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毒發作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慕雲初已然轉醒,屋內飄散著淡淡的藥香,燈火昏暗中,隔著紗帳尚有輕微的腳步聲在走動,偶有幾人低語也是那般小聲。
慕雲初緩緩坐起打量著周遭頗為陌生的環境,想了半會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皇祖母的寢殿,她正要起身未料到手下一滑將旁側几案上的藥盞打翻在地,這動靜也引起了屋中人的注意,飛鸞穿過珠簾見是公主醒來,揚眉一笑說道:“殿下醒了!”
太后聞言也隨之掀簾而入,身後跟著的正是那位黑衣帷帽男子。
然而慕雲初心繫他處而未有察覺,直問道:“皇祖母,兄長他還好嗎?現在怎麼樣了?”一連串的問題讓太后不得不先安撫起她來,“他很好,哀家替他請了醫師,從宮裡到宮外太過顛簸,哀家就把他也安置在了長樂宮中。等你稍好些就可以去瞧他了。”見慕雲初又要掙扎起身,太后忙將她扶回床榻上躺好。
“初兒,和親一事不必太過憂慮哀家自有辦法。”
“不,此事由我自己來解決即可,不過只是恐怕到時北漠可汗會有所震怒不過想來也是皇叔自作自受的結果。”慕雲初低喃道。
“好。乖孩子快睡吧。”銀清歡輕輕拍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睡顏擔憂的心緒似乎難掩起來。
“姑姑。”一旁的男子見殿中再無他人便開口輕喚提醒道,誰知吸引本欲入眠的慕雲初的注意力。她猛地拉住正要抽手離去的皇祖母,那雙杏眼在燭光中閃爍著好奇和驚異的光,“是你?你就是那個救了我兩次的那個神秘人!不過你為何會喚皇祖母為姑姑?”她也顧不上身體是否有異就直接坐直了身子。
“對,就是我。”那男人頓了頓轉向了坐在床沿的太后道,“姑姑,可以嗎?”
銀清歡隨即起身,囑咐了一句:“不要談太晚,要讓她好好休息。”就離開了寢室。
那男子在太后離開之後便就第一次將自己的黑紗帷帽摘了下來,雪白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下來在黑夜的襯托下散發出淡淡的微光,雖年過四十但歲月並未能在他臉上留下過半分痕跡,劍眉之上亦是白色,反將一對墨綠的瞳色顯格外好看。慕雲初幾近看呆了眼,世上怎會有如此絕美的男人,甚至比綠裳還要美豔幾分。正當她沉浸在思緒中時,那男子見她兩眼無神如同一隻呆鴨,便只能輕嘆一口氣,“果然。”兩字低語也未能喚醒慕雲初,他只能在直愣愣的眼睛前晃了晃自己那修長而充滿繭子的手。
慕雲初頓時緩過神來,“方才……你說了什麼?”由於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之人而只能擅自問道。
“嗯?”男子輕輕挑眉,似乎對這個稱呼不太滿意,“叫舅舅。”
“舅舅?莫非你是阿孃的哥哥……”慕雲初後知後覺的問道,其實她並不清楚阿孃的模樣,至於常青的母親的樣子也是在兒時好奇中無意在御書房內翻到的。
“是,你舅舅我姓龔,名清璉。”他低聲說道,“那日扮作我徒兒的人確實是叫吳羌。”他眼見慕雲初的遲疑又接著說道,誰曾想竟是太過緊張而會錯了意。
慕雲初其實正處於對他的身份的感慨中,原來那南疆那位名聲在外的大祭司就是自己的舅舅。“舅舅你好像對我很是關注,僅僅是為了我的身份嗎?”她抬眼看向那綠色的眸子,眼中的遲疑裡分明夾雜著挑釁。
“身份?你是說聖女,那是自然。但出於私慾而言我只是為了芙兒你的母親。我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南疆與大魏邊境搜尋你母親的下落,直到我得知你的存在方才清楚了你的下落,只是南疆內政紛亂我一時抽不開身,便一直拖到了現在。但似乎為時稍晚了……”對上慕雲初那沒有半分心緒的眼神,他迫切地表達著自己的困頓和愧疚之意。
“舅舅不必自責,為時晚不晚不是現下說得準的,既然皇祖母有意安排你與我相認,想必她與你早就做好將我送往南疆的打算了吧?”
