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三角形是這個世界上最穩定的結構,不僅最穩定,而且夠鋒利,宋桃站在白巳旁邊,平陽王站在白巳對面,一個眼裡全是平靜,一個平靜深處隱藏著一絲忌憚。
宋桃沒空觀察太多,因為那團黑霧雖說短暫的被壓制住,可黑霧之中卻不斷的傳出哀嚎聲,看著二人還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宋桃急了。
“你倆能不能先別裝了,先把眼前的事兒解決了再說行不行?”
身份啊,地位啊,先拋到一邊,救人先,等救完人你們打個三天三夜,人家排著隊給你倆加油。
白巳收回目光,衣袖一甩一卷,非常瀟灑的動作,看得宋桃現在就想給他喊一聲加油。
這動作一做完,只見那團來勢洶洶的黑霧像是被某種東西壓制住似的不斷後退,一旁的平陽王一看,不甘示弱,一下扔出五道符,每一道都閃著金光。
二人不斷逼近,一個甩袖子,一個扔符,宋桃站在他們背後,從他的角度來看,二人配合得那是相當默契,就像春晚上的趙丹丹和宋本山。
但如果換個角度就會發現他們明明是在較勁,你逼退一米,那我就必須逼退兩米,否則我不就輸了嗎?臉上都寫著我怎麼可能會輸給他?
不管他們想法如何,結果總歸是好的,霧氣不斷被壓縮,最後退回到一處牢房內,縈繞在李賦身旁。
縣衙大牢,除了窮兇極惡的兇犯需要單獨關押之外,剩下的犯人基本都集中在這裡,李志強就關在蘇三月對面,剛進來時,他對這個地方保持一種害怕中帶著敬畏的心情,一看自已就關在蘇三月對門,李志強心說很不錯,開導人的機會來了。
哪兒知道這個機會好幾次差點兒把他嚇死。
昨天晚上,李志強並不是一開始就找蘇三月說話,而是等到夜深人靜之後,他才慢慢地,小聲叫著蘇三月的名字。
地上鋪著潮溼的稻草,蘇三月就坐在稻草上,一動不動,李志強叫了十多聲,對方愣是連頭都沒抬一下。
李志強歇了一會兒,又開始叫,旁邊還關著別的犯人,有人聽到李志強的叫聲開始罵人,這麼一來,李志強也不敢再繼續,這還不算,最讓他無奈的是,李賦雖然來了,可他和蘇三月誰都看不見,李志強這才反應過來,他孃的,白來了啊。
他還是想讓蘇三月知道李賦的鬼魂就在牢房,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辦法,想著想著他就睡著了,迷迷糊糊間,他好像聽見有個女人在說話。
聲音模糊低啞,如同鬼魅在喃喃低語。
李志強睡得不安穩,不僅有女人說話,還有各種咕嚕聲,磨牙聲,令他心生煩躁,他從睡夢中驚醒,聽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心生寒意。
李志強縮到牆角,分辨了半天才發現,這聲音竟然是從對面蘇三月嘴裡傳過來的。
他仔細辨認,只聽見對方嘴裡唸叨著:“風光霽月讀書郎,娶妻應娶美嬌娘,人生過半回頭望,不識清雪蘇三娘,往兮承諾皆作廢,恭喜才子得良配,不需苦等數十載,只需人世一場醉,痴心到頭終不悔,可憐一場離別淚。”
蘇三月聲音悽慘無比,李志強聽得心驚膽戰。
他輕聲呼喚著蘇三月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蘇三月搖頭晃腦,說著說著,又唱了起來。
“夜黑黑,魂飛飛,風兒吹啊吹,魂兒追著風,落在山頭上,郎啊郎,我心慌,你是否把我忘?夜黑黑,心黑黑,棍棒落身上,穿腸毒藥心中藏,只盼郎無恙。”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李賦其實一直在蘇三娘身邊。
他目露悲痛,情緒翻滾,從眼眶中落下來的眼淚,彷彿一場如夢般的虛幻。
李賦的手不止一次地落在蘇三孃的髮間,他輕輕觸碰,手指劃過那根木頭簪子,僅憑這根簪子他就知道,這幾年來,蘇三娘心裡一直都有他。
他陪在蘇三娘身邊,聽對方又說又唱,不眠不休的唱了好幾個時辰,晨曦初現,李賦依依不捨的看著蘇三娘,他知道,等太陽一出來,他就必須回到那顆珠子裡。
等再見,又要等上一個白天。
天亮了,李志強鬆了口氣,那顆珠子在他掌心中不停的滾動,明顯躁動不安起來。
李志強嘗試著和蘇三娘溝通,好不容易對方有了回應,卻只是轉頭呆呆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看過來時,空洞死寂,明顯是沒聚焦的。
時不時有獄卒過來,李志強不敢太明目張膽,等獄卒走,李志強又開始小聲叫著蘇三孃的名字。
旁邊的鄰居都聽到了。
鄰居在這裡已經待了一個月,還要一個月才能出去。
鄰居嗤笑:“別叫了,她聽不見的。”
李志強趕忙靠過去問:“這位大哥,她聽不見是什麼意思?”
