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陰雲密佈,下起一陣滂沱大雨。株鈺披著一身玄黑的袍子,戴著一個茅草編織的帽子,他淌過滿地幽青褐葉的淨梵宮,穿過長長的階梯,來到一個院落,看到一身素衣站著的晴安。
他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她沒轉身看他,冷冷地說了一句,“既然已經養好了傷,請趕快離開淨梵宮,我們兩清。”
株鈺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仰著腦袋由著雨點落在臉上,他淋了一陣子,看著晴安陰鬱地笑,“我想要一瓶淨梵宮的水。”
“我怎麼能放心把淨水交給你這個蠱王?”晴安很是疏離,她站在走廊上,雨點一滴滴地從青瓦上墜下,她隔著雨幕看株鈺,面無表情。
株鈺沒感受到冷遇,仍舊纏磨著她,“晴安姐姐,我是你的故人,不管怎樣,我們是同道中人。”
“淨梵宮是名門正派,蠱城是邪魔歪道,我們自是不同的。”晴安嘴角上翹,一抹若有似無的諷刺。
株鈺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認真地盯著她,“看在師姐霜夢清河面子上,求你給我一瓶。”
“霜夢清河已經死了。”她冷漠地看著株鈺,一絲悲憫毫無掩飾,“這個世界對你最好的人,是被你親手害死的。”
株鈺的臉上逐漸地露出那種奇特地笑,像是一個面具人,笑容是悲傷的,看著有些殘忍,“是我的錯,當年清河姐姐來淨梵宮求心法,與你交好,看在你們當初是知交的份上,我向你求一瓶淨梵宮的水。”
晴安沒搭理她,手伸到袖子中,拿出一個小瓷瓶,放手一扔,他伸手接住。瓷瓶光滑潔白,他捏在手裡,嘴角揚起一抹陰鬱地笑。
這淨水配上蠱城的蠱毒,真是最好的劇毒。
他辭別晴安,一個人走下淨梵宮。趁著上午擠進郢都,在擠擠挨挨的人堆裡走。郢都民風豪放,牽著騾子的人走在黃土建築的古堡城內,他戴著一頂垂著黑紗的帽子,往黃花嶺的位置走去。
黃花嶺上是嶺子小築,住的是一群練家子,在五十年前與蠱城一戰中已經銷聲匿跡。他走了半個時辰,已經走到了山頂上。這裡建著一排的黃土屋子,雖然已經年久失修,卻還是莊嚴地屹立著。
他推開一扇漆黑鐵門,在院子裡面挖出一把鑰匙,開啟堂裡的屋門。他走到屋子裡面,敲出一塊地磚,露出裡面的梯子,他踩著梯子緩慢地往下攀爬,走了一段距離,終於到了地宮。
地宮是簡單的四面屋子,由幾個走廊連著,他穿過一些陰暗乾燥的走廊,來到一處乾燥的小屋子。裡面停著一個石棺。
他按下牆上的一塊磚,石棺被推開,露出裡面的盛世容顏。一身雪白衣裳的女子靜靜地躺在上面,她眉目緊閉。他揭下帽子,安靜地站在她身側。
他沒說話,然而他垂在陰影下的輪廓,是憂鬱深邃的,他是個沒有人情味的瘋子,很少會表現出如此無助的感情。
“清河姐姐……”他叫了她一聲。
躺著的女子擁有絕世的容貌,甚至比雲飄渺還要精緻。她就是被世人詬病的蠱城妖女霜夢清河,因為一次邂逅救活了仙門弟子褚寧願,多情的她對溫和良善的他一見鍾情,要挾他與她私奔,兩人的事情被師尊撞見,他幡然醒悟,與師妹白葭葭定下婚約。
褚寧願與白葭葭結下姻親,去妖獸之山打獵,兩人遇上伏擊,雙雙殞命。師尊趕到的時候,霜夢清河抱著他,哀哀地哭泣。世人以為是她因愛生恨,殺了兩人,因此對她口誅筆伐,極盡唾棄。
“人是我殺的,師姐求你不要死……”株鈺小心翼翼地拽著霜夢清河的手掌,他委屈地趴下去,附身在她胸前。
她早就沒有了呼吸,嘴裡含著一顆萬年玉珠,這是一個生長了千年的妖獸內丹,放在玄鐵洞裡晾了上萬年,據說是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他耗盡心血找到她,喂在她嘴裡,她卻完全沒有起死回生的跡象。
“清河姐姐,你為什麼不醒醒啊!”一顆淚珠從他的臉頰滑落,掉在她的臉上。她自小就很漂亮,臉頰紅撲撲的,帶走了蠱城唯一的明媚。
他第一次見到師姐,應該是在十五年前。那時的無定河邊,是破亂的屋子,流離失所的人,一條清澈的河流,以及一個他這樣的乞丐。
做乞丐沒意思,至少快樂一些。做蠱王才是天下最沒趣味的事情。
無定河是妖獸與人間的分界線,十五年前的仙門產生了內亂,無暇顧及妖獸之上奔跑的妖怪,它們踏過無定河,屠戮無辜的人類。一些練家子專門組成了一個抗妖團隊,他們經常在無定河的岸上互毆。
沒人要的孩子肚子餓了,去無定河上找妖獸的屍骨,用小火烤著吃。株鈺最喜歡去撿一些武器,帶回去放在破茅草屋子裡玩。
這天陰雲密佈,人類與妖獸大戰一場,無定河岸上亂糟糟的。株鈺一個人跑過去撿武器,他找了一天,什麼也沒有撿到。他唉聲嘆氣地跑去河邊洗臉。
清澈的河水露出他的臉,黑一道白一道的,應該是沾著不少炭黑。他對著河水綻放一個傻傻的笑容,這笑容實在是不好看,像是隔壁那位痴傻的乞丐,他趕緊捧起水澆在臉上,漸漸地露出一副白淨的臉頰。
“株鈺小傻子,你長得這麼白淨,為什麼當乞丐?”與他住在一起的人總是這麼嘲笑他,“像什麼有錢人家不要的野孩子。”
他洗完臉,對著無定河發呆。
“這裡竟然有一個人。”隨著清脆的驚呼,他抬起頭,竟然看見前面站了一個嫩生生的姑娘,她膚白如玉,明眸善睞。腰間掛著一塊翡翠,頭上繫著一根粉紫的飄帶。
她身邊站著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他打量著他,蔑視地說,“這麼嫩的乞丐,帶回去是浪費糧食。”
她邁著輕快地步子,走到他身邊,俯身看他,“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嗎?”
他情不自禁地說:“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