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
“這裡就是無人區了。”秦觀低頭看看“地理志”，又抬頭看看眼前的這片平原，趙屋站在他的身旁為他擋雨，一大一小兩人站在這片無垠平原與城市的交界線上凝眉眺望。
紅綠色的平原在城市的邊際向遠方蔓延，乍一看就像是一片被浮藻覆蓋的海洋一般，在近前還能看到稍露頭角的各種建築廢墟，再往遠眺就只剩下一片紅綠。
道路、丘陵、以及山巒全部不再，天空中烏雲隨風而動，雨水隨雲偏移，紅綠色的苔蘚潰爛如泥，一片接著一片，直到遠方的天地交際線。
“好舒服啊。”秦觀踮著腳尖朝遠處眺望，涼風自遠方拂過，伴著一股苔蘚和泥土的芳香。
“這裡原本是一片不毛之地，但戰爭過後卻變得生機盎然，你覺得這是因為什麼？”趙屋問道。
秦觀小臉一緊，立刻就明白這是趙屋給他的今日考題，他皺著眉頭努力回憶著“地理志”上的內容，“人類的過度活動導致自然環境的敗落，戰爭過後人類不再這裡生活，生態環境自然就慢慢恢復過來了！”
“說得有些道理，但這不是主要原因，”趙屋對著紅綠色的平原掃視了一圈，指了指目之所及的一個尖尖的三角，“看形狀那應該是座不小的建築，現在卻只剩下了個屋頂，如果有人被埋在這地下，靠自已是肯定爬不出來的。”
秦觀聽了不禁有些害怕，再看向眼前這片紅綠色的平原時也沒了之前的那種舒適感，就連呼吸的空氣也不再清香，反而感覺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肥料是植物生長的幾大要素之一，”趙屋咧開嘴對著秦觀笑了笑，“人，也可以是肥料。”
秦江面色不自然地站在後面聽著兩人的對話，雖然他對於死亡並不陌生，但那也僅限於幾個或者十幾個生命的消亡，眼前這片平原一眼望去皆是一片生機盎然，如果原本這裡是片不毛之地，那這地下得埋了多少屍骨，才能造就這麼大的一片綠洲？
“紅綠海岸，不，或者叫它死亡之海來得更貼切一些，”孫起拍著秦江的肩膀爬上了三人所在的小山丘，“你所能看到的，幾乎每一塊土地上都有一個甚至兩個亡魂，他們大多數都是在一瞬間就死亡了，”孫起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前文明戰爭的烈度你根本想象不到有多可怕，敬畏生命吧。”
秦江此刻一點都不關心生命是否值得敬畏，他震驚於到底是什麼樣的武器，才能一下子消滅如此多的人類？如果自已能有這樣的武器他還練什麼刀法，不直接天下無敵了嗎？！
“接下來我們怎麼走？”趙屋對著一臉茫然的秦觀問道，“想好了就帶路。”
孫起聽聞趙屋要讓秦觀這個小孩兒帶幾人過雷區，趕忙上前拽住了秦觀的手臂，“你才教了他幾天？過雷區的事情不是小打小鬧，走錯了可是會死人的！”
趙屋微微一笑沒有答話，轉頭認真地看著秦觀，“我已經標註的非常清楚了，如果他連照著書上的標記都能走錯，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孫起還想說些什麼，卻見秦觀已經怒氣衝衝地舉著書朝那片“死亡之海”走了過去，從城市的邊際到“死亡之海”之間沒有正常的路可以走，所過之處不是崎嶇坡路就是陡壁懸崖，在雨水的沖刷下土壤抓地力變差，行走在上面更是難上加難，但秦觀毫不畏懼，單手攀爬著岩石很快就下到了最底部。
“秦江，把你弟弟叫回來，地雷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踩到可就完了。”
秦江看著弟弟笨拙地攀爬，雖然途中有過幾次失手滑落的風險，但最終他還是安全的落地了，這和以往他認識的弟弟完全不同。他轉頭再看趙屋，只見那個蠢蛋雖然雙手抱胸沒有跟著秦觀往下爬，眼睛卻一直關注著秦觀的動作，“沒事，老師，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嘛。”
