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熙熙攘攘,玲瓏齋前停下了一輛香車寶馬,一貓一主一僕相繼下了馬車,店裡的夥計立馬迎了上前,帶著貴客直奔北向雅間而去。
踏入房中幾許芳香沁人心脾,又有織錦屏風相隔前廳後室分明,夥計推開朝北的雕花木窗,喧鬧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慕雲初微微蹙眉,眼含笑意地看向飛鸞問道:“想吃什麼,還是都把玲瓏齋的菜品點心都上個遍?”
飛鸞還在為剛才發生的事氣憤,對慕雲初的話充耳不聞。
看著她撅著的小嘴可以掛得上燈籠,慕雲初笑了起來:“我的好阿鸞,本郡主都沒生氣你生氣做什麼?來,先吃點好吃的。”
拉著飛鸞就往窗邊的坐榻走去,又回頭讓夥計把玲瓏齋拿手的菜式都送上來。
“哼!那糟老頭子算什麼東西也敢讓郡主您……”未脫口而出的話被桌上的茶點噎了回去。
其實慕雲初心底也不是滋味,只是對乾伯的態度充滿了理解,所以也不便計較。
話說,昨日慕雲初在佛前跪了半宿可心下依舊不安,原準備今早再前往安正侯府,可不巧的是侯爺去了刑部,夫人去了榕館,只留管家陳乾在家中。
乾伯對郡主的到來態度甚是冷淡,回話時也不忘將府門虛掩,拒客之意何其明顯。
“侯爺和夫人出門了,世子病痛實在不適合相見,還請郡主回吧。”
“可是……”飛鸞上前正欲爭辯。
慕雲初將她拉了回來,淡淡道:“無礙,我們回吧。”回身間壓下眼中的失落,強做鎮定地向馬車行去,懷中的貓兒分明感到那撫摸著自己背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就在身後那冰冷低沉地聲音響起:“希望以後郡主不要再給世子添麻煩了,老夫人喜靜,還請郡主不要過多來訪,請見諒。”
慕雲初頭也不回地說道:“本郡主知道了。”
不想飛鸞也將此話聽個真切,一副要撕了乾伯嘴的態度再度衝上前,又被慕雲初生拉硬拽了回來,在一系列動作的掩護下飛鸞那純真的眉眼間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狠厲。
在這之後兩人就轉道玲瓏齋,美其名曰將魏都的吃食都嚐個遍,實則慕雲初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即使在安正侯府吃了個閉門羹也不能打亂了自己原有的計劃。
乾伯自小看著陳卓長大,對世子的感情似父子一般,自然見不得陳卓如此這般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受盡傷害,故此才對自己的到來如此不悅。至於陳老夫人……慕雲初冷笑一聲。
見郡主陰沉地笑容嚇得對面正在品茶的飛鸞一口嗆了出來。
溫熱的茶水濺了慕雲初一身,她也不慍怒扶額輕笑道:“好阿鸞,慢慢吃,這可沒人和你搶。”
飛鸞趕忙拿起絲絹就要替慕雲初擦拭,只聽“啪”的一聲,一個石子正中了自己的腦袋,隨後慕雲初也捱了一下。
二人剛想罵到,樓下隨即傳來了一聲慘叫,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十二三歲衣著襤褸全身邋里邋遢的小小少年被一個凶神惡煞的中年男子正用繩索捆著,枯廋地腳上套著沉重的鎖鏈,另一個男人抱著手在一旁哀嚎著,正欲還手抽那少年之際,慕雲初於心不忍最終開口喊道:“住手!”