鄰居伸手抓頭上的蝨子,又拿起旁邊的稻草逗老鼠。
“你看看,老鼠都爬她身上了,她都當不知道,膽兒真大,你再叫都沒用,她不想聽見。”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蘇三月是一心求死,她才被關進來的時候不是這樣,她天天哭,大聲喊著冤枉,有求生意志。
直到幾天前,寇森過來一趟之後,蘇三月就變了,她還是哭,但卻從不發出聲音,只是默默的哭,人越來越沉默,等寇森再帶著罪狀過來時,蘇三月盯著罪狀看了半天,又問了一句你說的是真的嗎,然後非常乾脆的按了手印。
李志強趕緊問:“大哥,你聽見他們說什麼了嗎?”
大哥小動作特別多,又拿手指掏耳朵,掏完還放在嘴巴前吹一下。
“沒聽到,那會兒我在睡覺,不過你聽聽她說的唱的是些什麼東西,王屠夫如此待她,難道她嘴裡的讀書郎,小郎君是指的王屠夫?”
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
李志強聽得一驚,他可從沒聽說過蘇三娘在外邊兒有人,並且他也不信。
李志強苦思冥想,道:“不可能啊,她不可能偷人。”
大哥嘿嘿笑:“我也這麼覺得,蘇三娘要是偷人,王屠夫可早把她打死了,可她不偷人,不代表她心裡沒藏人。”
李志強皺眉,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如果蘇三月心裡有別人?那那個別人又是誰呢?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和蘇三月接觸?
李志強想了又想,直接想到了中午。
吃完飯之後,旁邊的大哥又開始睡覺,蘇三月不吃不喝,坐著等死,她把腦袋上的木頭簪子拿下來,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她的眼神在看到那根簪子時才會有一絲溫度。
李志強見狀,抱著試探的心態問道:“三娘,那根簪子是誰送的?”
蘇三娘不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摸著手裡的簪子,好像那根簪子是什麼不可多得的寶物。
李志強等了一會兒又道:“三娘,你告訴李大哥,那根簪子,是不是李賦送的?”
聽到李賦這個名字,蘇三娘動作一頓。
她緩慢地抬起頭,掃了李志強一眼,衝他露出一個絕望的笑,就又低下頭。
李志強一看,有門兒。
他趁熱打鐵:“三娘,那根簪子就是李賦送的對不對?你沒忘記他,你心裡還有她。”
蘇三娘停下手裡的動作,盯著簪子發呆,沒一會兒,滾燙的眼淚落在手背上,蘇三娘嘴裡發出一聲笑。
李賦……李賦。
她抬頭,看著虛空,把這個名字在心裡默默的想了一遍又一遍。
她曾經靠著這個人活下去,如今卻活不下去了。
王屠夫是不是她殺的,都無所謂。
她認命了,就這樣。
李志強看到蘇三月眼裡的決絕,也顧不得太多,乾脆直接道:“三娘,李賦就在這裡,你有什麼話對他說可以直接說,他能聽見。”
蘇三月眼裡閃過一絲迷茫,她轉頭,從昨天晚上開始,第一次正視李志強。
李志強面帶焦急,生怕自已說出來的話對方不信,緊張得狂吞口水。
蘇三月盯著李志強看了半晌,緩慢開口:“李大哥?”
