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家近兩日都有些恍惚。
那日在醫堂，大夫尋常的“望聞問切”之後給出了診斷。
“是肺癆。”應王氏懸著的心終於死了。俞幼英卻是不死心，“大夫，確定嗎？我娘只是最近才出現胸口痛，食慾不振的情況，如果是肺癆的話，肯定會早有徵兆啊！”
大夫聞言有些不耐煩，“這位娘子，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難道你想說是我診錯了？那要不就按你的來開方抓藥？”
俞幼英：有沒有什麼渠道投訴這個醫生？
俞幼英還想再鬧，被應王氏抓住了手。“英娘，咱們回家吧。”語氣淡淡的，眼神有些哀傷。
“娘……”
雖然應王氏在回去路上說，希望俞幼英為她保密，不要告訴應老爹和應長川。俞幼英想了想拒絕了，“娘，肺癆這個診斷我不認，你不可能是肺癆，一定是大夫誤診了。還有，這件事不能瞞著任何一個人，遇到事情全家人應該一起想辦法解決，而不是瞞著，一拖再拖。娘，你聽我的，回去告訴爹和相公，我們一起去找更好的大夫。”
應王氏嘆了口氣。
應老爹和應長川聽完，不約而同皺眉。父子二人長相有些相像，就連皺眉的樣子都像是複製貼上一樣。俞幼英拉著應王氏的手，“我覺得大夫是誤診。肺癆這個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上的，是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娘平日裡雖然身體孱弱，但咱家都注意著不叫娘過度勞累，也是這兩天娘才覺得胸口悶疼，有些吃不下飯，也不過是因為娘有些焦慮了。那個大夫並沒有問清楚情況就貿然下診斷，這個結果，我不認！”
應長川相信俞幼英，聞言點點頭，“英娘說的在理。既然這樣，我去問問宋正心認不認識更好的大夫。娘，在事情沒有論斷之前，你也先別急著喪氣，咱們多跑兩家，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
應王氏沉默地點點頭，應老爹起身出去，不一會看到院子外有一處紅光在一閃一閃。
爹又抽菸了。
睡前。
“這要是在現代就好了，這樣的病根本就不算病。沒想到放在這裡就是要人命的事。”俞幼英擦了擦腳，坐在床上感嘆。應長川出門倒掉了洗腳水，再回來時，渾身裹挾著一絲冷氣。外頭降溫了。
“我瞧著孃的精神還不錯，若真的是肺癆，孃的臉色肯定早有預兆了，我也覺得不像是這個病，等明日我見了正心，向他打聽一下名醫，到時候咱們陪著娘一塊去，順帶就當是全家一起出門散心了。”
俞幼英和應長川進了被窩。“那會不會耽誤你的課？”
應長川揉了一把俞幼英的頭髮，“都這個時候了，是上課重要還是你們重要？再說我去跟山長和博士說一聲，他們會理解的。”
宋端第二天一早來到教室，就見應長川早早就在座位上。
“應哥早！今天你怎麼來這麼早？”平時應長川都是跑步來書院，比起他坐馬車，總會晚那麼一會，今日居然比他到的還早，這是提前了多久過來的？
應長川合上書本，盯著宋端。“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宋端眼皮一跳，“不是，哥，你突然這麼嚴肅，我有點不適應。你咋了，是不是弟弟哪兒做錯了？”
“不是，”宋端鬆口氣，“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宋端放下心來，“我還以為什麼事呢，嚇我一跳。哥你說，幫什麼忙！”
應長川猶豫再三，想了一早上的措辭，要開口還真有些為難。
“不是我，是你嬸子她……”應長川將昨日醫堂的診斷以及俞幼英的話悉數轉述給宋端，“所以想請你幫忙問問，推薦幾個名醫，我打算帶你嬸子多去瞧瞧。”
