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屋揪起自已的衣襟快速扇了扇,他希望這樣的動作能把粘在身上黏滋滋的汗液扇走,他回頭看了看方玥,“我想帶他倆去做馮維的委託,你沒什麼意見吧?”
方玥沉默地搖了搖頭,她比誰都清楚秦觀兄弟二人的處境,所以才願意在這種世道中幫助他們,但具體是真的可憐他們,還是出於女性生活在這種世道下對孩子的同病相憐,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她知道,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自已不可能照顧他們一輩子,而趙屋的歸來恰好是一個合適的契機。
“按你的意思來吧。”方玥嘆了一口氣說道。
秦觀聞言嘴角都快扯到天上了,這是他和方玥熟識以來,方玥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認可了自已的生存之道,一想到以後不用偷偷摸摸的行事,他就打心底裡感激趙屋這個蠢蛋。
“最後一個問題,剛才在這兒睡覺的那個人是誰?”趙屋面色認真地將視線轉向了年紀稍大的秦江。
秦江一副早有準備的表情,他朝前跨出一步,“首先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其次委託他也會隨行,到時候你直接問他自已就好了。”
“可以。”趙屋平靜的說道。
方玥面露驚訝地瞟了一眼趙屋,她本以為趙屋會反駁秦江的回答,但他卻出乎意料的同意了。
“就這麼放心我們?”秦江同樣有些驚訝。
“事情緊急,我沒時間在這些事上浪費時間,既然方玥選擇信任你們倆,那我也會無條件的信任你們。”趙屋抬了抬已經被積水泡的發囊的雙腳雲淡風輕地繼續說道:“而且我也不是什麼蠢蛋,如果真出什麼意外,我可不會顧及你們和方玥之間的交情。”
“理解。”秦觀和秦江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你們先準備一下,1個小時出發,我倒想看看你們準備用什麼辦法越過那幫黑甲人的封鎖。”
趙屋說罷便和方玥開始原路折返,一直到地下一層的一頂紅色帳篷前,二人這才停下了腳步。
“薛瑤還沒回來,我去找找她。”方玥擔心地說道。
趙屋坐進帳篷中,有條不紊地脫掉自已已經溼漉漉的衣物,把它們一件一件的放在當中的火盆旁邊烤乾。
方玥看著趙屋近乎赤裸的身體臉色微紅,她輕啐聲背過身子,扭頭就要往帳篷外走,卻被趙屋一把拽住跌落進了他的懷裡。
方玥手足無措,像一隻被抓住了脖頸的小貓一樣,慌亂間竟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她感受著那僅隔一件衣物的溫熱體溫,原本微紅的臉龐迅速被一片赤紅所代替。
“做什麼?!”方玥驚呼道。
趙屋嘿嘿一笑,雙手用力將懷中的方玥抱得更緊了幾分,伸著臉用自已的鬍渣去蹭方玥光滑的臉頰。
方玥又氣又無奈,輕柔的推開趙屋的腦袋,掙扎著想要起身,但她的氣力明顯不如趙屋。
雖然這是時隔一年的久別重逢,方玥對趙屋的思念也和他一般無二,但她知道此時不是和趙屋膩乎在一起的時候。
方玥霍地直起了身子,雙手抱著趙屋飽經滄桑地腦袋眼神灼灼的看著他,趙屋被方玥這突如其來的表情給唬住了,他以為自已又因為哪個動作把她給弄疼了,趕忙停了下來,但方玥卻突然露出一副奸計得逞地笑臉,嘴唇輕輕在他的額頭上點了一下,便像一陣風似地逃離了趙屋的懷抱。
“沒個正經!”
趙屋伸手摸了摸剛才被方玥輕吻過的額頭,看著眼前滿臉通紅,卻依然故作鎮靜的方玥,痴痴的笑了笑。
方玥見趙屋一副傻子的表情,原本已經褪去的潮紅很快又爬上了脖頸,“不理你了!我要去找薛瑤!”