秦江笑著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孫起，然後小跑過去順著秦觀的路線往下爬去，路過趙屋時他終是沒忍住，開口感慨道：“方玥姐姐的眼睛沒有瞎，你確實是個值得託付的傢伙。”
起初一切都不順利，雖然秦觀對“地理志”上的東西已經很是熟悉，但認識的字卻少的可憐，所以對於趙屋特殊標記的地方，他都沒辦法明白具體的意思，再加上他那毫無意義的自尊心作祟，導致他有兩次差一點就踩在了反人員地雷上！即便如此，秦觀也依然我行我素，完全不把地雷的威力當回事兒。
孫起多次讓秦江勸勸他這個不聽話的弟弟，但根本無濟於事，相比秦觀，秦江的性子更是倔的和頭驢一樣。他見勸不住這倆生瓜蛋子，只好遠遠的跟在三人身後，時刻準備著給他們收屍。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眾人的放縱，秦觀愈發不把地雷當回事兒，有時候甚至不等和趙屋確認標記的文字是什麼意思，腳就已經伸了出去。在休息期間他還冷嘲熱諷趙屋和孫起太過膽小，狂言前文明人類的科技也不過如此。
趙屋本想著讓他的哥哥出言教育他，但秦江卻總是一副縱容的模樣，完全沒把弟弟的性命當回事，好像能讓秦觀開心，是比能讓他活著更為重要的事情。最終趙屋忍無可忍，當著三人的面引爆了一枚反人員地雷，巨大的衝擊力和漫天的鋼珠在爆炸的一剎那，便把秦觀兄弟倆給徹底鎮住了。
“這是什麼東西？！”秦江捂著弟弟的腦袋趴在地上，震驚的問道。
“這就是地雷。”趙屋從一棵枯樹的樹幹中費力地挖出一枚鋼珠，拿到了兄弟二人眼前，“這種東西在地雷裡有很多，爆炸的一瞬間這些小東西會以極快的速度打進人的身體裡，再加上爆炸時產生的衝擊力，像你們這樣的小孩兒只用一顆，就能炸得連渣子都不剩。”
秦觀不識趣地繼續反駁道：“那又怎麼樣，只要我能躲得開不就得了！”
趙屋像看傻子一樣用力給了秦觀腦袋一巴掌，“躲開？！你知道這裡面有多少鋼珠嗎？你先試試能不能躲開天上的雨水再說吧！”
從那一刻起事情變得越來越順利，雖然行進的速度慢了幾分，但安全性卻提高了不止一星半點，連一直跟在身後的孫起也重新回到了隊伍當中。
“這也太慢了吧？什麼時候才能穿過這片該死的雷區？”秦觀邊看書上的標記邊默默把接下來要避開的地方印在腦子裡。
“這就是當時設下這片雷區的目的，如今它依然履行著自已的職責。”
“如今？那場戰爭不是老早以前就結束了嗎？”
趙屋扭頭朝著天邊看去，“戰爭永遠不會結束，只會暫時停歇。”
秦觀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低頭繼續翻看著手中的書，“哥哥他們怎麼還不回來，今天出去的時間好像有點太久了。”
趙屋思忖片刻後決定出去看看，就像秦觀說的，這次兩人外出的時間確實太久了，而且這裡不同其它地方，一旦失誤踩到地雷可就麻煩了，“你在這兒待著，如果發現有其他人出現並圖謀不軌，你就想辦法引爆一顆地雷。”
“圖謀不軌的意思，就是有人想殺我，或者搶奪我們的物資，對吧？”秦觀睜大眼睛問道。
趙屋點點頭，帶好自已的武器朝著孫起和秦江離開的方向走了出去。
整片無人區空曠無垠，若不是被這片雨霧遮擋住了視線，方圓半里之內甚至連一隻老鼠都無法藏身，趙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朝昏暗的四周掃視了一圈，心中腹默默誹道：“誰稀罕偷學你那破刀法，真是給人添麻煩。”
