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鶴止來時宮宴已然開始，隨著他的出現，殿內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聲頓時一窒。

遠遠坐在宮殿另一端的燕嘉眯著眼睛細細瞧了兩眼：“國師？”

蕭鶴止拍了拍伏引的手，得到授意的伏引便無視著周圍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一路推著蕭鶴止走到了大殿的最前方，天子腳下。

燕嘉撐著頭，高高在上地垂眸望著他們，他身量很長，整張臉都寫滿了清冷漠然，偏生嘴角又帶著若有若無的一絲笑意。

燕嘉今年已經三十有七，卻並不顯老，看著也就剛至而立之年，鼻樑挺拔雙唇微勾，臉龐線條分明，依稀能看出幾分與燕無歸的相似。

作為父與子，燕無歸肖似燕嘉，作為燕嘉和燕無歸，燕嘉長得有幾分燕無歸的影子。

臉像，但伏引在看到燕嘉的那一瞬間就知道，燕嘉和燕無歸骨子裡是兩種人。

但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是用肆意掩蓋陰羈之人。

蕭鶴止的態度也挺有意思，他身在人界卻也並不遵守人界的君臣之道，依舊端坐在輪椅上，像是往常同他們說話一樣對上了燕嘉。

“皇上。”

蕭鶴止的聲音清清冷冷，聽不出任何情緒，就好似只是單純的和認識的人打了個招呼。

燕嘉卻哈哈大笑起來，竟起身走下了龍椅，彎下腰拍了拍蕭鶴止的肩膀：“蕭兄，好久沒見你了，近來可還安好啊？”

蕭鶴止的所作所為也有點出乎最近惡補人界風俗的伏引的預料，他竟然抓住了燕嘉的手扒拉了下去，大逆不道的行為伴隨著恭恭敬敬挑不出錯又依舊沒有一絲感情的話：“託皇上的福，近來家中一切安好。”

古怪的是燕嘉似乎習慣了一樣，任由蕭鶴止輕而易舉的將他扒拉開，無比順溜地將手背在了背後，轉而開始問起了伏引：“以往見你都是一個人，怎的今日帶了個姑娘來？”

燕嘉一邊說笑著，一邊抬眸掃向伏引。

不出意料的，當他的視線對上伏引那雙被刻意描畫過卻又顯得只不過是略施粉黛天生好顏色的眉眼時怔愣了片刻。

“老了，我這身衣缽也該尋個傳人，這是我前段日子在蘇州收的徒兒。”

燕嘉的喉頭滾動了幾下，臉上的神色卻絲毫未變，抬手一揮袖子：“蕭兄此言差矣，闊別數年今日一見蕭兄是風采依舊啊。今日是朕的壽辰，既然蕭兄願意下山來瞧朕於朕來說便是喜事，來人吶，賜座。”

宮女和太監們很快就在燕嘉的左側下首安排好了桌子，伏引從善如流的推著蕭鶴止入座。

菜品很快呈了上來，有翡翠搬鵝絲，櫻桃肉，蜜汁金棗，雪花和田玉，幾乎每一道都是由御廚獨家秘方精心烹製的佳作，單是看著便讓人垂涎欲滴。

蕭鶴止精準的拿起筷子鉗了一塊櫻桃肉塞入口中，待完全吞嚥下去之後才微微側頭，問一直垂首站在他斜後方的伏引：“不嚐嚐？”

伏引想起她近日惡補的人界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一挑眉，直接上前一步就著蕭鶴止用過的筷子直接也夾了一塊櫻桃肉。

規矩都是立給人的，她又不是人。

上首的燕嘉似乎已經吃飽了，正撐著頭斜靠著假寐，伏引藏在面紗之下的唇角微不可察的上揚一瞬，掀開面紗細細品嚐起了那塊櫻桃肉。

待到宮宴臨近尾聲，燕嘉起架離開都沒有再和蕭鶴止師徒二人多說過任何一句話。

目送燕嘉的身影離開大殿，伏引也沒再動過筷子。

等到來參加宴會的群臣百官都相繼離去，伏引才推著蕭鶴止在宮女的指引下離開大殿，剛走出殿門兩三步二人就迎面撞上了個小跑過來的太監，那小太監低著頭恭敬道：“皇上請國師御書房一敘。”

正當伏引準備推著蕭鶴止改道跟著那小太監走的時候，他卻攔住了伏引，伸手從伏引手中接過了蕭鶴止輪椅的把手，朝著一旁等候的宮女道：“皇上說只見國師，還勞煩這位小姐去茶室稍候片刻。”

蕭鶴止沒說話，伏引當即會意朝那小太監點點頭，跟著那提著琉璃燈的宮女走了。

說是茶室還真就是茶室，伏引跟著宮女走到了一處靠近御花園的小樓中，房內的佈置算是典雅精緻。但說是等待卻並不盡然，那宮女給伏引沏上一壺茶之後就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外。