李志強一看對方認出自已來了,激動得差點兒哭出來,他趕緊應了一聲:“是我是我,你認出我來了?”
蘇三月點點頭,依舊緩慢道:“你說李賦在這裡?”
李志強連連點頭:“他真的在,就是你看不見,不過你說話他能聽見。”
他把手上的珠子扔過去,四處看看,壓低聲音道:“他的魂魄就在那顆珠子裡,你對他說,珠子會給你回應。”
他原以為,蘇三月會立刻把珠子撿起來,會對李賦說很多話,可等了半天,對方也只是疑惑的看著那顆珠子。
李志強想著,這事兒說來確實詭異,肯定需要一個接受時間,反正要是有人突然扔顆珠子給他,然後告訴他裡面有個鬼魂,他肯定不信,並且他還要嘲諷那個信的人就是個傻子。
只是現在,他不得不信。
蘇三月看著那顆珠子,過了很久才挪過去小心翼翼地把珠子撿起來放進手心裡。
她對著珠子輕聲道:“李賦?”
珠子在她手心裡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回答。
李志強看得都激動了,心說這下應該行了吧,可下一秒,蘇三月卻直接將手裡的珠子扔了出去。
李志強大驚:“三娘,你這是幹什麼?”
蘇三月盯著被她扔在角落裡的珠子,身體都在哆嗦,她突然嘶吼道:“你騙我,李賦怎麼可能在這珠子裡,怎麼可能!你們都在騙我!”
李志強著急道:“我沒騙你,李賦的魂魄真在那顆珠子裡,就在前幾天他告訴過我他送了你一根簪子,那簪子是他送給你的生辰禮物,是他自已親手做的。”
怕蘇三月不信,李志強又接著道:“他還告訴我,那天你偷偷親了他一下,親的臉,你忘了嗎?”
蘇三月整個人呆愣在原地。
片刻後,她衝過去把珠子撿起來,李志強說的話她已經信了,只是她不知道自已信了之後還能怎麼辦。
“不可能,不可能……”
李志強心說怎麼不可能,事實就擺在眼前呢,你敢叫那珠子,那珠子就敢應。
“他們明明告訴我,李賦去了另一個地方,他過得很好,已經考了秀才,娶妻生子,不會再回來了。”
李志強愕然。
他孃的,這是誰造的謠,簡直不得好死。
“他們瞎說,李賦壓根兒就沒去別的地方,他一直都在清雪鎮!”
蘇三娘回頭,呆呆地看著李志強:“那他為什麼不來找我,他答應過我,他會回來找我的,我一直都在等他,等了三年,可他一直沒回來,他是不是把我忘了?躲起來了,不想要我了?”
李志強嘴唇一個哆嗦,他抹把臉,不忍道:“不是,她不是不回來找你,他回不來,他也沒去別的地方,他也去不了,他被王屠夫抓了,關在山洞裡,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堆白骨,魂魄就在那顆珠子裡,真的,你相信我。”
蘇三月癱坐在地上,看著手上的珠子發呆。
李志強也不清楚這種情況對於蘇三月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王屠夫用一個死人騙她,控制她,蘇三月真的真想,可每每想到李賦,她又掙扎著活了下去。
只等著有一天,李賦能真的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這是一個很虛無的夢,可蘇三月卻只能相信這個夢,有人告訴她,李賦在別的地方功成名就,娶妻生子,她的夢也隨著這些話,碎了。
她是恨李賦的,恨李賦給她承諾卻一直不兌現,她也是恨自已的,明知道那只是一個夢,卻總是忘不掉,放不下。
她對李賦的感情很複雜,已經超過了她所能承受的,一個活得很好的人活下去他可以有很多種理由,或許是想吃遍世界美食,或許是想找尋自我,或許是想完成夢想,很多很多理由,可對於一個很苦的人來說,他們活下去的理由對標於前者,便顯得無比貧瘠。
比如蘇三月,她需要的,不是夢想,不是自我,而是一個能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