孫起、秦江兩人之所以離休整營地很遠，用孫起的話說是因為這裡地雷遍佈，到時候一個不小心踩到地雷也不會波及趙屋和秦觀兩人，但這種蹩腳的謊言連秦觀這樣的小孩兒都能一眼看穿，但大家都選擇了緘默，不去點破孫起的謊言。
由休憩的營地向西一段距離，透過雨霧就能看見一片凹陷的溼地，在溼地的中央，兩道黑影正你來我往間練的酣暢。
相比幾日前秦江常常被孫起一招拿下，如今的他已經可以和孫起打的有來有回，但他出手的意圖太過簡單直白，如果對手同樣是一個外行，這種直白的打法會被對方一眼識破，可一旦對手換做孫起這樣的老油條，這種打法反而有著出其不意的效果。
孫起凝眉盯著秦江手中的長刀，同時眼角的餘光也在不斷觀察著他腳下的步伐，見秦江慢慢悠悠的又朝自已貼了過來，孫起心裡暗罵一聲，像是害怕秦江一樣，腳下步子不斷朝後退去。
“師傅，您再退可就要出安全區了，小心踩著地雷！”秦江善意的提醒道。
“閉上你的臭嘴！”孫起大罵一聲後站定在了圈邊，他看著眼前一臉壞笑的秦江，又瞥眼看看身後用石頭圍起來的圓圈，“真不知道你從哪學了這麼些歪門邪道！”
秦江哈哈大笑了兩聲也不回答，握著長刀就直撲孫起的面門！長刀帶著寒光上下揮舞，每一刀看似都規規矩矩有跡可循，但孫起卻面容凝重，不敢有一絲鬆懈，突然間！秦江手中的長刀寒光一滯，像是不受物理規則的束縛一樣，猛的由劈變換成了刺！
“來了！”孫起暗道一聲，身形也是一擰，略帶狼狽的躲開了秦江的這一記“神經刀”，心下不敢多作猶豫馬上重整姿態，因為他知道，秦江的攻勢才剛剛開始！
撩！刺！截！攔！崩！斬！纏！秦江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毫不留手，就像真的要置孫起於死地一般如狂風驟雨的襲來。
但秦江畢竟師出孫起，他的每一招孫起都無比清楚，所以這般看似縝密無縫的進攻孫起反而應付的遊刃有餘，唯獨讓孫起害怕的，是秦江夾雜在這些招式中的“神經刀”！
“神經刀”是孫起昨日練習時給秦江刀法的一個別稱，刀如其名，就像是神經病一樣根本無法理解和預知的出刀。
像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直刺，放別人手裡，可能只會想著不斷精進直刺的距離和威力，但秦江不同，他想的卻是怎麼才能和另一招和直刺完全無法連在一起的招式連貫著使出！
就在昨天之前，秦江的“神經刀”還僅限於一招兩式之內，今天就已經變得如同魚兒入水，鳥上青天般柔順絲滑！每隔兩三招之後就必定夾雜著幾個“神經刀”，讓孫起應對不暇。
孫起專注的盯著秦江不斷襲來的“神經刀”，此時他已經無法分神再去觀察秦江的步伐，這也使得他應對秦江的進攻變得愈發吃力。但新手和老手之間的差距並不是簡單的“兵出險招”就可以彌補的，孫起見秦江進攻已有頹勢，再觀察下去也只是之前出招的重複，便立時扭身擺胯，轉防守為進攻，手中的刀鞘叮叮噹噹的砸在秦江的刀身上，秦江原本絲滑無比的進攻猛然間像是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牆壁一樣，硬生生把秦江給推了回來，三兩下之間秦江就被孫起的刀鞘擊中了腦袋，舉手認輸。
“好奇怪。”秦江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揉自已發脹的腦袋，而是捧著長刀自言自語道，“按理說你應該是沒有出手的機會啊，到底哪出了問題呢？”
孫起沒有出言打擾秦江，而是一臉欣慰的抱胸站在一旁等待著秦江自已領悟出個所以然，但秦江顯然不是他弟弟那種喜歡想東想西的性格，不到兩分鐘他就一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停止了思考。
