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行止被說的心口一震,猛地低頭。
他知道後孃對他好,這幾日對後孃,也沒了那種虛榮。
但他心裡實在恐慌,所以才口不擇言。
“對不起,娘,我知錯了。”
“你當然錯了。只是你次次對不起,次次不走心,你好像不明白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彷彿我故意讓你去送死一樣!罷了,不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蕭行止能怎麼看著辦,他當然只能按照葉枝枝說去了衙狀告孫世傑和趙竹梅一家。
縣城雖然繁華,但府衙也不是天天處理糾紛的。
因此蕭行止這麼一鬧,長街頓時就來了不少看熱鬧的學子還有婦孺,都對著他指指點點。
再一聽蕭行止狀告的內容,學子們恍然大悟:
“他就是策論抄襲別人的那個案首?”
“他怎麼還好意思來報官啊!我要是他,早就抹脖子上吊了!”
“什麼案首,那都是曾經了,做了不要臉事情還敢來報官,你們且瞧著吧,不判他個十年八年不能科考為官,都是對我等寒窗苦讀之人的不尊重!”
“……”
“肅靜!”百里清正一聲下去,對著一旁的衙役道,“叫人去鳳凰鎮傳孫世傑,元寶鎮傳趙家母女,還有,去把白鹿書院的院長和幾位先生請來。”
門外看熱鬧的學子傻眼了,“去白鹿書院請院長?”
要知道,大雍四大書院,白鹿書院排第二。
書院裡的院長,都曾在翰林院當過編纂,被天子親自接待過。
而後才響應天子詔書,來了書院當先生,自此,各州的考試,都由這些院長出題。
院長雖無官位,但懂的人都知道他們的身份並不比知州低。
葉枝枝坐在不遠處的茶樓喝茶。
看著挺直脊背的蕭行止,可算點了點頭。
只是沒過一會兒,百里清正身邊衙役就找到了她,低頭耳語了一番。
“白鹿書院的院長不願意?為何?”葉枝枝有些不可置信。
“他們說,要研究什麼……嗯,什麼畫作?”衙役也說不太清楚,“總之就是說,沒空管你們這群文盲的事。”
“他們是出卷人,是天子安排下來,掌管四大書院的院長,他們不管科考舞弊他們管啥?懂不懂啥叫食君俸祿為君分憂?”
葉枝枝這暴脾氣,戴上帷帽道,“你帶我去找人。”
*
與此同時,白鹿書院內。
齊院長等人正坐在一起,看著一個男人。
更準確的來說是畫像上的一個男人。
“我聽說這畫,不僅叫炭筆畫,還有個別稱叫素描。”
“炭筆是指這個筆,素描是什麼意思呢?我覺得我畫不出來,就是因為不瞭解素描的含義!”
好幾個老學究坐在一起,平日裡都是喜歡琴棋書畫的人,坐在一起研究的肯定也是這些東西。
只是把這個畫實在困難,他們研究了好久,也沒辦法畫出其中的精髓。
“若是能找到這個大師就好了!可惜對方參與的是邊關大事,資訊保密。”
“對了,衙門那邊的事情咱們真不管了?”
“有甚好管,能在女人身上栽跟頭,可見就不是個專心做學問的。”
*
葉枝枝被白鹿書院的小廝攔住。
“書院重地,女人不能踏足。”
葉枝枝這暴脾氣,‘嘖’了一聲,掄起小手就是一個雙手合十的大請求動作,“小兄弟,真有急事,能不能通傳一下?”
她肯定不能打人不能鬧啊,她又不是潑婦。
再說,人家小廝也是恪盡職守,這個時代很多地方對女人都有避諱。
那小廝也想通傳,但真不能違背規矩。
眼瞅著兩相爭執呢,這時,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道,“她是同我一起來的。”
葉枝枝回頭,就看見今日上午瞅見的面具男。
對方換了身黑色的立領長衫,腰墜‘景’字玉牌。
“是你啊,你不是——”還要看管護衛嗎?
葉枝枝的話未說完,對方便用劍柄,不動聲色地將她推到身後。
“現下可以進去嗎?”蕭景珩問。
那小廝看見他,立馬就將所謂的規矩啊,拋到腦後,點頭道,“那是自然,大人請。”
葉枝枝看的嘖嘖稱奇。
當然,也不是說沒有料想到吧,畢竟一個有貼身護衛的人,身份肯定不簡單。
蕭景珩叫住準備去聽課的學子,詢問一番,方才對著葉枝枝道:
“你沿著這條湖走過去,就能找到院長。”
他並不多問她為何要找院長,分寸感拿捏的極好,反倒讓葉枝枝欠了個人情,十分的不好意思。
“下次再見,我請你喝酒吧。”葉枝枝道。
蕭景珩愣了下,請他喝酒的人不少,他倒是第一次見,要請他的喝酒的小女娘,只是——
“舉手之勞而已。”
人家都這樣說了,再糾纏下去,反倒顯得她有所圖謀一樣。
“那,我走了?”
