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玄色長袍的男子撐著頭坐在上首冷眼看著他們吵鬧,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燕無歸的視線,放下遮住了大半張臉的手側目看來。
那張被回憶模糊的臉就這樣直勾勾的出現在燕無歸的眼前。
狹長的鳳眸黑潤潤的,閃著蠱惑人心的魅惑,三千青絲勾勒在胸前,耳邊銀光閃閃將他渲染的張揚萬分,鬆鬆垮垮的玄色長袍掛在身上搖搖欲墜,明明是性張力十足的魅惑氣質卻又透著一股與世俗背道而馳的距離感。
那張臉即便明晃晃的出現在眼前,卻又似乎離得格外遠,無論如何也看不清。
微涼的觸感傳來,神識像是遭到了極為猛烈的撞擊,靈魂深處傳來鈍痛,不知過去了多久,眼前的黑暗才再次退散,世界迷濛地重新亮起了光芒。
此時燕無歸才意識到這一次展現在他眼前的是那一段屬於燕鳴的記憶。眼前的黑不是因為旁的原因,而是因為他們此時此刻身處的世界便處於不見天日的漫長極夜之中,照亮著天空的只有各色糾纏在一起纏鬥著的靈力。
天空中雷雲密佈翻騰,依稀可見其中就撕咬的兩條巨龍,眼前是懸浮在空中的人群,他就站在最前方,隨著一聲龍嘯,劍尖如游龍一般徑直向前刺去,周圍的空間似乎被劈裂開一般傳來破空之聲,只一息劍身已取敵方首級。
對方的首級被取下,當劍尖抽開,原本被連根砍斷的脖頸卻不知何處起燃燒火光,隨著火紅的靈力蔓延,片刻之後那傷處已然長出了新的血肉。那是一隻身形龐大的異獸,其狀如麋鹿,而虎尾,兩角,一角丈五尺。毛色妍麗,其音如犬。
隨後便是無休無止的纏鬥,直到燕無歸看見萬年前的自已將燕鳴融入空間之中分裂成數把相通的由空間之力幻化而成的長劍自混沌之中破空而出才得以徹底將對方撕碎。
而那戰場之上身上早已佈滿了血腥氣的他卻只是停頓了一瞬,便提劍再入戰局。
恨藺佑嗎?
他想他是恨的,他們都是恨的。
所以當年阿爭才會以讓所有人一起死為代價將他也拖入地獄。
這個世界並非是非黑即白的,大多數人都是灰色的。燕無歸對藺佑的感情很複雜,他恨藺佑卻又理解藺佑。因為藺佑和他們所有灰色的人都不一樣,他是純潔無瑕的白色。
可正因為他的白太過於純潔無瑕了,所以才容忍不下這個世界哪怕有一絲的黑色。
但是過剛易折,這個世界是需要平衡的。
藺佑出現之前他們的神界的大家雖然明面上看著貌合神離的,但到底都是一起長大度過了漫長數萬年的至交好友啊。
直到黑暗從天邊一點點蔓延開來,燕無歸才從看著萬年前的自已手起刀落斬下昔日好友們頭顱的痛苦中回神。
畫面中所有纏鬥著的人與獸都被突然出現的黑色絲線狠狠纏住,半分都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已一點點被黑暗吞噬。燕無歸轉過身去,看見了那雙一如記憶中的秋水般的眼瞳。
原本澄澈又永遠都帶著笑意的眸子裡數不清的暗金色絲線在蔓延,很快便將所有他熟悉的情緒吞噬殆盡。那雙笑起來會微微彎起的眼眸被凌冽的殺意取代,卻偏生又無悲無喜地像是九天之上的神靈蔑視眾生。
燕無歸知道,從這個時候起,阿爭就再也不是阿爭了。
在遠古吞天大陣中她殺死的第一個人就是她自已。
而即便再來一遍,作為她最好的朋友他也只能眼睜睜地再次看著那隻纖細的手攀上了她的左胸口,什麼也做不了。
他聽見他的呼喊。
耳邊是喧囂的風聲和各種各樣嘈雜的呼救聲、阻攔聲。可他還是看見了記憶中的那抹笑容。
阿爭那雙漂亮的貓眼之後一次彎了起來,隨著近處神族的自爆聲響起,阿爭終究還是被無盡耀眼的白光吞噬,燕無歸下意識的抬手,跌入了空間裂隙。
燕無歸被逼仄的空間壓的呼吸一窒,周圍的場景迅速倒退,停在了少女涼薄的諷刺聲中。
“難道你們所修的無情道就是板著張臉裝高冷好讓別人宮寒嗎?”
“嘶……”知覺迴歸,燕無歸被驟然而來的痛覺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他現在不是一把劍了。
他又恢復了人身,回到了正確的時間中,而那把萬年前被作為禮物送給他的燕鳴正被他緊緊地攥在手掌心。
一抬眸,一張冷冰冰的童顏出現在視野之中。
白髮烏瞳,雖是小童長相卻端著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
想起方才耳邊那句“難道你們所修的無情道就是板著張臉裝高冷好讓別人宮寒嗎?”燕無歸毫不客氣的笑出了聲,伸手就拽住了楚生的耳朵:“小雪蓮精?”
