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個角的月亮，掛在星星間，四周的草叢裡的蟲聲透過紗窗，房內鼾聲呼吸聲一片，那些女孩在疲憊和害怕中睡得死死的。

“晴娘跟我們一樣，也是被賣進來的嗎？”柳菲菲睡不著，盯著木頭房梁想起那張不再冷漠而顯得有些豔麗的臉，眉心一點藍色花鈿，配著那紅唇，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晴娘是因為她的情郎才進來的。”蘭香側過身子，臉在黑暗裡，柳菲菲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看見她烏黑的發。

“她本是將門之後，那情郎是他父親底下的兵。”她的聲音低低的，“他年輕，俊秀，穿起盔甲來英勇極了，雖然沒有什麼勢力，氣質卻不凡，大概是有天來院裡報信，她見到了他，然後從此注意到了他，她每日都去看他，時間一久，兩人就揹著所有人相愛了。”

“能被晴娘愛上的人一定是個極好的人吧。”柳菲菲想象了一下，卻發現想不出來什麼樣的人能和她相配。

“他是個好人，又不是個好人。這件事情時間久了根本瞞不住，晴孃的父親發現了，十分生氣，要把她嫁出去。”她攏了攏被子，“他們那種高高在上的人，把一切都算計好了，怎麼可能把女兒嫁給一個沒權沒勢的人，所以晴娘知道訊息立馬就和那情郎跑了，他們隱姓埋名了一段時間，氣的晴娘他爹重新認了個女兒，把她嫁出去了。”

“那日子很窮，沒有首飾，沒有絲綢，沒有琴，只有粗茶淡飯，幹不完的活，他們不敢去做工，怕被發現，我問晴娘苦不苦，晴娘說不苦，只覺得那日子太短了，還沒多久就分開了。”

蘭香的語氣裡有些羨慕，她從小被賣進這閣裡，從來沒有體驗過愛情，所以看著柳娘幸福，她也覺得自已很幸福。

“他們為什麼分開了？這男人愛上了賭錢？”柳菲菲不解。

“那男人有個時常接濟他的好友，那好友嗜賭成性，有一天他竟瘋了一樣來找閣主賭命，說是如果贏了，就讓閣主把傾城閣讓給他。”

“他輸了。”這是一個沒有爭議的結果，柳菲菲想都不用想。

“他輸了，要把命留下。可是那男人講義氣，知報恩，於是就也找閣主賭，他本想賭命，可是閣主說，要拿一件最珍貴的東西才願意和他賭，那男人哪有什麼東西。”

“所以他用晴娘做賭？”柳菲菲睜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晴娘放棄了榮華富貴，放棄了家，單獨出來和他生活，這男人竟然如此。

“他也不願意，可是那把刀就橫在他朋友的脖子上，他朋友酒醒了，像個牲口一樣跪在地上涕泗橫流的求他救命。”

“於是他就答應了。”愛人和朋友，比如手心和手背，選哪個，都得剜去一層肉。

“是晴娘答應的，晴娘相信他，正如跟他出府一樣，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沒哭也沒鬧，只是笑著拍拍那男人的手，跟他說沒事，會贏的。”

“三盤，三盤，閣主賭技高超，故意一盤輸，一盤贏，最後一局時，那男人額頭上都是汗，手止不住地抖，晴娘也閉上了眼，眾人只可憐那男人賭運不佳......”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幸運的人，多的是不幸的人。

“那男人沒來搶人？”

“來了，可是沒有用，閣主好似發了善心一般答應他只要不來鬧，晴娘好好表演賺錢，就不會賣了晴娘，他們都捨不得對方死。”

“所以他就不來了？”

“從此再也沒人見過他，只偶爾有客人讓給晴娘帶聲好，每次有人問好，她總能開心一陣子。”

“真可憐。”

“不可憐，晴娘心裡是開心的，她知道他們是相愛的，晴娘對他真是一片痴心，從不給那些醜男人好臉色。”

“可是她死了。”柳菲菲不太認同她的話，她覺得晴娘是可憐的，年紀輕輕與愛人生離，然後又早早失去了性命。

“但她也遂了願了，她有愛人，這是她的必經之路，我們都知道，她一定會死。若是真的委身恐怕才是生不如死，你還小，不懂，但是進了這裡，怕是也懂不了了，睡吧。”她轉身在黑暗中愛憐的摸了摸柳菲菲的臉，就像晴娘摸自已一樣，晴娘告訴她什麼是愛，什麼是被愛的感覺，而她也學著她，現在再摸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可憐的女孩的臉。

“所以你也知道，那個翠翠根本沒有下毒？”

蘭香沒有說話，靜靜地，彷彿睡著了一樣。

太陽出來了，柳菲菲正在扭毛巾，蘭香過來幫她理了理衣襟，手中握著一個小錢袋子遞給她。

“這是我最喜歡的荷包，當時我買了兩個。”她不捨的看了看荷包，“一個送給了別人，今天我把這個給你。”

“家裡有人來給我贖身了，我要回去了，這些銀子給你，你在閣裡多打點，好好活著，別衝撞了別人，實在不行你就去找院裡的橙兒，她在院裡有些重量，讓她收了你。”

柳菲菲不要，蘭香不顧她的拒絕硬塞給她，正碰上昨天的幾個小廝，柳菲菲不敢在拒絕，只想著等出去了再找她還與她。

“蘭香，有人來接你了。”

領頭的張哥浩浩蕩蕩的領著幾個人往院子裡進，那手下的人都不太規矩，見還有姑娘在洗漱，上去就摸人家手，惹得那些姑娘驚叫。

柳菲菲向門外去看，遠遠的看見門外有個轎子，普普通通的，沒什麼裝飾，有兩個僕人負責押送轎子，蘭香拍了拍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進轎子，放下了簾子，那轎伕抬起轎子，蘭香掀起窗簾笑著和她揮了揮手。

有好些女孩都探頭去看，眼裡有羨慕有害怕，張哥一揮手，讓她們都散了，趕緊去幹活。

柳菲菲想這也是個好結局了，剛走到陰影處，卻聽見那小廝悄悄的靠近張哥，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張哥，我們就這樣給她賣給別人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那小廝見周邊人無人，心裡有些擔憂，實在是忍不住了。

“那你就不怕翠翠的事情被人發現了，我們死得更慘？”張哥一腳把他踹到地上，也不避諱被人聽見。

“可......那蘭香在這院子裡好多年了。”他坐在地上囁嚅。

“這院子裡天天有人丟，你都知道誰是誰，況且晴娘都沒了，誰還能護著她，不過是個年紀有些大的老丫頭，那貴人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氣。”張哥冷笑一聲，甩了一下衣袖，“再說，我就先讓你死。”

柳菲菲聽得渾身發抖，卻怕暴露不好動作，只好等他們走了恨恨的拍了一下眼前的假山，震碎了一小塊石頭。

這院裡，不能再呆了，再呆只怕要暴露了，蘭香也得趕緊救下來，她趕緊去追那轎子，路上卻早已沒了轎子的蹤影，她只好先回客棧去和陸連橋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