這看似非常合乎於禮儀，但伏引是什麼人？她雖然被封了靈力，那也是被封住了靈力的劍修。都不必側耳細聽，只看上一眼那宮女的步態伏引就察覺到這宮女實則是個練家子了。

伏引拿起茶碗抿了一口。

茶是碧螺春，屋頂上有兩個，四角各有一個。

無一例外，都是大內高手，皇帝的暗衛。

既然這麼想監視她，那麼就看個夠吧。

伏引泰然自若地將茶碗放在原地，從旁邊的書架上抽下一卷竹簡翻閱了起來。

這是一本講人族學問的書，伏引並不感興趣，她的視線雖然停留在文字上，腦海之中回想著的卻是她離開望城山來到凡界的前一晚發生她與燕無歸的對話。

她的重生是因為血玉珠的特殊能力，而原本應該被遺失在上界古戰場的血玉珠出現在修仙界是因為伏廷深。據伏家的人說，這串血玉珠是當年伏廷深在外遊歷的時候在一個秘境中偶然所得，並不清楚它的效用，只是覺得蘊含著靈力可以溫養身體又長得好看才帶了回來作為給尚未出世小女兒的禮物。

伏廷深在失蹤之前將一個機關秘盒送回了伏家交給了伏天，而伏天在拿到盒子的不久之後就離開了景息城，再回來的時候已經身受重傷沒過多久就不治而亡。

她回到了景息城，找回了血玉珠，又按照記憶中的線索摸到了伏天的墓找到了那個機關秘盒，透過顧家的手最終開啟了盒子，而盒中被封存著的是一個五爪金龍長命鎖，據燕無歸所說這一塊長命鎖是他這一世出生在人界皇族的時候他的父親燕嘉所贈。

隨後她繼續追著這個線索和擁有著空間之力的蕭鶴止一起來到了人界皇族。這是目前已經發生的他們所經歷過的關於伏引重生這件事的所有事件。

事到如今，伏引已經不相信伏廷深撿到這串血玉珠是偶然或者是某人設局他恰巧撞入的隨機選擇。

從她的血玉珠到燕無歸的長命鎖，這一切絕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有人在背後操縱著一切，從將那串血玉珠交到伏廷深手裡開始，再是將那塊長命鎖封進盒子裡……

這個人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麼固然是最重要的，但他們依舊還有很多疑點沒有找到答案，同樣也需要去進行解密。

伏廷深去的那個秘境在哪裡？他失蹤之後去了哪裡，是生是死？伏廷深在她出生之後不久就失蹤了，這個盒子到伏家也已經有至少十四年以上了，而燕無歸卻是十二年前才降生的，這塊長命鎖究竟是什麼時候被放進去的，透過什麼手段，又或者說根本就不是同一塊這只是一個誘導性的線索？如果不是同一塊的話，那麼這個人又是怎麼能夠提前算到燕無歸會選擇借人皇之運修補自已的神魂而降生在人界皇室的呢？就算當他知道燕無歸還活著，很有可能會借人皇運，他又是怎麼能夠提早打磨出一塊一模一樣的五爪金龍長命鎖放進去？

伏天應該只是一個誘餌，棋局的邊緣人物，可是伏廷深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伏泊淮對這一切又知道多少？

或者把這個局想的更大一點的話，崑崙……

伏引想起那天在景息城看到的記憶，想起青水師氏。

青水師氏，景息伏氏，伏廷深伏泊淮，崑崙。

五爪金龍長命鎖，燕無歸，人族皇室，空間之力，望城山蕭鶴止。

冥冥之中似乎所有的線都被這兩個點串在了一處。

前些日子她故意將蕭鶴止推進坑裡不是偶然一時興起的試探，是早有預謀的機緣巧合。

她這一次下來凡界跟著蕭鶴止一起也不是因為蕭鶴止太熱心她不好拒絕，而是她和燕無歸早早算準的結局。

蕭鶴止生性淡薄，對她和燕無歸這兩個弟子都沒什麼感情，在望城山一眾人的眼中是一個一心只想修煉飛昇的劍痴。

他會在凡界的漠國掛一個國師的名頭本就奇怪，即便勉強理解為是渡劫期其中的一個小劫需要，但他會關心燕無歸和伏引的事提出要一起去凡界……

這不像他往日裡展現出的那一面。

即便他裝的再雲淡風輕的冷淡，他也暴露了。

如果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局外人，以他的涼薄性子絕對不會跟著伏引來凡界，說不定甚至都不會搭理伏引冒著被天道發現的危險答應放她下界。

這是一個局中局，伏引下界查五爪金龍長命鎖半真半假，試探蕭鶴止才是主要目的。

伏引的第六感告訴她，長命鎖什麼的線索——都是誘餌。

就像是一塊一塊放在狗面前的肉，引導著她往他們想要的方向走。

矛盾的時間是疑點，怎麼算到燕無歸會去凡界的可以打一個問號。

但真正的重點，是崑崙和蕭鶴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