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無邊的蔚藍,
海的波濤自天際盡頭湧向石階構成的堤壩。
高聳的貨物塔吊隱沒在雲霧與汽船煙囪飄散的蒸汽之中,手腕粗的鋼索連結吊動貨船上需要裝卸的集裝箱。
這是安神大區最為忙碌的區域,沒有之一。
來自多個國家的貨物需要在此卸下,轉運至鐵路或其他運力上,更別說此地更是薩蘭尼—洛恩克斯航線的終點,大部分船隻都要在港口進行必要的補給。
休閒的水手和碼頭上忙碌的人們,
新鮮的水果,蔬菜,各種禽蛋肉類的商販都可以在這裡找到最好與最便宜的,它們往往是海上船隻間的搶手貨。
而一艘艘由輝晶驅動的艦船停滿碼頭,在海的遠方,艾希恩還望見些隱沒在雲間的高塔,它們矗立在天際所能達到的盡頭,彷彿永不可抵達。
“噥,好吃。”
突然伸過來的手打斷了艾希恩的愣神。
愛蘭將買到的魚卷煎遞到艾希恩手中,後者吹了吹便咬下去,一瞬間海魚鮮味和禽蛋的香味便以最原始的方式在口中交織起來。
“是挺不錯。”
艾希恩立刻給出了肯定的評價。
“是吧是吧,以前母親就天天做著給我吃,不過他們現在還習慣加一些叫‘香菜’的炎國玩意,我沒給你加,感覺挺變味的。”
愛蘭咬了口自已手上明顯加了香菜的魚卷煎,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來,加過香菜後的魚卷煎的味道可能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在想什麼嗎?”
愛蘭發現艾希恩一直在向遠方眺望,儘管他們現在就處在海的邊緣,波浪此刻就正在他們的腳下與礁石碰撞,最後碎裂成成團的白沫和水花。
“嗯…在看那些高塔,它們的用途是?”
那些高塔讓艾希恩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北境海啊……”
愛蘭指向北方。
“北境海直至薩蘭尼凍原疆土的盡頭還未終止,而我們能到達的區域只有其中的十分之一不到,安全的海域甚至無法到達那些燈塔。”
“為什麼?”
“哈,維多利亞和文森特的學者曾經遠赴薩蘭尼探險,他們最終在薩蘭尼雪線間隙檢測到了空前的輝晶反應。”
“他們懷疑在北境海的深處埋藏著一處已經露出海基的巨型輝晶礦脈,由此北境海在安全線以外的區域開始變的波濤洶湧,並伴隨著各種不安全的異變洋流。”
“不少來自民間的深淵與航海故事的原型就源於那些執意迷航並消失在安全線外的船隻。”
愛蘭領著艾希恩來到一處報亭外,其櫃子上專門擺放的《北境航海探奇》,《死亡北境海》……一大批琳琅滿目的小說被路邊休息的人們隨意閱讀著。
“那些燈塔呢,它們看起來狀態並不是很好。”
艾希恩對書櫃上光怪陸離的小說並不感興趣。
“這我也不知道咯,從小到大,有人說是萊德尼爾法師留下的遺蹟,有人說是當年伊德尼亞黃金艦隊環繞世界時留下的證明,甚至有人說這是為了防禦海中怪物所建造的工事……不過我還真沒記得有人登上過它們。”
“那些燈塔已經在安全線之外,能在洶湧的波濤下矗立成百上千年,這本就是一種奇蹟,或者說,一種怪談。”
“……”
談話間,艾希恩便跟隨著愛蘭的腳步停在一所開在海邊的餐廳外。
“來了安神港口怎麼可能不吃頓海魚呢?光是魚卷煎可不行!”
愛蘭選座,點菜,支付行雲流水,顯然是經常來到此處用餐。
“在這裡能聽到來往船隻的汽笛聲,我很喜歡這種聲音,和雷奧多累倒在沙發上的呼嚕聲一樣讓我安心。”
餐廳位於出港處恰到好處的位置,在二樓的有些特定座位甚至可以將整座港口出港的景象盡收眼底。
“……”
“是不是感覺安神大區的建築過於‘嶄新’了?”