“不行!”趙屋伸手拽住方玥的胳膊,一臉認真地看著她,“薛瑤對外的身份是個男人,你可不是!而且這地方似乎也不如你信裡說的那麼安全。”趙屋掀開帳篷露出一道縫隙朝外看去,除了那些個年輕的人都專注於自已的事情外,其他年紀稍長,看模樣就知道是前文明人類的傢伙們,時不時的便將視線朝他們的帳篷投來。
趙屋的話音剛落,帳篷的背面便出現了一道影影綽綽的黑影,那黑影彎腰佝背,似是正在偷聽二人的對話。
兩人誰都沒有發現這道黑影是何時出現的,若不是方玥掀起門簾帶動的光影變化,兩人現在也未必能發現他!
方玥面色一寒,心裡已經對這道黑影來自哪裡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除了地下二層那些個種馬似的傢伙,沒有誰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在別人的帳篷外偷聽!
方玥握緊拳頭躡手躡腳地走到那黑影旁邊,牟足了勁兒朝那黑影的腦袋揮拳而去!但那黑影像是感知到了危險的來臨,突然出聲道,“你們兩個是不是性冷淡?還是說趙屋你已經不行了?都一年沒見了,這也能忍得住?!”
趙屋和方玥互相看著對方呆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是誰。
“羅門?”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方玥翻著白眼收起了拳頭,惱怒地掀開門簾將那聲音的主人讓進了帳篷。
一個遮著臉的陌生男人一臉訕笑著躲開方玥走了進來,一進帳篷便斜倚著坐在趙屋的正對面,眼神中流露著一絲淡淡的猥瑣,他回頭看了看方玥,見對方並沒有跟進來而是選擇呆在了帳篷外,這才低聲對趙屋說道,“你們有一年沒見了吧?”
“你是不是有病?!”
“我就是好奇,現在男女那事兒都快絕跡了,尤其是像咱們這種小型庇護所,當家管事兒的都是那夥後文明人類,他們一個個都和太監似的早沒這種需求了,有需求的那幫前文明傢伙又混的太差,光活著就有夠費勁了,根本沒機會碰女人!”
趙屋赤裸著上半身坐在地上,無奈的抓了抓自已的頭髮,“遲早你得死在這該死的好奇心上!”
“咱們可事先說好,我剛才可什麼都沒看到,最多就是偷聽了一下你們那些沒什麼營養的對話。”羅門邊說邊舉起自已的雙手以示清白。
趙屋面色難看地瞟了一眼羅門,不準備和他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纏,“你怎麼突然來了?”
“我碰見薛瑤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把她給惹惱了,那丫頭正在外邊和人找茬兒呢!”男人見趙屋面露擔憂,立即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放心吧,你不在的這一年裡她都快成這片兒的地頭蛇了,畢竟醫生這種稀缺品,可不是哪個庇護所都能擁有的,咱們還是先說正事兒吧。”
趙屋雙手抱胸盯著他,面色一改剛才,變得如同一汪古井一樣毫無波瀾。
“你不用每次見我都是一副死人面孔,等你以後正式加入初蕈城,流程會比我這個嚴格一百倍。”
“對事不對人,我只是不喜歡這套規矩罷了。”
“那你倒是在招人的時候用點心啊,別老招一些反骨仔。”
“用心?用心招來的人都被你挖走了,我用什麼心?”
“說的好像是我挖走自已用了似的......先說正事兒,薛瑤說的那倆孩子我已經調查過了,沒有背景,就是兩個相依為命的兄弟,那個小的還好,市井裡常見的鬼靈精怪,但年紀尚小沒什麼太多值得擔心的,主要是那個大的......表面看著和善,實際上卻很不好相與,你自已掂量著點吧,估計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第一次見那孩子的時候我也有這種感覺,但現在仔細想想,這種人估摸著也活不了太久,沒什麼好擔心的。”
羅門冷笑一聲,說道:“但凡和小孩、女人扯上聯絡的事兒就沒有哪件是簡單的,也不知道你是什麼體質,總能吸引到這類危險的傢伙,我還是那句老話,薛瑤和方玥好用歸好用,但她們實在太扎眼了,即便她們隱藏的再好也終究有露出馬腳的那天,“信鴿”不比“初蕈城”,別到時候連帶著你自已也在陰溝裡翻了船。”
趙屋語氣不悅的說道:“管好你自已就得了,別在我這兒婆婆媽媽的。”
“得,怪我多嘴了。”
“除了那倆孩子以外,那個中年男人你有什麼有用的訊息嗎?”
