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在蔣昭中考完的第二天,蔣父的病情急轉直下。
手術室的燈亮了四個小時才熄滅,蔣母忙迎上去,卻見醫生遺憾地搖搖頭。
“家屬準備後事吧。”
蔣母幾乎是雙腿一軟,整個人就要往下跌,蔣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媽!”
……
葬禮辦的很簡單,請村裡的人吃個席,又請來了經常操持葬禮的六叔,就等停棺一晚後,凌晨下葬。
蔣昭和明昔穿著孝服跪在靈堂前,往面前的火盆丟著紙錢。蔣母坐在一旁,眼神空洞,這些時日的操勞已經將她熬幹,掏空了家底,借遍了親戚朋友,還是落得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以後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該怎麼過活?想到這裡,她眼淚止不住的流。
六叔吧嗒吧嗒抽著旱菸,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面零零散散裝著紙幣。
他塞到蔣母手裡,說著:“玉琴,大傢伙的一點心意,拿著。”
她不像以前那樣推拒,收下後哽咽著道謝。
六叔寬慰道:“你還年輕,阿昭和明昔都聰明,往前看,等把阿昭供成大學生就算圓滿了,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他拄著柺杖,一搖一搖的離開。
蔣母放聲大哭起來,她摟住蔣昭和明昔,嘶叫道:“媽對不起你啊,該聽醫生的話的,至少還能給你們留點學費下來。”
蔣昭抹了眼淚,紅著眼角說道:“媽,你別這麼說,你對得起爸,也對得起我們,學費我會自已想辦法的。”
出殯的時候到了,蔣昭和明昔扶著棺,跟著送葬的隊伍往山上走去,看著蔣父下葬,埋土,立牌。
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還沒來得及給妻兒留下隻言片語,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尖尖的墳包。
蔣昭帶著明昔,對來幫忙的人鞠躬道謝。
葬禮剛結束,蔣昭就揹著包離開了家。他找了個兼職,包吃包住,還能按小時給錢。
家裡只剩明昔和蔣母。
自從蔣父去世後,蔣母的身體就不大好了,深夜,明昔躺在床上,都能聽到她壓抑著的咳嗽聲。
大概是鬱結於心,蔣母總是眉頭緊皺,常常嘆息。
直到一個深夜,明昔聽見門外一聲悶響,她一開啟門,見蔣母倒在院子裡。
“媽!”明昔跑過去,怎麼叫懷裡的人都沒有反應,額頭還有鮮血流下。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人拖回屋裡,蓋上被子,用手一探,一片滾燙。
媽發燒了!
明昔翻箱倒櫃,什麼藥都沒找到,外面下著雨,她一咬牙,穿上家裡的雨披,拿著電筒跑出了門。
雨下的很大,鄉間的路經過沖刷後又溼又滑,明昔打著手電筒,藉著微弱的光小跑著。
腳下一滑,她摔了下去,泥水濺了一臉,膝蓋也很痛,她不敢耽誤,爬起來繼續跑。
明昔記得六叔的女兒雲姐是衛生院的醫生,她敲響了眼前的大門。
“六叔!雲姐!救命啊,開開門,救救我媽。”
“開開門,救救我媽……”
她嗚咽著哭了起來,雨水和淚水糊了一臉。
裡面亮了燈,六叔披著衣服匆匆出來,他開啟門,就看見小姑娘一身泥巴,頭髮都貼在臉上,哭的可憐。
他把人扶起來:“明昔?咋回事?你媽咋了?”
她抽抽嗒嗒說著,雲姐忙去收拾了醫藥箱,讓六叔開著三輪摩托把兩人送過去。
所幸蔣母只是低燒,應該是摔倒磕到了頭,沒什麼大事。
雲姐做了包紮,又開了些退燒藥。
“雲姐姐,媽沒事了嗎?”明昔趴在床邊,緊張地問道。
“嗯。”雲姐收了東西,“明天應該就能醒,別擔心。”
明昔小心翼翼問道:“多少錢啊?”
雲姐看向她,明昔長得很好看,甚至可以說比她見過的女孩都好看,連她見了,都忍不住生出憐惜,如果生在有錢人家裡,該是多麼幸福。
偏偏她生長在沙坪灣,聽說她是蔣姨撿來的,也不知在這樣一個家庭,是福還是禍。
她掏出手帕,幫明昔擦了手,柔聲道:“不要錢。”
雲姐知道孤兒寡母不容易,能幫一點是一點。
明昔搖搖頭,說道:“不能白麻煩你們。”她把自已身上所有的零錢全部掏了出來,執意塞給雲姐,又給兩人一人倒了碗茶。
多懂事的孩子啊,雲姐嘆息道。
臨走時,六叔摸了摸明昔的頭:“好孩子。”
蔣母知道明昔為她冒雨出去找醫生後,抹著眼淚,說著“媽連累你了。”
她心中鬱結難消,病也好的慢。直到收到蔣昭被錄取的喜訊,她才舒展了眉頭。
“媽!哥考上了!哥考上城南一中了!”明昔從院外跑進來,抓著紅色的通知書。
“真的?”蔣母接過,紅著眼讀了一遍又一遍,終於露出笑容。
也許是有了盼頭,蔣母身體好了很多,人也有精神一些。
晚上明昔躺在床上,朦朧間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還以為是老鼠,一翻身卻發現一個黑影坐在床邊。
黑暗中一雙眼眸映著月光,正看著她。
“哥?”
“嗯,是我。”
她雀躍地蹦起來,環住他的脖子:“你回來了!”
蔣昭一手捂著她的眼睛,一手開啟了燈。
她長長的睫毛掃在手心,有些癢癢的。
等她適應了燈光,他放開手,把她從身上拉下來,輕聲道:“明昔,咱們長大了,以後不能這樣,要……”
看著她有些失落的樣子,那句“避嫌”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身上還揹著包,明昔問道:“你剛到家嗎?”
蔣昭取下行李,點點頭,低聲道:“我聽說媽病了。”
“哦。”明昔點點頭,說道:“現在已經好多了,放心吧哥。”
他說道:“對不起啊,我不在家,讓你一個人受累了。”
“怎麼能這麼說!我照顧媽是應該的,再說了,哥平時不也是這麼照顧我的嗎?”
他應該是趕路回來的,眼下有些烏青,他看向明昔,眼裡有了些她看不明的憂傷。
明昔忙轉移話題:“你出去了一趟,有給我帶禮物嗎?”
他笑了,把包裡的東西拿了出來:“當然有。”
一大包大白兔奶糖,還有一雙小白鞋。
“哥說了,要讓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明昔一次性吃了兩顆,小小的腮幫子鼓鼓的。
“好吃嗎?”
她不說話,用力點頭。
蔣昭笑著,蹲在地上給她穿鞋,又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他按了按腳趾,確認合腳後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