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臺內袁知默師徒二人相對而坐視線都不約而同的落在了一旁的渾儀上,屋內靜悄悄的唯有那輕微的呼吸聲才讓人感到有人的存在。
末了袁知默完成了心中的推演說道:“皇帝近來焦躁難眠,起卦太多適得其反,縱然有為師那三寸不爛之舌,也不能使陛下信服。而今陛下又疑心上了北漠前來議和的目的,又命令我卜卦一場,可數日來反覆如此,卦象結果對事對物所呈更加模糊不堪又豈能如陛下所願。這可讓為師如何是好?”
張衡不自覺中將面前的書卷徐徐捲上,可眼睛尚且沒有從渾儀上離開,他的思緒還沉浸在推演之中。良久之後,方才反應過來師父在同自己說話,抬眼便見師父那張略微慍怒的臉就放在自己面前,他忙起身賠罪道:“師父息怒,弟子愚鈍未能跟上師父的腳步,也沒有聆聽師父的教誨,還請師父責罰。”
“剛才為師所言你當真一個字沒聽進去?”袁知默將身子越過書案逼視著在地上叩首的徒弟。
“弟子有也沒有。”張衡這番回答可讓袁知默連嘆了好幾聲氣。
“為師明白你的意思,無非不過是你也不知道怎麼做罷了。好了,你先起來,為師也不為難你。但陛下那關該怎麼過?”袁知默將他拉了起來。
“按現下的局勢來分析北漠求和不當有疑才對……”
“等等,你這幾天都幹什麼去了,連在這點訊息都不知道嗎?”袁知默的不滿更甚一籌。
張衡抬起頭看向師父,桃花眼中的委屈將近溢位而來,讓得袁知默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莫非為師並沒有告訴你這些……”
“師父連日來忙得不見蹤跡,弟子除了今日能與師父說上幾句,平日裡都在書房裡獨自研習生怕怠慢了學業。”
“好了且不提這個。”袁知默只得將近來御騎中所發生一事悉數說了一遍,張衡聞言眉頭微皺,可心中不免盤算起來自己擅自起的數卦來。
“你可有什麼辦法?”見張衡沉思不語,袁知默雖如此問道語言卻不乏試探之意。
“弟子有計策不知當講不當講,不過此於起卦占卜無關,”他停頓之中看向袁知默的反應,見師父默許後他接續說道,“既然公主已經中毒,雖離毒發尚有一段時間,師父何不向陛下進言說是如此這番,北漠求和就將公主嫁出,公主在北漠毒發想必北漠自然脫不了干係,到時北漠是不是真心實意求和也並無太大關係,只要我大魏調查或是發兵的藉口合理正當便可。”
“如此一來,陛下的心病可解。”袁知默輕撫著自己的鬚髯笑道。“你小子可以呀!”說罷便拍了拍張衡的肩膀笑著向外走去。
“能為老師解憂,是弟子的福氣。”張衡的聲音在背後幽幽響起,他直起身子來注視著袁知默離開的背影,眼眸中沒有半分喜怒。如今來看自己尚且已經在此事上推波助瀾一遭了,只是公主你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了。
他離開司天臺往書房走去,那灰塵濃厚的書卷尚且在等著自己鑽研。
文恪殿上,將前來面見的烏多支走後,慕睿在殿中踱步思索著,但見袁知默持著他的拂塵腳步輕快地從殿外邁進,便不動聲色地往書案前走去,端坐其上。
“你前來所為何事,朕不是讓你前去準備卜卦了嗎?”他輕聲問道,疲乏之意滲透在言語之中。
袁知默聞言忙湊上前去對著皇帝耳語數句,聞言後的慕睿心頭稍有舒展,“此計不失為一種辦法,若到時只是朝中無人,你又能讓誰去前線一戰?”
“陛下忘了自有人能前去,安正侯家那個小子。他武功可是排在大魏榜首,而陳家歷來是戰功赫赫,排兵部將是沒得說……”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帝王那陰翳的雙眼便找上了他,而在緊張之中他手中的拂塵又再次遭了殃。
“怎麼?你到是接著說呀,那時的他必然會帶著餘怒將北漠一網打盡,那時我大魏的版圖必將擴寬不是嗎?”慕睿接過了他將要說下去的話,手中的硃筆不受控制的摔在了地上折成了兩段,引得袁知默無端打了個寒噤。“等他凱旋而歸,朕要如何嘉獎?是封王拜相還是賞賜金銀土地,交予他的兵權又該如何收回?你就不怕他一怒衝冠為紅顏把朕的這老殘之軀給揚了?嗯?你倒是說話呀!”
“微臣不敢!微臣絕沒有此意只是……”袁知默見帝王動了怒,慌忙跪在角落爭辯道,好在危機之中他靈光一閃接著說道:“還請陛下且聽微臣把話說完。”
慕睿被他那扒拉拂塵的動靜攪得煩亂,深知他脾性的他只得將他扶起,且安撫著說道:“你的拂塵還要不要了?朕又沒有說要殺了你,乾著急又什麼用?”他輕瞥了低著頭的袁知默說道:“你繼續說,有理沒理都行,只要你不弄出動靜來。”
“是是是,”袁知默點頭如搗蒜,手下的動作果然聽了下來,只是僵硬在原處快將那拂塵掐出個對穿來,“微臣以為當下不是北漠可汗想要面見公主嗎?陛下或將給他一些考驗,到時那小子為了公主必然會出手的,不過現在他傷勢雖有痊癒但未大好,想必可汗不會手下留情,此後定會留有舊疾。如若真有那麼一天,陛下處理他豈不是很方便,且不會惹得他人起疑。”
慕睿眉眼一轉,語氣頓時緩和了三分,“如此說來朕倒是可以試上一試……”他快步上前走到殿外喚來了福安說道:“今晚,朕也要大擺宴席,傳話下去讓人準備準備。”
福安見帝王重展歡顏,自是清楚袁知默帶來了“好訊息”,便命御膳房的人好生準備,又在無人注意中偷溜進了太后的長樂宮內。
銀清歡站在主殿院內的長廊之下,兀自欣賞著那隨風飄蕩叮鈴作響的紅線銅鈴,時間是否過得太慢了,也不知道……身後的腳步聲引起了她的注意,但見是福安來了,她也沒有說話。福安見殿中四下無人,便走上前去向銀清歡輕聲說與了方才在文恪殿內發生的事情。
“果真如此?”
