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細雨輕柔地從天而降,落在這座白色如同“巨大蘑菇”般的建築頂上,雨水順著頂上的彎曲弧度滑落在建築的四周,形成了一條如同護城河一般的圓形水環。
在一陣讓人牙酸的吱呀聲中,一扇足有五人高的巨大鐵門被緩緩拉開,一團搖曳著的耀眼火光自那陰深的門洞中徐徐出現。
最先在火光中現身的是一名身穿皮甲的騎兵,他佩戴在腰間的劍鞘全用布條包裹的嚴嚴實實,連身下戰馬的馬蹄,也包裹著一團厚實的棉布,馬蹄每踏出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連一丁點聲響都發不出來。
騎兵用一種興致缺缺的模樣緩緩從門洞中走出,緊隨在他身後的兩排持劍步兵舉著一柄柄經過防水處理的火把,沉默無言地跟隨在騎兵身後緩步行進。
當一行三十多人安靜的從門洞中完全現身後,那扇巨大的鐵門這才再次吱呀著緩緩閉合,直到這支無聲的隊伍完全消失在了遠處的雨霧之後,那扇巨門才徹徹底底的閉上,像是從來沒有開啟過一樣。
領頭的騎兵是一名滿臉滄桑的中年男子,他在這片“護城林”裡巡邏的次數早已多的無法計數,對於其他臨時被安排來巡邏的新人來說,每月一次的巡邏於他早已像是在自家後院裡的閒庭散步。
然而今天確是個例外,當他踏出那扇巨大鐵門的剎那,四方漆黑的暗幕中彷彿有種讓他汗毛倒立的驚悚在窺視著他,讓他的心神久久無法安靜下來。
進入護城林後,騎兵命令隊伍先向北前行,中途轉向西北,隨即又朝南直下,在不到半天的時間裡不斷推進,不做任何停留。
陰柔的雨水澆打在繁茂的樹冠之上宛如竊竊私語的活物,雖然領頭騎兵一路都在轉變隊伍行進的方向,但仍然擺脫不了那股被人監視的感覺,他只想快速結束這該死的巡邏任務,調轉馬頭逃回初蕈城,但這卻是萬萬不能在其他手下面前表露出來的念頭。
想到這裡騎兵勒馬停下腳步,握拳讓隊伍停止前進。
“為什麼停下?”緊跟在騎兵身後的一名步兵問道。
說話的步兵面容俊美,是一個有著一頭黃褐色頭髮的青年,他穿著與其他步兵迥然不同的黑色皮甲,又罩了一件像是斗篷一樣的防水披風,甚至連雙手也套著一副精美的手套。
“林子的顏色變淡了。”騎兵踩著馬鐙從馬背上站起身,朝著遠處凝神遠望。
“有些不對勁。”騎兵繼續說道。
那名步兵笑了笑。“哪不對勁?”
“林子裡的動靜不對勁。”騎兵皺眉說道,“你仔細聽!”
那名步兵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走到騎兵的前邊側耳去聽,但除了風聲和雨打樹葉的聲音外他什麼都沒聽到。
“雨聲、風聲,還有大夥兒肚子餓的咕咕叫的聲音,孫起,是哪一種聲音讓你這麼害怕?”
