺得應該自己去,因為你已經……中毒了。更別提沒我幫忙,你甚至都站不起來,也夠嗆的。”
這隻鏽褐色天馬眼裡閃爍著怒火:“那你就自己離開,至少也有一隻馬能從這瘋狂的避難廄裡逃出去。”
現在輪到我發火了:“我不會丟下我的朋友。”我給小麥金塔裝好子彈。
災厄一陣咳嗽,他驚愕不已地盯著我:“朋友?但……咱開槍打了你。”
我對著他翻起白眼,然後點點頭。“對,沒錯。而且我也打算用這個刺激你一輩子。要是你今天死在這裡,我那天的血就白流了。”
“別犯傻,小皮。你絕對不可能……”
我飄起隱身小馬讓災厄看清楚,然後強作勇敢地笑了:“我還有這個呢。”
*** *** ***
這毫無疑問是我生命中最悲慘的兩小時。我在致命掠食者的包圍中一寸一寸地穿過黑暗。它們看不見我,但黑暗中我也只能依靠視覺強化魔法和輔助瞄準魔法來避免踩到或擦到其中一隻。
這是一片雷區。當我穿過它時,我才發現之前將自己的糊塗事叫成“社會雷區”,是對真正的雷區以及所有曾陷入其中的小馬的不尊敬。這才是雷區,而且地雷全都活生生地到處跑。要是踏錯一步,死的可不止我一個。
但我真的做到了,這是廢土第一次傾囊相助。和維修區主管說的一樣,雄監督的門鎖很容易能開啟。我根據門外的累累白骨猜想雄監督當時把自己鎖在了裡面,我擔心他已服下了那瓶抗奇美拉藥劑。然而我不僅在他的保險箱裡拿到了藥劑,找到了配方,還發現了一張舊音訊記錄。我猜這就是他的遺言了。要是這裡是二號避難廄,而我是監督,正看著大家都在因某種魔法事故而喪生,我估計自己也會這麼做的。
我把三樣東西都拿走了。考慮到我接下來的行動,我認為自己必須得拿。
就算喝了藥,災厄也要休息一會兒才能完全恢復。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於是直接飄起天馬和小麥金塔原路返回,並時刻提醒自己天殺的奇美拉在通風管道里,所以即使是我們清理過的區域也不可信任。
我一路走回了避難廄大門旁的儲藏室,坐下來把《今日鎖匠》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儘可能短時間內找到所有的竅門。主管作的標記的確幫了大忙。
外面的雷聲撼動著山脈,令馬安心。我仰頭感謝塞拉斯蒂婭降下暴雨。
這本書裡的竅門著實有用。我試了一下,僅用了一根髮卡就把那個標著炸藥的箱子開啟了。裡面裝的真的是炸藥。我小心地把它們一管管取出來,然後把蜷著的災厄放進去關好。要是我正忙著的時候有一隻奇美拉溜過來,我可不想讓他受傷。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中,我跑遍了除大廳外的整座二十四號避難廄,開啟了每一扇可以開啟的門,接著用垃圾桶、翻倒的檔案櫃或其他任何能擋住門的東西把它卡住,讓即將到來的洪流得以湧入。
至於大廳,我把醫務室的醫療用品洗劫一空後,便向窗臺扔下一管點燃的炸藥,掉頭就跑。
剩下的炸藥用來轟開洞口,讓河水湧瀉進來。正當我準備引爆時,災厄醒了過來,很好奇為什麼他自己被包裝成了烈性炸藥。在我向他解釋我在做什麼時,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服了!”僅此而已。
*** *** ***
我們幾乎在二十四號避難廄呆了一整夜,回到新蘋果魯薩時已是黎明,至少理論上如此。暴風雨不再猛烈地轟擊廢土,僅僅只滿足於傾灑在我們身上。
糖心真好,讓我倒頭睡在她診所裡的一張空床上。這很公平,因為我給了她抗奇美拉藥劑的配方,是一份副本。
我下午醒來時,雨還沒有停。當災厄睡醒跑來找我時,已是傍晚了,而到那個時候我已經在吊車的指導下進步了不少。我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正準備停下來休息,喝點閃閃可樂。
“要我說,我們扯平了,”當吊車給我們飄來兩瓶冰涼的閃閃可樂時,我對災厄說。
“咱不明白。”
“要是我們在大門那兒停下,你肯定不會被咬傷。”
“要是咱們在大門那兒停下,你絕對拿不到解藥。”
“要是我們在大門那兒停下,你根本就不需要它。”
“啊——哈!但或許其他小馬需要!吊車說那些畜生搞得他們焦頭爛額,所以明顯有幾隻已經跑出來了。”
擦!我把這些全都忘了。不過它們的老窩已經毀了,運氣好的話……
“那裡不是你的避難廄,懂嗎。”災厄鄭重其事地說。
我盯著自己的新朋友,“什麼?”
“咱知道你是在避難廄里長大的,但那裡不是那個避難廄。”當然不是,我非常明白,但我還是不清楚他想表達什麼意思。
“咱說……你好像把咱們在那兒看到的東西……呃,壓在了自己心裡,”他真誠地看著我,“我只想提醒你這點,沒別的意思。”
他確實說對了。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在那裡找什麼,或者想發現什麼,但我的確把二十四號避難廄看成對自己的侮辱。二十四號避難廄絕對不是我的家,我根本和它一點關係都沒有。而連線這些避難廄的唯一紐帶在兩百年前便已斷裂,埋葬在幾乎被遺忘的歷史長河中。避難廄科技公司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復存在了,我不必忠於它,也無需對逝者負責。
“噢!”我把雄監督辦公室的音訊記錄掏了出來,“要不要聽聽上面有啥?”
蹄注:升級
新技能:精準射擊 —— 當你口持或者飄浮槍械時,輔助瞄準魔法的命中率提升25%。
附加的任務技能:強念力(一級) ——你能用獨角獸魔法飄起先前三倍的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