宋端大驚，“嬸子她？不能啊！前兩天見身體還不錯啊？我也覺得俞姐說得對，嬸子壓根就不是肺癆，要是肺癆我肯定一眼就認出來了。你別忘了，我現代專業是幹護理的，病人我見多了，很多症狀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應長川相信宋端的專業水平，心裡更穩了一些。“那就拜託你多留意，等你訊息，最好是儘快，我們打算一拿到訊息就立即動身。”
宋端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放心吧，今天放學我就回去問我奶奶，她老人家的人脈儲備可廣著呢！”
好不容易捱到放學，宋端心裡惦記著應嬸兒的事，一放下就像風似的往教室外跑，被徐博士看到，喝斥了一通。應長川趕忙替宋端解釋，說宋正心是急著幫他的忙，要是博士判罰，就請博士罰他。
教師總是對成績優異的學生格外寬容一些，何況應長川都如此說了，徐博士也沒有罰宋端的必要。“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言罷，揹著手走了。
宋端朝應長川拱拱手，應長川點點頭，二人默契加快了腳步往山門外走。
一出山門，宋端立即跳上馬車，奇怪的是，應公子從來不坐馬車，今日也跟著少爺上了馬車。“週三快開車，急著回家有事！”週三習慣了自家少爺和旁人不同的說話方式，熟稔地拉過韁繩，催駛馬車前進，少爺和應公子這麼做肯定有他們的道理。
兄弟就是在有難的時候，二話不說一馬當先的那個。
應長川將這份感激暫時埋在心裡。
宋府。
老太太聽聞了應家的事，想了想，“有倒是有，就是性子脾氣大了一些，不一定願意給人診治。”
宋端炸毛，“不是，不給人診治他當什麼大夫啊？”
老太太也很無奈，“人家是宮裡出來的，自恃曾是官家的人，自然架子大一些。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只要應公子帶著你母親去，好生相求，應該會診看的。”老太太將那前御醫的住址說了，還貼心叫宋端寫了一份，防止記憶不清。
應長川十分感激，只是現下情況緊急，不便多留，“多謝老夫人，事成之後，晚輩定會登門致謝，”
“登門來可以，謝就不必。你同我家正心情同手足，早將你當自家人看。”老太太叫人擺桌吃飯，“你也不必著急，那大夫雖然自視甚高，但醫術的確是精湛，不然當初我家正心也不會被救回來如今還安然無恙。”
應長川和宋端二人聞言，手上動作皆是一頓。
——
應長川將宋老太太的話轉述給家裡人，聽聞是宮裡出來的前御醫，醫術精湛，俞幼英和應老爹都鬆了口氣，倒是應王氏心存猶豫。
“這也太遠了，而且肯定要花不少錢吧？”
“娘，”俞幼英勸慰道，“咱家有錢，而且又有宋老太太從中引薦，費不了幾個錢。再說咱們又不是那個病，頂多就是叫那御醫給咱們把把脈，看看身上還有哪裡不爽利的，好好養著就是，能花什麼錢啊！”
應長川也點點頭，“英娘說得對。娘，你別擔心，正好咱們家還沒一起出門過，就當這次咱們全家一起出門散散心了，往好處想，什麼時候還能有這樣的機會呢，是吧！”
應王氏關在家中太久了，一輩子只看著相公和兒子過活，如今要出門，卻是感到沒來由的一陣慌張。
應老爹拍了拍應王氏，“都是兒女孝心，去看看，總沒壞處。”
應王氏猶疑著點點頭。
小二和小四不參與應家討論，低著頭扒飯，應長川頓了頓，“小二小四，你們倆……”
“要不讓他倆也跟著一起去吧。”俞幼英接過話，“留兩個孩子在家，我不放心。”
小二和小四眼神頓時亮了，他倆長這麼大，最遠就是來鎮上，聽說那個什麼御醫在沂州，他們要是能去沂州看看，往後回了村，就更有能跟哥哥弟弟炫耀的東西了！