步兵見被叫作孫起的騎兵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上前牽著他的戰馬將它綁在了一棵樹上。
“下來吧,吃完東西你就不害怕了。”
孫起面色冷酷的俯瞰著這名長相俊美的步兵,低聲警告道,“馮維,注意你的行為,不論你是誰的手下,這些東西在外面都不管用。”
孫起翻身下馬,舉著自已的劍鞘搭在了馮維的肩膀上威脅道。
馮維漫不經心的用一根手指將孫起的劍鞘推開,貼在孫起的耳邊低聲說道。
“老傢伙,別犯蠢了!不要讓我在你的手下面前讓你難堪。”
孫起見狀不再多言,舉著刀柄對著馮維的臉頰便用力砸了過去,馮維反應不及,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後便摔倒在了泥濘的雨泊當中。
緊接著孫起拔劍出鞘,用冷冽的眼神直直的盯著仍在叫罵的馮維,那如同看一個死物的眼神讓馮維一度十分害怕。
馮維知道,雖然孫起的劍不如他的那般精美,但劍就是劍,若揮劍相向,自已肯定必死無疑。
最終馮維羞赧地低下了頭顱,用孫起幾乎聽不到的音量小聲說道,“對不起。”
孫起收劍入鞘白了一眼窩囊的馮維,轉頭命令一名還待在一旁計程車兵去前邊檢視。
士兵領命不敢耽擱,忙舉著火把穿越樹叢,朝眼前那片顏色與其他林子明顯不相稱的方向走去。
因為常年下雨的緣故,地面潮溼泥濘青苔遍佈,盤根錯節的樹根像是一張張蛛網一樣遍佈各處,稍不注意便會絆人一跤,但那士兵卻輕車熟路,很快就穿過了這些阻礙,來到了那片顏色看著稍淺的地方。
待那士兵撥開草叢看清眼前發生的事情,立刻就明白了孫起為什麼會說林子的“顏色變淺”了這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原本杵立在林中的二三十棵一人合抱不住的大樹,此時已經只剩下了一片光禿禿的樹墩,被砍伐過的截面被雨水澆的光滑細緻,顯然已經被砍倒多時了。
騎兵隊長聽到彙報後皺了皺眉,他踩著馬鐙側起身子朝四周望了一圈,隨即指了指稍遠的另一邊,看著也有明顯砍伐痕跡的林子命令他們前去檢視。
孫起站在樹墩前朝四周掃視了一圈,他看著地上那一道道還殘留著的拖拽痕跡,隨後面色凝重的翻身上馬。
“全體朝南!全速前進!”
“孫隊長,再往南就要進密林了,戰馬在裡面不好行走,我們是否先回初蕈城上報,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繼續深入?”馮維捂著還在流血的鼻子甕聲提醒道。
“我需要你的意見時自然會向你開口,但顯然不是現在!”孫起坐在馬背上思考了片刻,最終還是認可了馮維的說法。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最近的一名手下說道,“你們兩個守在這裡,如果發生緊急情況就直接騎馬回去稟報。”
“看馬用不著兩個人,我留下就夠了。”馮維上前不客氣地推開牽馬計程車兵說道。
孫起搖了搖頭,一把揪住馮維那件晃眼黑色皮甲的領子,拉著他便強行往密林深處走去。
“看馬這種小事用不著你來做,我可還需要您老的保護呢。”
馮維厭惡地揚著身子掙扎了幾下卻發現根本無濟於事,最後只能認命似的垂下了腦袋。
“放開我,我自已會走!”
孫起聞言撒開了馮維,同時對著周圍計程車兵命令道:“還愣著幹什麼?出發!”
一眾人穿過眼前光禿禿的樹墩,跳過一人深的溝壑,順著地上被樹幹拖拽而留下來的痕跡,朝著顏色越來越黑的密林深處走去。
無論是跳躍還是攀爬,整支隊伍都顯得格外安靜,他們跟著地上的痕跡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濃密的樹林當中。
在林中沒走太遠,一行人就在一處凹地內發現了一個被遺棄不久的營地!
孫起先是命令士兵們在營地的四周警戒,自已則帶著兩人在營地內四處探尋有用的線索。
他摸了摸完全熄滅,已經被雨水澆成一灘爛泥的篝火堆,又抬頭看了看另外三處同樣的篝火,臉上凝重的表情愈發濃郁了起來。
“三個篝火堆,五個洞穴,看樣子得有十幾號人。”馮維開口說道。
雖然孫起不喜歡馮維這個人,但卻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個臨時營地的判斷十分準確。
“上樹幾個人!看看四周有沒有火光!”孫起命令道。
幾名士兵聞言脫掉身上礙事的裝備,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濃郁的樹冠當中。
“孫隊長,我還是建議咱們先回初蕈城,護城林幾乎每週都有隊伍來巡邏,可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有人上報林子被人砍伐的訊息?”馮維面色認真的看著孫起說道。
孫起不滿地上下打量著馮維,“自打你們這些後文明出生的傢伙開始插手工作,整個巡邏隊的效率都變得低了不少!誰知道其他巡邏隊有沒有在認真做事?!”