楚生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又看了一眼燕無歸,隨後目光停留在了燕無歸手中的那把劍上。
長二尺七寸的長劍通身玄金,極薄,劍柄上雕刻著一條細長的黑蛇。
燕無歸感受到楚生的目光下意識的捏緊了帥手中的長劍,一旁坐在躺椅上把玩著機關盒子的少女聞聲好奇的看了過來:“咦?天上還真會掉帥哥?”
那個盒子……燕無歸蹙眉:“你是顧家的人?”
顧沽琰樂呵呵的走過來肆意地打量著燕無歸的眉眼,朝他伸出手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顧沽琰,你是?”
“燕無歸。”燕無歸報出自已的大名,毫不在意顧沽琰那不加掩飾的打量,大大方方的看了回去,“你怎麼沒把這小雪蓮精拿去燉了吃?”
“誒。”顧沽琰擺擺手,笑道,“這可是化神期的雪蓮精,要是真被我拿去吃了可不是暴殄天物嗎?”
燕無歸大笑兩聲,面上卻是全無笑意:“讓我猜猜你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才讓我師姐把楚生留給你的呢?”
顧沽琰也樂了:“那你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燕無歸不甚在意地往後一靠,把玩著散在肩上的碎髮:“怎麼賭?”
“你來猜猜看我要楚生的原因,猜對了我就告訴你我的目的,猜錯了你就留下給我們顧家打工半年,如何?”
猜對了要楚生的原因就告訴他她的目的?
燕無歸咧開嘴角露出八顆大白牙:“顧小姐的賭注對我來說似乎不太合算啊,我接了。”
……
伏引看著鏡子裡的自已抽了抽嘴角。
鏡子中的人兒生了一副極為明豔的眉眼,看著似乎並未多做打扮不過是略施粉黛,素衣黛發卻是眉如遠山黛眼若秋波含情,竟是已比之漫天冰雪還多出幾分晶瑩剔透之感,在那一支挽著發的梅花髮簪的襯托之下是驚人的美豔。
她故作姿態的翹著蘭花指抿了抿唇紙:“像她嗎?”
蕭鶴止哼笑一聲,在桌上摸索到那幅畫卷丟給伏引:“你自已看看。”
伏引也不惱,嬌嬌軟軟地呵呵一笑,將那幅畫卷展開比對著鏡子中的自已。
倒是她忘了,蕭鶴止現在不能用靈力,那雙眼睛比真瞎子還得要瞎上幾分了。
她不也是?原本只需要大咧咧的走進皇宮之中,用這暗靈力往燕嘉臉上一噴就能知道他所有的記憶,現在卻偏生還得偽裝成燕無歸已故生母的模樣跟著蕭鶴止潛入皇宮大半夜去嚇唬燕嘉。
嘖嘖。沒靈力光打架還好,但在做這種事的時候多少還是變麻煩了些。
對照著畫卷上的模樣伏引重新給自已描了遍眉眼,望著鏡子裡嶄新的自已笑得十分滿意。
她易容的手藝這麼些年倒也沒有全然被丟在腦後,瞧瞧這張臉,要是就這樣出現在燕無歸面前他估計都得嚇得喊她聲母妃了。
藺佑還沒有飛昇上神界之前,她就曾經經常偷偷易容成燕無歸的樣子去逗阿顒玩,這本事也是那時候練成的。
可惜時過境遷,世上再無阿顒。
感傷之情驟然而起,伏引望著銅鏡中的自已雙手輕輕撫上了臉頰。
眨眼間,那雙清亮的眸已染上了紅暈。
蕭鶴止靈力被封但異於常人的五感卻還在,敏銳地捕捉到了伏引無意識的嘆息,微微側了側頭:“怎麼了?”
伏引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再低頭的時候那雙眸子又重新恢復了清亮烏潤:“沒事,只是有些想家了,我們走嗎?”
蕭鶴止沉默地敲了敲輪椅的扶手,輕“嗯”了一聲。
伏引從梳妝檯上拿起遮臉的白紗掛上,不再回頭推著蕭鶴止離開了這處小院。
華燈初上,皇宮內燈火璀璨,琉璃瓦下映照著比肩接踵的宮闕,今夜是燕嘉的壽辰,作為一國之君的壽宴自然是奢華萬分,就連守著宮門的侍衛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蕭鶴止已有許多年沒來凡界,不過名聲在這裡官職也在這裡,今日驟然出現倒也沒人阻攔一路通暢無阻地進了燕嘉壽辰設宴所在的宮殿。
席間銅管樂起,舞女衣袂飄飄,宮女們穿梭於殿後手持琉璃燈籠,燕嘉坐在大殿中央最遙遠的龍椅之上,背後是一塊巨大的雕破圖風,上面雕刻著一隻踏風而起的五爪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