“什麼中年男人?”
趙屋猶疑著看了看羅門繼續說道“那倆孩子身邊還有一個成年人,你難道不知道?”
“不知道啊!這倆孩子一直都是兄弟兩個,來流浪者歸宿已經三年了,沒見過還有第三個人啊!?”
趙屋仔細審視了羅門一會兒,然後託著下巴看向眼前的火盆,一個如此危險的男人,不可能躲得過羅門的眼線,如果羅門沒有撒謊的話,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男人才剛來流浪者歸宿不久!
“有機會幫我查查,那個人看著很危險,佩著一把用布條包裹的長刀,穿皮甲,眼仁兒是灰色白,特徵很明顯。”
羅門正兒八經地應了一聲,但看他的微表情似乎沒有把趙屋的擔心當回事兒,流浪者歸宿毗鄰初蕈城,想來這裡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主多得數都數不清,尤其是趙屋說的這類“看著很危險”的人。
“等你出發以後我就去探探,有準信兒的話我就委託信鴿去給你送訊息。”
羅門懶洋洋地靠坐著,隨手從身後的箱子上取下一塊髒兮兮的食物便往嘴裡塞,“對了,我還有一個事兒想問你。”
“快說,說完滾蛋,先把吃的給我放下!”
羅門看著趙屋,難得的擺出一副正經表情問道。
“你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接馮維的任務?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他可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頭,小心有命賺錢沒命花錢!”
趙屋翻了個白眼說道:“我就是個送貨的,馮維給我什麼工作,我就做什麼工作,我有得挑嗎?”
羅門嘲諷似的笑罵道:“你?送貨?一個遊走在“信鴿”和“初蕈城”之間兩頭吃的主,竟然說自已只是個送貨的?”
趙屋一字一句的聽著對方的言語,他的面色也隨著羅門的話語肉眼可見的發生著變化。
羅門見狀一驚,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已的失言,隨後甩手重重地給了自已一記耳光。
“我真他媽的嘴碎!”
趙屋默默看著眼前這個相處了十多年的男人,眼神中盡是平靜的殺意。
羅門也不知道在沉默中被趙屋盯了多久,只是突然就感覺那股殺氣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說錯了,你不會死在你的好奇上,你會死在你這張無遮攔的嘴上。”趙屋說道。
羅門面色訕訕地不敢接趙屋的話,只能皮笑肉不笑的乾笑了幾聲。
趙屋看著眼前表情尷尬的羅門,他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不停的相互摩挲著。
“不如這樣吧,你幫我做一件事,剛才你說的我就全當沒聽見。”
羅門臉上一苦,硬著頭皮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把方玥她們兩個安排進初蕈城的外圍。”
羅門聞言面色一驚,驟然間抬頭看向了趙屋。
“她倆?!你開什麼玩......”羅門最後的一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便被趙屋的眼神給嚇得嚥了回去。
兩人足足對視了十多秒,羅門這才確認了趙屋並不是在開玩笑。
“我確實能把他倆弄進去,但後續的事兒怎麼辦?”
“那就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了。”
“怎麼就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她倆是我推薦進初蕈城的,出了事兒我是會被連帶的!”
“那你平日裡就多照顧照顧她倆,別讓她們出事不就得了。”
“我自已都朝不保夕,還照顧他倆?我看你還是按規矩辦事兒吧。”
羅門說罷脖子一揚,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在你能力範圍內幫襯一下,私底下我自已會照顧她們的,不會讓你難做。”
羅門面色一凝,認認真真的思考了片刻,但最後還是皺著眉搖了搖頭。
“初蕈城現在正和那幫黑甲人打仗呢,雖說大家都不擔心初蕈城會戰敗,但那幫黑甲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從那山火燃燒到現在都過去多少天了?你就不怕我剛把她倆拉進初蕈城,初蕈城就被擊潰了?”