但樓下男子視若罔聞一鞭子抽了下去,鞭聲清脆引人側目,那少年愣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來,慕雲初氣極揚起手中的茶杯就往那男人頭上砸了過去。
那男人正要發作,店傢伙計跑到他身邊低語數句,那人瞬間萎了下去立馬拉起那少年向玲瓏齋樓上走去,少年也沒再反抗反而順從了不少。
待一眾人走到三樓雅間見到慕雲初時,開啟的窗戶已被輕掩了起來。
少年將頭深深埋在胸前,直到餘光瞥見那雙金絲繡花鞋時才堪堪抬起頭來,這一抬頭不要緊,可把慕雲初驚坐在原地。貓兒也意味深長看了少年一眼,隨後又舔起了自己的毛來,彷彿那一眼只是少年的錯覺。
那雙深邃像藍寶石般的眼睛,微微蜷曲的頭髮無一不再昭示著眼前之人的不凡。
男人粗魯地拎著那男孩的領子說道:“他可是北漠人,是個小狼崽子,你這種官家小姐怕是馴化不了呀,狼可是養不熟的東西!”說罷就向看戲似的打量起慕雲初來。
慕雲初沒有接話,直接了當地說道:“五百兩?”
男人見開價如此之高,料想此人出手闊綽不敲上一筆甚是不划算,張開滿口黃牙道:“一千兩。”直接上來就翻了個倍。
飛鸞大怒道:“你這是敲詐!”
慕雲初掏出一片金葉子扔在地上,“滾!”
倆販子見錢顏開立馬笑嘻嘻地變了臉嘴,利索地解開了少年的腳鏈,撿起地上的金葉子喜形於色地出去了,才走到二樓轉角卻莫名消失了,玲瓏齋客人火爆去去來來夥計也顧不上那麼多。
見人走後慕雲初溫柔地走上前去,捧上他漆黑的臉盤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沒有說話,她自顧自道:“你以後就叫常青好了,不過你的眼睛太過特殊,若要跟在我身邊,此後必須做一個瞎子。”
少年聞言雙瞳微微一顫,“你不必害怕,用錦緞遮住雙眼即可。”慕雲初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是,姐姐。”
“你嘴巴倒是甜,要是有什麼壞心眼子,我可要當真把你變成瞎子。”飛鸞兇巴巴地警告道。經過這幾日的觀察她越發看不透現在的主子了,自從從那湖中起來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之前的主子行事謹小慎微生怕有一丁點行差踏錯,而現在……不過她內心的直覺告訴自己主子就是主子,即使性格有所變化但生活上的喜好和小習慣從未改變,應當是主子終於成長了吧。
不過今天的計劃被這小插曲打破了,慕雲初非但沒有感到不悅,反而為自己收穫了一個隨侍而開心。她先命人帶他下去梳洗一番,又隨意找了根布條將他的雙眼遮住,然後一行人向宮中而去。
經過一番捯飭的少年郎露出白淨的臉龐,乖乖地坐在側坐,三人一路上無言。
長樂宮內,太后低頭沉思食指輕掃右額,面帶倦色,不時看向廊下用紅繩系掛的一排小小銅鈴。
秦府外不時有閒人遊蕩,忽而高處一陣口哨聲響起,原先的遊逛的閒人和路邊的小販,紛紛掏出武器,聞聲而去。秦府之上宛若修羅場,兩夥人鬥在一起,你來我往不分高下。而屋內的秦桓被這“乒乒乓乓”聲吵醒,他一臉懵的樣子彷彿完全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一支冷刃破窗而來,將一張字條釘在了秦桓頭側的床沿之上。隨後再一聲哨響,其中一夥黑衣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廊下的銅鈴清脆,“一下,兩下……”第三次遲遲未有響起,殿內“啪”的一聲後是長久的沉寂。
“廢物、廢物、廢物……”鸚哥聲機械的重複著。
秦桓被嚇得一激靈,思緒才清醒過來,他取下字條,瞟了一眼後卻不屑一顧將其仍在一旁。待他行至屋外,打鬥聲早已消失殆盡,在院中來回走了兩步,身上的痛覺提醒著自己是一個帶傷之人,不得不又慢慢挪回屋內,而地上的紙條早已消失不見,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就像夢一場。
文恪殿內,慕睿拿著字條在手中把玩,“朕知道了,這次做得不錯,一定要把他給朕護好了。此次或許只是試探,給朕提高警惕。”
“是。”那黑影向樑上縱去消失在瓦礫之上。
慕睿清楚這一場與母親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馬車穩穩停在長樂宮門前,慕雲初向主殿走去,鸚哥聲在殿門開啟時戛然而止,銀清歡瞬間收拾好情緒,端莊而又威嚴,剛才失態的老婦不復存在。見到慕雲初時露出了笑容,但很快那笑容凝固了,她上下打量起孫女身後的少年來,銳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層薄布,常青打了一個哆嗦。
“他是什麼人?”太后看向慕雲初。
“他是我在西市遇到的一個小奴隸。”
“小奴隸?這販子倒也厲害跑去北漠偷人。你也是越來越大膽竟敢跑去西市還擅作主張帶了這麼個玩意回來!”太后冷冷一笑,慍怒道。
“孫兒不敢。只是孫兒見他可憐,又像是……又像那畫中人。”慕雲初慌忙跪下道。
“畫中人?”