“是的。莫非你心中已有計策?”龔清璉饒有興趣地觀望起眼前這個侄女來。
“是……”在她的示意下龔清璉上前靠近了幾許,兩人低語了許久,直到一側的燈芯被忽而來的一陣風吹滅後。
“雲兒放心,你的兄長現在好多了,有舅舅在一切安心便可。”龔清璉說著正要拿了帷帽向外走去,卻聽得身後一句,“想必榕館那位神醫就是舅舅你本人了吧?”慕雲初忽然靈光一閃,之前種種在腦海中匯成了一條線。
“雲兒,果真不同一般。”龔清璉臉上揚起一絲笑意,那笑顏灼灼媚而不豔讓人移不開眼。“睡吧……”
待龔清璉離去,寢室中就陷入了沉寂,香爐中的安神香早已燃盡,每每回想起白日陳卓歪斜在地上的身影慕雲初便毫無睡意,她換了一襲暗色的衣裳,藉著夜幕的遮掩,偷偷劉處了寢殿向著偏殿躡手躡腳地走去,平日裡皇祖母一般都在偏殿招待客人,希望自己沒有判斷出錯。
她繞過早已熟睡的值夜宮女太監,推開了殿門,果然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嗆得她差點咳嗽起來。她只得用絹帕輕掩著口鼻向病榻摸索著走去,偏殿中並無燭火唯餘透過窗稜的斑斑點點的月光照在冰冷黝黑的地磚上,寒意從她的腳底升起,可縱然有所不適又怎會能夠阻擋一顆熱切而又擔憂的心前進的腳步呢?
帳紗之下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不過好像自己從未見過他的睡顏,慕雲初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打量起他夢囈中的臉龐來,直到一聲輕喚將她嚇了一跳,才覺擦到自己的失態,臉頰滾燙中已然燒成了一片。又聽那聲音越喚越大,方才聽清陳卓喚的正是自己的名字,又見他那額頭上細汗密密麻麻便知他做了噩夢,就在她起身替他拭汗時,抬起的右手才快要碰到他的臉頰就被一把緊緊抓住掙脫不得,“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陳卓在夢中掙扎著說道,“不要走……”
被抓得緊了,慕雲初大半個身子也被迫傾在他的身上,兩人的吐息愈發近了許多,她為了拜託這略微尷尬的處境只得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小初不會走的,我一直都會陪在兄長身邊。”原本期許的情況沒有出現,反而被捉得更緊了。慕雲初本想將她的手強行掙脫可又怕驚醒了眼前人,只能無奈地半撐起身子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無聊透頂的她盯著眼前的男子,手不自覺地撫上了他的臉頰,不知是不是出汗的緣故,他的臉冰涼冰涼的,讓貪涼的她用手指好生描摹起來,指腹拂過眉心,眼眶,鼻子,直到那略顯乾澀的唇。不知出於何種慾望,還是衝動,她無視了理智的存在,遵從了內心中一閃而過的貪念,她輕輕吻上了那微紅的唇,理智的叫囂讓她不得不淺嘗輒止,她戀戀不捨地離開了他的唇間,又嘗試著掙扎了一番,可依舊掙脫不得。
睏意將她神智一步步吞噬,她也便在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待次日的清晨還未將大地照亮,陳卓只覺得胸口上有什麼東西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只得迫不得已地脫離了美夢睜開了雙眼查探著自己周遭,未曾想那夢中之人尚在,且就在自己懷中酣睡。他嘴角緩緩揚起笑意之時,方意識到似乎是自己拉住了她的手,手上的力度放緩了許多,又見她手中捏的竟是自己上次給她的帕子,心中更為歡喜,也顧不上身上疼痛又順便將她向床沿旁側滑下去的身子往自己懷中攏了攏再次閉眼睡去。
直到臉上分明捱了一巴掌,他才在驚訝之中睜開了雙眼。原是太后今晨不見慕雲初的蹤影就匆匆尋來,見二人如此不顧禮節親密一般,便狠下其手,兩人都分別捱了一巴掌。慕雲初還尚在迷糊之中,半倚在起身正要爭辯的陳卓懷裡,一副全然未有睡醒的模樣。
“初兒!”銀清歡的一聲呵斥嚇了她一個激靈,還未等慕雲初反應過來她接著說道:“怎麼,有佳人在懷捨不得醒了是吧?”
慕雲初方回過神來,昨夜種種夜浮現在眼前,她慌忙起身臉上早已羞得通紅正不知如何開口爭辯之時。太后繼續說道:“知道哀家今早醒來看到那空蕩蕩的床榻心裡有多擔心嗎?”
眼見皇祖母憔悴的樣子,慕雲初也軟下了性子低聲說道:“初兒知道錯了……不過至於昨日之事是初兒的問題,初兒會對兄長負責的……”她望向尚在捂著一半臉頰眸中委屈滿滿的陳卓又一面向銀清歡申辯道。
見她如此說道,陳卓瞪大了雙眼上手開始摸索著自己衣衫是否整齊。
“怎麼?難不成你小子還真想發生點什麼?我的寶貝孫女怎會輕易便宜了你。”銀清歡將手中的柺杖輕輕杵地,表示著自己的不滿。“不過,此事傳出去,倒也能退了這和親……”
“不可,千萬不可,初兒自會想辦法的……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更難辦了。”慕雲初慌忙擺手連聲拒絕道。
“好好,哀家只不過是隨口一說,也罷,待會你義母便就過來了,你呆在這裡也無妨。過會飛鸞自會過來送藥。”銀清歡說完就直徑轉身離去,卻在邁出殿門後露出了笑意。
房中的兩人之間尷尬中又有些許說不清的情愫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