兩個小孩看向俞幼英，雖然說這個家表面上是長川哥做一家之主，但他們觀察了這麼久，也算是發現但凡是嫂子開口的事，長川哥就沒有不答應的。所以這個家嫂子才是說了算的那個！
應長川也是一如既往的點頭，“那就一起去，因為是去辦正事，你們乖一點，不要亂跑。小二，你是哥哥，看顧好弟弟，我們有照顧不到你們的地方，要你們自已照顧自已。”
小二忙不迭點頭，“長川哥放心，我們肯定不亂跑！”
因為應長川決定還是早去比較好，當夜就準備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去車店租騾車去沂州。
應長川和俞幼英這邊尚在熱火朝天收拾行李，小二和小四也興奮地嘰嘰喳喳規劃要去沂州看什麼新奇，只有應老爹和應王氏老兩口的屋子裡愁雲慘淡。
“他爹，要不咱還是不去了。不管是不是那個病，看不看的又有什麼用處。”應王氏哀聲道，應老爹坐在一旁，聞言立即反駁，“為啥不去？有病就得趕緊治！”
應王氏嘆息，“要真是癆病，我就得拖垮咱們一家子人，這病治不好的。”
“胡咧咧啥，這不是還不確定呢，別給自已瞎說。趕緊睡覺，明早一早咱就去沂州。”應老爹扶著應王氏去睡覺，應王氏搖搖頭，“不管是不是，不是倒也好說，要是呢？川兒和英娘還沒孩子，現在看來是沒有要花錢的地方，但要是二人要了孩子呢？再加上我這個病，什麼樣的人家抵得住這種花費？”
應老爹聞言，沉默了。
“你看，我是這麼想的，不如明日就送我回村裡，我手腳還能動，自已能照顧自已。要真是癆病，再怎麼治都治不好的，倒不如省了這份錢，你們常回來看看我就是。要不是，等到英娘懷上了我再來，好不好？”
一家人，各懷著心思。
第二日一早。
“不行！我不同意！”
小二和小四站在堂屋外有些戰戰兢兢，互相看了一眼，只能自已去灶屋找點吃的。
俞幼英神情激動，“明明昨天都說好的，咱們今日就去沂州找名醫給娘看身子，為什麼要反悔？”應長川坐在一旁，也是有些接受不了。
“孃的身子不是小事，不能因為怕花錢，就耽誤了治療啊！”
應老爹看了一眼應王氏，應王氏有些急切，扯了扯應老爹的袖子。應老爹嘆了口氣，“你娘說得也沒錯，不能讓我們老的拖累了你們小的。今天就送我們回村吧，我去照看兩天再回來給你們幫忙。”
俞幼英氣得腦子都快炸了，“什麼叫拖累！我們什麼時候說過你們是拖累！”意識到俞幼英情緒太激動了，應長川果斷起來阻止俞幼英。“你先冷靜一下，我們好好跟爹孃商量，你現在太激動了。”
俞幼英長出了一口氣，“對不起，我控制不住。你勸勸他們，我出去給你們做早飯。”
一家人眼睜睜看著俞幼英出了堂屋，三人都沉默不語，半晌，三人聽到灶屋裡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娘，沒人覺得你是拖累，英娘特別喜歡你，不想你出事。”應王氏嘆了口氣，“是我這個當孃的虧欠你們。幫不上你們的忙，還處處給你們惹麻煩。娘也不想，就是這身子不爭氣。”
應王氏也是含淚，應老爹不住嘆息。
“咱家不是沒錢，而且英孃的賺錢能力你們還不知道麼？再說有我在旁邊幫襯著，您還怕什麼？忘了您兒子是天上的星君了？”應長川頓了頓，“星君可比你們想的還厲害。”
一家人沉默著吃了一頓早餐，味道還是原來的味道，只是吃的人心境不同，都在飯菜裡品出一絲苦澀來。
小二和小四有些懼怕，連飯都不敢多吃，應長川將碗裡的飯撥給二人，“跟你們沒關係，吃你們的。”家裡人今天都沒什麼胃口吃飯，俞幼英還是按照原來的份量做，就有些多了，應長川乾脆全都推到小二小四面前。
“使勁吃，吃不完不能走。”
俞幼英放下筷子，淡淡道。“相公，你去租騾車，已經決定了的事不能改。就算娘不去，我綁也要把娘綁過去。”
應長川：！！！
要不你再出去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