“為什麼不想了？！”孫起用力敲了一下秦江的肩膀，恨鐵不成鋼的怒罵道。
秦江疼的齜牙咧嘴，捂著肩膀往後撤了兩步，但見孫起此刻是真的生氣了也不敢過多的反駁：“想不明白還想，那不是浪費時間嗎？”
孫起被秦江的話氣的直翻白眼，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那你現在活的糊里糊塗的為什麼還活著？！怎麼不去死呢！”
“我看你活的就挺糊塗，這不也沒死嗎？”秦江不滿的小聲嘟囔道。
孫起聽到秦江的這番話以後，臉色肉眼可見的開始變得難看了起來，他原本白色的面龐變得如同剛從墓地裡爬出的屍體一樣鐵青無比！
秦江敏銳地感覺到了孫起的情緒變化，他低垂著腦袋懊惱的看著地上淅瀝的雨水，他明白剛才的話說得有些過分，但口無遮攔的性格早已經在過往的生活中紮根在了他的性子裡，一大一小兩人無言的站在雨泊中，誰都沒有繼續說話。
最終秦江尷尬地伸出手撓了撓自已溼漉漉的頭髮，眼睛藉著手摸頭髮的動作偷偷去瞟孫起，正巧看見孫起舒出一口長長的濁氣，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已，秦江暗道一聲“真小氣”，索性擰著眉和孫起對視了起來。
但他很快就發現，孫起視線的焦點好像並不在自已的身上，而是在他的身後，秦江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心裡不禁以為剛才的話對孫起打擊太大，心中對自已這個師傅的愧疚更多了幾分，他擔心的在孫起的眼前揮了揮手，見孫起依然毫無反應，趕忙上前抱住他用力晃了晃。
“幹什麼？！”孫起不滿的聲音立時從他的頭頂傳了出來。
“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在你這張冷酷的臉底下藏著的是顆玻璃心呢！”孫起撫著胸口後怕的說道。
孫起再次嘆了一口氣，表情略帶欣慰的看了看眼前這個充滿野性的少年：“你再使一遍剛才那種連續不斷的“神經刀”給我看看。”
秦江木木的點了點頭，不知所以的提著刀站定在了不遠處，手中不斷地揮著長刀試圖找到剛才的感覺。
孫起看著吊兒郎當的秦江心中盡是惋惜！很快就從剛才的思慮中抽身了出來。
像秦江剛才那種靈竇初開的狀態孫起也曾經有過，他的刀術也是自那之後變得突飛猛進，但他一輩子也只進入過一次那種狀態而已。
孫起從惋惜中回過神，盯著已經自顧自在雨霧中舞起來的秦江，他的刀鋒在昏暗的空氣裡劃過一次又一次，但卻徒有形，沒有意。
孫起搖了搖頭準備讓秦江停下，耳朵卻突然被空氣中出現的咧咧作響的聲音震的瘙癢難耐！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撓了撓耳朵，等再抬頭看向秦江時才發現，原本晦暗的環境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道清晰可聞的寒光！而那些寒光正隨著秦江揮刀速度的不斷加快，變得愈來愈繁密了起來！
秦將的刀鋒揮舞間，上一刀的痕跡還沒來得及消散下一刀便已覆蓋而上，冷冽不斷的寒光在秦江的周身逐漸形成了一個白色的三角形狀，將他的身體嚴嚴實實地護在了中央！
孫起僵立在原地張大眼睛靜靜地看著，生怕自已的任何動作會打擾到秦江！
長刀在雨霧中揮地嗡嗡作響，寒光漸起漸消，秦江的身影就像是一顆在長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星一般！
孫起的眼睛雖然被近在眼前的刀光閃的無法張大，但身體卻感覺與那“星星”相隔在遙遙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