見三人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銀清歡嘆了一口氣,自己的寶貝孫女何時也變得那麼不省心來。
“你能保證他的忠心嗎?”
“我起誓,以我母親之名起誓,姐姐的救命之恩,常青沒齒難忘,常青願一輩子保護姐姐。如果不是姐姐出手相助恐怕我早已被那二人活活打死。”一旁的常青聞言誠心說道。
“飛鸞,留下。你二人能給哀家要多遠滾多遠。”銀清歡聲音中帶著一絲倦意。
慕雲初還想再確定明日出宮一事,見皇祖母日漸清瘦的面容也不敢再造次,乖乖退了出去,她知道皇祖母這連日來為自己操勞,自己當不該再添亂了。
一炷香的時間飛鸞也退出了主殿,那嚴肅地神情在閉門回身間轉變得明亮而純真。
回到舒雲閣慕雲初正在給常青上藥,那小小地身影背上數根如手指寬的傷疤,有的看上去已癒合許久,有的還在向外滲著血,慕雲初看著這觸目驚心地疤痕問道:“你不疼嗎?疼就喊出來,姐姐可不會笑你。”上金瘡藥的手有些顫抖。
飛鸞上前接過慕雲初手中的金瘡藥,慕雲初終於繃不住了,她起身向屋內走去,前世沒有遇到自己的他又該怎麼過活,也難怪之後……可這世不會在那樣了。
宮外,左薇面帶愁容地回到府內,望了望接近餘暉的天色,正欲問問乾伯今日是否有人來訪,陳老夫人走上廳前道:“如何?你不會告訴我你沒有請到?”
“沒有,兒媳無能還望婆婆寬恕。”
“好呀,好一個乾脆的沒有,明日我親自去請!”那柺棍敲在地面上如同擊打在左薇心中,她的身體微不可覺地抖了一下。
萬幸陳若然及時趕來,沒在給母親向妻子發難的機會。
“這就是母親的不對了,那神醫自來清高,料想母親前去也定不會買賬,何苦為難薇兒,卓兒這般她這個做母親和我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不心急嗎?”陳若然說道。
陳老夫人氣急徑直回了房間,乾伯也沒有將郡主來訪一事告訴夫人。
夜,暗無天日,明月被烏雲遮擋。
太后寢殿內,一個人跪在殿中。
“上鳶,這幾年沒練手變得生疏了不成,還是先帝走了你們就拿我這個老太婆不當回事?”
“在下不敢,可此事……”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
“此事非同尋常,難不成你們要包庇皇帝不成?”
“此事當靠隱太子一人解決,這是考驗。”
又一耳光響起,隨後是一聲怒喝“滾!”
郊外亂葬崗上赫然躺著兩具新鮮的屍體,仔細一瞧正是消失在玲瓏齋的兩個販子,一白袂一黑袂一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