馮維嘆了口氣無言地轉身,他知道,一旦涉及到兩代人之間的矛盾,就根本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解釋清的。
“有什麼發現嗎?!”孫起朝著頭頂的樹冠大聲喊道。
“什麼都沒有!我們準備下來了!”樹冠上的幾人回應道。
此時一名士兵快步走過來對著孫起說道:“隊長,痕跡完全消失了!”
此時樹冠上突然傳來一人的喊叫,“誰在那!?”
樹下的眾人聞言立刻將自已的佩劍拔了出來,警惕地注視著漆黑的四周。
但除了樹葉沙沙作響和雨水滴答落地的聲音外,林子裡再沒有其它任何動靜。
出聲的那名士兵正死死地盯著一處可疑的地方,眼角的餘光卻突然瞄到了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在快速地穿過樹林,等他把視線追過來時那黑影卻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名士兵原想等確認了對方的蹤跡再向孫起彙報,但那黑影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樣,一直沒有再次現身。
“發現了什麼?!”
孫起的聲音在樹下響起,他的聲音開始變得十分警覺,在營地周圍計程車兵似乎也發現了周圍的不對勁,開始緩慢地向彼此靠攏著。
“說話!發現了什麼東西!”孫起急聲喊道。
突然,一道黑色的人影像是鬼魅一般的在林中出現,他的體形稜角分明,身材高大,但就這麼靜靜地站在林中,卻沒有任何動作。
孫起看著那道黑影警告似的喊道:“誰!?”
聞聲,黑影慢慢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那是一名全身披掛著鎧甲,像是一個鐵盒子一般的壯漢,雨水滴落在那黑色的甲冑之上,竟然連一丁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
離黑甲人最近的一名士兵見敵人已經出現,他不等孫起的命令便怒喝一聲朝著對方衝上去,他高高舉著長劍用盡力氣朝著對方劈砍了過去。
長劍帶著寒光劃破空氣,黑甲人舉起手臂格擋,二者相交發出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那名士兵見一擊不中,扭身擺胯再次甩出一記勢大力沉的橫劈,卻再次被黑甲人用胳小腿擋了下來。
接著他發起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攻擊,卻全部落空!
隨著二者的不斷交手,那名士兵的呼吸開始逐漸變得急促了起來,白色的氣體自他的口中撥出,升騰成一團白霧消失在空氣當中。
黑甲人見對方的進攻頻率開始變慢,隨即甩開膀子小跑著快速貼近到了對方的身前,那名士兵反應也是極快,見狀趕忙連退數步,但動作卻已經顯得慌亂無章!直到撞在了一棵樹上他才被迫停了下來!
頓時!一個黑色的拳頭穩穩地印在了他的胸口,將身後那棵大樹震的沙沙作響,滯留在樹冠上的雨水刷啦啦地撒了一地。
士兵痛苦地哼了一聲,鮮血自他的嘴角流淌而出,滴在地上的水泊中,暈做了一灘淺紅。
黑甲人扭頭對著仍然隱藏在林中的同伴舉起手臂,似是在慶祝自已的勝利,轉頭間便撿起了地上的長劍,毫不猶豫地朝著那士兵的脖頸砍了過去。
孫起見對方已經開始下殺手也停止了觀察,他拔出起刀鞘當做標槍用力朝著那黑甲人擲了過去,同時則腳下大步橫邁,騰挪間很快就來到了黑甲人的身前。
黑甲人見有人壞他的好事,怒吼一聲便轉移了目標,朝著孫起的腦袋砍了過來。
孫起凝眉彎腰,像一隻兔子一樣奮力朝前一躍,擦著黑甲人的刀鋒堪堪而過,手中甩開長刀用力抽打在了黑甲人的膝蓋內彎,黑甲人受了這一擊立時準頭全無,一個趔趄半跪在了地上。
兩人一前一後,一跪一站,一個交鋒便立分高下!
孫起回身看著對方毫不在意地活動著自已的膝蓋,隨即沉聲喊道,“吹號!”
“嗚~~~!”