福安點點頭。
“哀家知道了,那你先下去吧,待會晚了皇帝又會起疑的。”銀清歡扶額輕嘆了一聲,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的,至於今晚或將又會平添上幾分風雲吧。
待福安退出殿門,黑衣帷帽男子才拎著幾副藥包走來,“可是出了什麼事?”明銳的他再次點出了太后的異樣。
“哀家只是聽福安說今日皇帝心情大好,一掃往日的陰雲,看來想是有了對策,而今晚又要大擺宴席,想必是要落實下去了。”
“姑姑在為此而憂慮嗎?”
“那是自然,自從初兒天命既出,縱然黎兒已經做出了讓步,可他依舊不依不饒到了現在。國家不想著如何治理,整日與那術士方士廝混。他想逆天而行,可老天會同意嗎?今夜不知又會怎出什麼么蛾子來!”銀清歡將手中的柺杖跺地。
“姑姑不要太過神傷,如今雲兒如此還要指望姑姑在其中支撐。”
“哀家知道。這幾日來好在有你為她調養也不至於發作。要不然哀家恐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或許這下該到你與她見面相認的時機了。你必須在皇帝把主意打到初兒身上前帶她離開大魏。”
“侄兒正有此意。”
“好,哀家這就……”然而還未等銀清歡將話說完,一個小太監就急急忙忙地跑來說道:“陛下前來有請太后娘娘參加今夜的晚宴。”兩人的談話就此被打斷,黑衣帷帽男子聞言將手中的藥包放在隱蔽處的桌案上慢慢地退了出去。
舒雲閣上,慕雲初看著手中的書卷卻被窗外太監的喧喊聲吸引了注意,她將書卷擱在一旁的几案上,起身向外探去,正巧見那帝王邁入了太后的寢殿。
“皇叔這時怎會來此?現下早已過了請安的時間。”她思慮再三雖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也知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斃,便將那赤鳶喚來。
“今日可有什麼異常?”
“御騎那邊並無動向,卑職只是聽說今晚將有夜宴。”
“夜宴?明明昨日才擺了接風宴,而今天又辦……可有何緣由?”
“卑職未聽皇帝與總管太監明說。”
“是嗎?那就先在繼續跟進,若有其他可疑的事宜定要向本宮報告。還有宮外的花榜籌備得如何了?”慕雲初輕輕拿起矮几上呈著的幾位女子的肖像。
“上鳶大人一一辦妥了,想必明日就能開始。”
“很好,綠裳近來如何?”
“綠裳姑娘天賦極佳,本就有些底子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更是無所不能。”
慕雲初輕輕點了點頭,讓他退了下去。如此說來恐怕與之相比雁雙雪要略遜一籌了,這樣也好。
日晷在隨著時間流逝光影也在變化,待華燈初上之時,太液池上的水榭中早已是人聲鼎沸,太監宮女、歌手舞者在其中穿行往來絡繹不絕。
慕睿高坐其上與昨日之態判若兩人,烏多心下雖有疑惑可也只是作陪之態,待酒過三巡之時,慕睿起身說道:“可汗不是一直都想見見我大魏的公主……”
烏多聞言就準備起身言謝,誰曾想那話直說了一半的慕睿就將他攔下繼續說道:“可汗先不必言謝,你不是曾說朕的公主是明珠嗎?既然是明珠又怎能輕易讓可汗與之相見?”
“那看來皇帝是有所要求了?”
“那是自然。”慕睿對上烏多那頗為不滿的眼神接著說道:“可汗要是能贏了我朝之勇士方能一見。”語氣之中盡是輕慢之意。
“可笑!就不是比武嗎,皇帝何必那麼彎彎繞繞?儘管放馬過來!”烏多也是染了幾分酒氣,語氣中也帶有了傲慢和不屑,他輕蔑地掃了一眼對坐的魏朝臣子。
“現下時辰已經不早了,何不明日再議?”何謹見烏多快要衝動行事慌忙插嘴道。
“怎麼,難不成還要待你們回去商議一番不成?”慕睿不依不饒地說道。
何謹頓了頓,繼續說道:“吾王因此舉劍,卻只能博佳人一面未免太過不值,不知皇帝是否能將條件改上一二?”
慕睿見他並不言明也不打算接茬,正當要陷入沉寂之時,烏多卻開口道:“若孤贏了是否能求取公主?”
“可。”
此話一出太后的臉色明顯難看了起來,而殿上一反常態的鴉雀無聲起來,卻聽得席間的玉杯一前一後“啪”的碎了兩聲。
“但現下比武實為不適,何不準備一番明日在開闊的地好讓孤大展身手。烏多說完便帶人退了出去,唯留魏朝的一眾朝臣還在原地,等待著暴風雨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