葉枝枝往小河對岸指了指。
蕭景珩含笑點頭。
葉枝枝撒丫子就跑。
不過跑了兩步,又回頭道,“對了,大人,你左胸口的傷,不至於致命,還是讓馬大夫少給開一些上等的藥材,將人參那些換成黃芪,再加些槐花,地榆,於大人而言,效果更好。”
蕭景珩挑眉。
他往日只聽說,一些大夫望聞問切,望是最厲害的一種。
這小女娘,先前能發現木門後的他,可見是有些武學功底的,如今又能在和他說話間,發現他身上的傷。
“多謝姑娘。”
他戰場廝殺這些年,倒是少見這樣鮮活的女娘,甚至有種想摘下她帷帽看看她模樣的衝動。
但想到家中已有妻兒,如此行徑實在可恥,便趕忙壓下了那股子悸動。
葉枝枝一路溜到湖心中央。
剛走過去,便聽見齊院長那句,“罷了,明日我去趟元寶鎮找周殊鶴,我倒要好好求求,這炭筆畫是誰畫的,怎麼就不能偷偷告訴我了!”
葉枝枝,“……”
葉枝枝心裡有種微妙的預感,“那什麼——”
她輕咳一聲。
湖心中央站著的幾個老男人齊齊轉頭,目光不善的看著她。
“你誰?哪位學子的妹妹?書院重地,怎麼能隨便亂闖?”
“來人,給她——”
“這炭筆畫,也就是素描,是我畫的。”葉枝枝道。
對方的話成功被打斷,不可置信的看著葉枝枝。
沒有第一時間把人拉下去,是因為這人說出了這話的第二個名字,素描。
葉枝枝就趁著這個功夫,上前直接拿過對方的筆刷刷幾筆,就大概畫了個對方的粗略模樣在紙上。
“這下信了嗎?”
“真是高手在民間啊!”
在看見這副畫後,齊院長及時改口,“我就說,書院重地,本是天下文人切磋,探討學問之地,怎能看對方是個女人,就這般咄咄逼人,周副院長,你這太過迂腐啊!”
周副院長,“……?”
好傢伙,你這就開始甩鍋了。
齊院長,“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炭筆畫,我可想學倆月了。”
周副院長,“難道我不想學?”
“先讓我學。”
當下一臉溫和道,“這位姑娘快坐,你和我細說說,這炭筆畫是怎麼畫的。”
葉枝枝倒是有功夫提點兩句,越說,對方眼睛越亮。
“原來如此,你繼續。”
“欲知後事如何,”葉枝枝真誠懇求道,“勞煩幾位陪我去縣衙走一趟,我那不成器的兒子被人栽贓陷害,還望幾位大人能幫忙重新出個考題,用來證明他的清白。”
齊院長等人震驚,“天子腳下,竟還有被人栽贓陷害之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科舉不正之風必須擺正,走,我等這就同你去看看!”
葉枝枝,“……”
你們還挺會的。
*
與此同時,縣衙裡。
被叫來的孫世傑咬牙道,“蕭行止,你可想清楚了,白鹿書院的院長能管這個閒事,你若是現在離開,我既往不咎,否則,你就是得罪了我們孫家,往後可不止三年不得科考,到時……”
蕭行止面無表情道,“我自然是考慮清楚了。”
孫世傑冷笑,“不自量力,白鹿書院的院長曾是天子近臣,你一個鄉下人,他還能管你的事兒?”
趙母聽孫世傑這樣說,原本的擔憂可算消散。
誰知下一刻,葉枝枝便帶著齊院長走了進來。
百里清正和齊院長對視一眼,道,“既然人也到全了,準備一下出題考試吧。”
葉枝枝道,“等等。”
孫世傑心裡本就咯噔,聞言急忙道,“怎麼,你們母子可是後悔了?”
葉枝枝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有個要求,如果確定我兒子沒有抄襲策論,孫公子是不是應該舉著道歉書,在縣城內走上一圈,高聲認錯,省的辱沒我兒名節。”
孫世傑也並非不通文墨的蠢才,他學了七八年,考了兩三次,這才在拿了蕭行止的策論後,考了個不錯的名次。
聽葉枝枝這樣折辱他,又是眾目睽睽之下,不好露怯,當下也來了脾氣,冷笑道,“行啊,你兒子若能證明清白,別說道歉,就是罰我不能參加科考都行。”
他有信心,雖比不過蕭行止,但依照這次科考的難度,到時候考個和蕭行止差不太離譜的成績,即便大家懷疑蕭行止沒抄,也不能拿這個做為鐵證。
趙竹梅沒說話,左眼睛含情脈脈看著孫世傑,右眼睛楚楚可憐的看著蕭行止。
葉枝枝,“……”
真厲害啊。
很快,齊院長便出好了題目。
蕭行止和孫世傑分別坐在衙門的前方和末尾,倆人直接隔了十萬八千里。
十多雙眼睛盯著他們。
蕭行止寫的很快,無論是默寫,還是策論,幾乎看了幾眼,心裡有數之後,似有神助一般下筆,不過一個半時辰,寫考完了。
而孫世傑則是抓耳撓腮。
他看著題目:
——“四書中,倒數第36句話是?”
——“中庸第27頁通篇默寫。”
——“大學第139句是?”
——“立嫡長乎?立賢能乎?”
孫世傑,“……”
齊院長已經開始給蕭行止閱卷了。
對完答案,他難以置信的看向蕭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