雄渾悠揚的號角聲自營地中猛然響起,士兵們聞聲爆發出一陣怒吼,揮劍直指林中的團團黑影便衝了出去!
一時間慘叫和廝殺聲在整片林子裡此起彼伏的響起。
孫起盯著眼前的這名黑甲人,希望從他的動作中捕捉到一絲破綻,但對方似乎和他的想法一樣,同樣站在原地沒有出手。
聽著周圍逐漸變弱的廝殺聲,孫起明白,自已的時間不多了。
他雙手握劍主動衝了上去,雙方你來我往間打的不分伯仲,但隱隱間孫起開始逐漸佔了上風!那一剎那孫起錯誤的覺得事情尚有轉機。
但緊接著,從戰鬥開始就消失不見蹤影的馮維靜悄悄地從陰影裡冒了出來,或許孫起能感覺得到這股會要了他命的寒意,但他卻沒能發現這股寒意來自哪裡。
隨著戰鬥逐漸白熱化,除了孫起這邊還略佔一絲上風外,巡邏隊其餘的三十多人很快就傷亡慘重,剩下的人寡不敵眾,只好慢慢往營地的中心退守。
此時戰場中只剩下了孫起和那名黑甲人交鋒發出的陣陣金屬厲響。
孫起明白,此時顧忌其他人已經毫無作用,能把眼前這個看著像是領頭的黑甲人擊敗才是他們活命的唯一機會。
當下孫起排除雜念,開始一心一意的專注於自已的戰鬥,隨著孫起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黑甲人身上,對方很快就變得難以招架,幾個來回間連頭盔都被孫起打飛了出去,露出了一張惱羞成怒的年輕臉龐。
孫起冷笑一聲不準備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他斜舉著長劍快步朝黑甲人再次衝了上去,但透過雨霧他發現,那黑甲人竟然不躲不避,似是準備硬接自已接下來的致命一擊。
孫起心中暗自嘲諷了一句“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便舉著長劍直奔對方的咽喉而去!
和他想象中對方因喉嚨破裂而鮮血直溢的畫面不同,孫起只感覺自已的後心一陣發熱,全身的力氣開始不受控制的往發熱的地方竄了過去,不一會兒舉著劍的雙手便軟綿綿的癱了下來,還沒等他明白髮生了什麼,便腳下一軟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尚還存活計程車兵見孫起被馮維偷襲致死,目眥欲裂間便要衝過去為隊長報仇,卻被突如其來從林中射來的箭矢一一射穿了胸腔,疲軟的倒在了雨泊當中。
一名藏在樹冠僥倖逃過一劫計程車兵看著對方清理戰場,隨後消失在遠方,直到過去了良久,他才鼓起勇氣從樹冠上爬了下來。
三十多具屍體像是疊羅漢似的被堆在了一起,孫起的屍體面朝上躺在最頂端,眼珠子死死地盯著一棵樹的樹頂,手裡緊握著長劍。
逃過一劫計程車兵在地上翻找了片刻,撿起一塊黑色甲片藏在懷裡準備離開。
此時,兩道人影不知從哪裡出現,藉著慣性重重地落了下來,將那士兵摁死在了地上,不一會兒他就感覺到自已的皮甲正在被銳物刺穿,喉嚨裡也開始反出大量溫熱黏稠的液體。
“死了嗎?!”其中一道黑影喘著粗氣問道。
“應該死了吧?”
“咱們現在怎麼辦?那些屍體上的裝備看著很昂貴,要扒一些帶走嗎?”
“千萬不要!初蕈城巡邏隊的裝備都有很明顯的特徵,到時候初蕈城追查起來,咱倆可就成了替罪羊了!”
“好!我聽你的!”
“你先去召喚信鴿,我們得把這裡發生的事傳達回去。”
“好!那你呢?”
“我留下來,這件事肯定沒這麼簡單就結束了!”
他的話剛說完,遠處的林中就開始升騰起漫天的煙塵,熾烈的火焰順著煙塵向那朵巨大的白色蘑菇蔓延而去,巨大的火團將整片天空照了個通明,雄渾的號角聲伴隨著火焰,開始在護城林的四面八方接二連三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