菜還未上,而愛蘭眺望著進出的船隻,解答著之前早就看出的艾希恩的疑惑。
“四皇會戰。”
“……”
“文森特的火炮將丹澤爾頓的舊城幾乎摧毀殆盡,而我的祖父母當時就居住在這裡,他們親眼見證了文森特第三近衛軍團在被包圍的情況下還能和支援而來的洛恩克斯第二集團軍與法爾坎特殘餘的裝甲步兵師血戰至最後一人。”
“那場戰爭帶走了許多,而城市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服務生開始將烤魚和部分前菜擺在兩人面前的紅木方桌上,老道的經驗讓他知道妨礙客人的談話並不是一件能得到小費的好事,在快速擺完菜品後他便輕輕離開兩人周圍。
“我的祖母告訴我,最終結束一切的是法爾坎特近海艦隊的汽笛聲,它們的聲音最終蓋住了文森特炮兵絕望的嘶吼,艦炮的轟鳴昭示著勝利天平最終傾斜向了法爾坎特。”
“自那以後祖母便經常帶著母親在海邊看著過往的船隻發呆,無論是高興還是傷心時,她都在海堤上,我的母親也不例外,在她感染瘟疫走的前一晚,寧靜的修女依她的願望把她留在了海堤上。”
“我們沒有告別,海風與汽笛聲將指引我們。”
沒有再說什麼,艾希恩在愛蘭的示意下將烤魚皮撕下來先塞入口中,焦裂的脆軟和魚油特有的香味讓艾希恩不禁再次動叉,其下的魚肉又恰到好處的保持了該有的鮮嫩。
“很好吃,下次可以帶雷奧多他們一起來。”
“……”
“對吧?我推薦的絕對不會錯,但雷奧多他們早就來過了,當時從大法爾坎特調回來的第一天就帶他們幾個來這裡吃了一次。”
愛蘭對自已的經歷早已釋然,戰爭,瘟疫,天災……這些只不過是法爾坎特人再平常不過的“歷史”,好在她現在能和家人們一起享受當下還算平靜穩定的工作和生活,這就足夠了。
後菜是一些海中常見的貝類,但味道嗆人的調料屬實不在艾希恩的愛好之中,在品嚐了最後的冰鎮水果後,艾希恩拗不過堅持請客的愛蘭,兩人在漸落的午陽下離開這所臨海餐廳。
“除了一些難以接受的醬料,總體來說很不錯了。”
艾希恩再次肯定了廚師的技藝與菜品的優秀。
“下次來的時候可以帶上我的朋友們,要是他們有空的話。”
“你的朋友們?”
“嗯……就是之前的隊友和其他認識的人們,沒什麼,只是感覺也有很長時間沒和他們見面了。”
艾希恩翻動著通訊器裡留存的聯絡方式。
“晚些我去雷奧多那裡拿一下老約奇傳給我的資料,你就先回去吧。”
“行,有事記得聯絡,這兩天都沒什麼事。”
“好。”
愛蘭也看出了艾希恩似乎並不像一開始就將自已和雷奧多他們牽扯進這些現在還模糊不清的委託。
不過這樣也好,愛蘭知道他的顧慮所在,硬要幫忙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那就這樣吧,注意安全。”
愛蘭先揮手和艾希恩道別,後者則要再次趕往安神的電車總站,乘車回到磨坊大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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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爾夫,四十九歲,法爾貢人,街區設施巡檢職工,年輕時在位於法爾貢—法爾坎特邊境的老家工作而被邊境摩擦飛來的炮彈炸成了半身殘疾,之後在那位公主位於當地的收容機構的幫助下在此處得以安身,失蹤之前剛剛結束一天的工作,最後的目擊顯示他在前往‘黑海’酒吧的路上。”
“格魯特,五十二歲,斯堪維亞人,退役軍人,因傷退役後靠政府的救濟金度日,在公主設立的跨國慈善信託的幫助下在丹澤爾頓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為人友善,辦事穩重,周圍鄰里對他的評價很高,失蹤時間不明,由於多日未上班才被發現消失,最後的目擊地點是在回家的路上。”
“科裡,四十八歲,耶戈雅爾人,會計…………”
雷奧多檢閱著艾希恩遞來的影印件,其上密密麻麻列出了不少失蹤的平民,那位管家還是言輕了,光是已經確認失蹤的人數就達到了近百人,另外一份由警署出具的證明裡還有不少正在確認的失蹤案例。
“大部分都是南方聯盟的人,或者說,移民。”
艾希恩扔開手中疊成一沓的資料,直接指出了其中最顯眼的相通點。
“噥,還有這些……看看這幾個個例。”
雷奧多抽出幾份他標有紅印的資料傳給艾希恩,前者搖搖頭,從櫃檯的冰櫃中掏出一杯果汁。
“嗯?”