“那就只能怪她倆運氣太差了。”
羅門眯著眼睛盯著火盆中升起的細細白煙,直到趙屋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腦門,他這才回過神兒來,“你要想到什麼時候?給句痛快話!”
羅門揉了揉發痛的額頭抬眼看向趙屋,他發現時隔一年不見趙屋似乎又健碩了幾分,他的胸膛寬闊得像一扇大門,虯結的肌肉如同一塊塊花崗岩一樣堅硬無比,剛刮不久的鬍子在臉頰上留下一片青色的痕跡。“你要是不接馮維的委託我可以考慮把她倆弄進去。”
“什麼意思?”趙屋皺著眉問道。
羅門眼神躲閃著歪過了腦袋,並不準備回答趙屋的這個問題,“馮維雖然不怎麼樣,但他終歸是我的上司,有些話我只能點到為止。”
“明白了。”趙屋愁苦地說道。
羅門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他生怕趙屋會繼續追問,“說真的,你要是不接這次的委託,我有六成把握可以把她倆送進初蕈城外圍,”他面色認真地盯著趙屋,等待著他的答覆,但趙屋卻低著腦袋遲遲沒有動靜。“到時候你也可以選擇離開“信鴿”直接進初蕈城內部,以你的能力遲早可以混到馮維現在的位置,我也好沾沾你的光。”
“我又不是沒試過。”趙屋出聲答道,“可最後的結果又怎麼樣?除了大湖我最恨的地方就是初蕈城了!”
“你那時候太著急了,而且又攤上了馮維這麼個壞心眼的主,換做我是馮維,我都未必敢說不會出賣你。”
“是啊,這就是現在這世道的景況,壞心眼連藏都懶得藏了,而我們註定得在這裡待一輩子。”
“漫長無邊的一輩子。”羅門重複道,“或長或短這都是你自已的一輩子,以你現在這這樣的態度,遲早有一天你得死在類似馮維這樣的人手裡。”
“我可能會死,但絕對不會死在像馮維這樣的人手裡,”趙屋反駁道,“你覺得馮維為什麼討厭我,甚至可以說是恨我,卻又不得不委託我幫他去做事?”趙屋笑著看向羅門,“因為我足夠優秀,起碼比他優秀。”
“不對,”羅門搖著頭堅定的說道,“他恨的不是你的優秀,而是你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在馮維的眼中你是個腦子裡裝滿了前文明知識,卻自以為是的小嘍嘍。”羅門雙手抱胸眯著眼睛往前探了探身子,“你早已經不是什麼趙教授了,你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而且是一個平白無故就要羞辱別人一番的普通人!”
“羞辱別人?!”趙屋瞪大眼睛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在災難降臨的六十多年時光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已羞辱別人。“你是不是瘋了?!我什麼時候羞辱過人?!”
“平時的說話裡,平常的做事中,包括我,甚至包括方玥和薛瑤,每一個和你共事的人都被你羞辱過,跟你一起做事的人不應該叫同伴,更應該被叫作跟班,你自已清楚得很,大家也都清楚,沒有我們,沒有任何人你也能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可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趙屋遲疑了,他確實享受那種以自已為中心帶領其他人完成一件事情的成就感,但難道這不應該嗎?
羅門看出了趙屋的表情想要表達的意思,他無奈的繼續說道:“光長年齡不長閱歷的長壽果然不是什麼好事,這都六十多年了,可你依然毫無長進,你想想看,你這些年遇見的都是什麼人?!前文明的底層,後文明的文盲,妓女、野人,還有那些只想利用你的能力幫他們往上爬的王八蛋!”羅門一臉嚴肅的挺直了腰身,“告訴我,趙教授,在他們身上得來的成就感真的有那麼爽嗎?”
趙屋耳根微紅,剛才的怒意此時已經全消,只剩下了一股慚愧和罪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