“裡茨,七十四歲,法爾坎特人(混血),著名銀行家,慈善家,其父為法爾坎特人,其母為斯堪維亞人,在將大部分銀行業務交給其子後便積極參與到法爾坎特與南方聯盟間衝突和調節的斡旋中,其本人也是南法爾坎特公主慈善信託的主要捐贈者之一,最近在家中莫名消失,其子在案發24小時之內報警,至今聯合會和警署還沒有他的半點行蹤。”
“……”
“都是一些多國混血的知名人士……”
“更進一步說,都有法爾坎特血統。”
放下酒杯,雷奧多又開始整理桌面的簡報與案例。
“我感覺可以將其先簡單歸類到‘血債’之類的極端民族主義組織身上,至少要先從他們身上開始調查。”
“但我並不認為那些極端組織的成員具備成隊殲滅整編軍務部行動隊和寧靜修女小隊的實力,如果他們真有這個實力,大可以明目張膽的直接對這些目標進行刺殺。”
艾希恩的目光和後者碰撞,他們都知道雙方接下來要說什麼。
“死神教會。”
“那些餘孽和其他邪教不可能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我調查的這段時間,拜託保護好西斯黎娜,她那裡是最初的開端,問題一直沒有解決,那她的安全就無法保障。”
艾希恩只能讓目前無事的雷奧多先替自已注意下西斯黎娜的安全。
“沒問題,你放心查你的,有事可以直接聯絡我和愛蘭,至於萊茲那小子就算了。”
雷奧多頭疼的摸了摸腦袋,萊茲這小子自宣佈放假三天後便在行動處歡呼一聲,不見蹤影。
“多謝。”
“今晚不在這裡睡一覺?很晚了。”
雷奧多看到艾希恩整理了下自已的裝備就又要往門外走去。
“還有些事,和貓眼酒館的老闆說好了。”
“注意安全。”
艾希恩揮揮手走出行動處,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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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球室給我留著了吧?”
艾希恩直接順勢就要走向桌球室。
“還有人在裡面打球,現在估計還沒散夥。”
“哦,沒什麼大事。”
他示意老闆給他搞一杯麥酒,卻發現後者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自然,只不過艾希恩並沒有第一時間指出來。
“最近生意不太行?”
艾希恩接住麥酒後直接飲下,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
“呃,還好吧,今天回來這麼晚?”
“有點事,不過解決了。”
艾希恩把一枚銀拉馬直接拍在前臺,作為這幾天的酒費和住宿費。
“……”
沒有再廢話什麼,艾希恩再次走向桌球室,只不過他的右手已經握住了左輪。
推門而入,艾希恩的槍瞬間指向視線內第一個看到的身影,特製槍械的槍口就這樣直指著正坐於桌球檯中央的老約奇,後者樂呵呵的看著艾希恩的舉動,似乎還非常滿意,當然,房間裡另外兩位還在打球的軍官模樣的中年人就不是這麼開心了。
“公主的管家和這兩位似乎不該在這個時段出現在一間酒館的桌球室,如果可以的話,我還請你們直接說明自已的來意。”
“打球啊?我不是說過了嗎艾希恩先生,我在作為公主管家之外,還可以擁有我自已的生活,嗯……比如說打桌球,或者做些小買賣。”
老者示意兩位軍官繼續,後兩者也並沒有計較著什麼,在向老人點頭示意後便繼續打球,只不過兩人身旁放著的酒杯卻絲毫沒有動過的痕跡。
“資料都看過了?”
“嗯。”
老約奇沒有再繼續“開玩笑”。
“那我直說了吧,明天有次安保任務,你名義上隸屬於警署,我代表你的上級要求你直接參與到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