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城之戰後一個月
“嗯……”
又是那個熟悉的時刻。
你知道那個的。你睡得很熟,完全放鬆的休息狀態,然後一些想法或衝動慢慢潛入你的潛意識,把你從愉快的夢境或無夢狀態中硬拉出來。然後,就那樣,你醒了,你意識到你拒絕睜開眼睛的行為最終只是一次可憐的堅持睡覺的企圖而已,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你在床上起身,看著附近的窗戶。深夜的黑暗難以察覺地消退了一點;那是黎明前最後一個鐘頭的標誌。想想僅僅一個月前,面對這情景你還能閉上眼睛,在床上翻個身接著睡覺。畢竟,頭腦正常的人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起床…
但從命中註定的那一天起,你就明白了,再有什麼企圖也沒有意義,所以你只能一邊發牢騷,一邊從床上爬起來。就像一個活殭屍,你站起來,雙腿疲憊又不穩,然後從房間角落裡那個開啟的手提箱裡溢位的一堆衣服裡翻翻找找,穿上一條舊的髒兮兮的牛仔褲和一件溫暖舒適的襯衫。
襯衫蓋過你的頭時,你會打個哈欠。雖然你在黑暗中成功地把它穿反了的機率很高,但你就是不想讓自己去關心那個。你的手已經伸向門把手,你那穿了襪子的雙腳正在適應下面涼爽的硬木地板。
你在這裡呆的這些日子讓你知道了哪些木板踩上去吱吱作響的聲音最大,所以當你沿著走廊走過其他臥室時,你會有意識地努力避開它們。在這裡你是客人,吵醒東道主家任何一位都是不禮貌的。即使他們當中一些馬會提出相反的觀點,你也可以肯定,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生靈會願意在這個不尷不尬的時刻起床,可能除了那位古怪而有點煩人的夜之公主。
但是,當你走下樓梯時,廚房裡一盞螢火蟲燈發出的輕柔舞動的光表明,你並不是唯一一個可憐的傢伙。你轉過牆角,你的好奇心促使你去發現家裡還有誰失眠,儘管你已經有了一個相當強烈的預感。迎面而來的景象讓你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好傢伙,你真希望你現在就有一架照相機。這可是將來拿捏某匹小馬的頂級黑料!
某匹紅色雄駒癱倒在餐廳的椅子上,腦袋和一隻前腿搭在桌子上。圍繞著他的是攤開的書籍——參考手冊、教科書、培訓指南,甚至一些歷史書籍,都是關於飛艇工程和維修的。男中音的鼾聲打破了寂靜,他腦袋下的桌布上積聚了一小灘口水。
你停下片刻把這個有趣的情景牢牢記在頭腦中,然後悄悄地從他身邊走過,來到放著閒置的咖啡機的櫃檯前,是時候開始你的清晨儀式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最終,這臺魔力驅動的裝置的聲音喚醒了熟睡的雄駒。他哼了一聲,然後睜開疲憊的眼睛。眨了眨眼,打了個哈欠之後,他把目光轉向了聲音的來源,發現你斜靠在附近的櫃檯上,從廚房的窗戶望向香甜蘋果園遠處的果樹林。
“……現在幾點了?”他慢吞吞地說。
咖啡機發出的最後一聲呻吟意味著它的任務結束了,你從壺裡倒出滿滿兩杯咖啡,然後坐在桌旁自己的位置上,再把一杯放在那匹疲憊不堪的小馬面前。
“不知道。不知怎的,我想如果我知道的話,可能會對現在起床感覺更糟。”
這讓他微微一笑,然後微微點頭表示同意。一言不發,你們兩個就開始喝下毫無疑問是必需的好幾杯咖啡的第一杯。
時間無聲地過去。你站起來準備去續杯,然後給了麥克一個詢問的目光。他用蹄子輕輕地把杯子向你推過來,你把杯子帶到櫃檯上,為他斟滿,又回到桌子邊。你一邊吹著這仍然滾燙的液體來冷卻它,一邊把你的注意力轉回了窗戶和外面你能看到的地平線,儘管廚房的螢火蟲燈在閃爍。
當你的思緒從一個轉瞬即逝的想法遊蕩到另一個轉瞬即逝的想法時,沉默一直縈繞在廚房,有那麼一刻,你突然意識到你是多麼享受與麥克在一起的寧靜的早晨。這不是你第一次在黎明時分的寂靜中逮到他埋頭書中。甚至在那種時候,你們兩個除了必要的話外幾乎不交談。這是那種只有兩個雄性才能欣賞的愉快的靜默;一種志同道合者的無言的紐帶,什麼都不用說但什麼都分享了。
仔細想想,自從你由於某種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帶到這裡以來,你的生活一直充斥著興奮的雌駒和小雌駒們的喋喋不休,尤其是某些公主們的無情的古怪行為。自從來到這裡,你就沒有真正交過任何雄性朋友,除了過度熱心的飛馬衛兵九天那可能但曇花一現的例外,你很可能已經不知不覺開始懷念過去生活中的這一方面。麥克也是如此,由於農場上的職責和有兩個早熟的妹妹,他似乎也不是那種有很多親密朋友的馬。雖然你們永遠不會互相提起這事,但你可以看出他和你一樣喜歡這些時刻。真的,考慮到你們一起經歷的一切,這個時候你怎麼能不把他稱為朋友呢?至少他是個親如手足的戰友。或者說親如手蹄?
呃,隨便了。這是一個以後考慮的問題。你已經可以看到外面出現的那條光帶,你可以感覺到它從你體內無法定位的某個地方拉扯你。你從椅子上站起來,最後打了個哈欠,又一次打破了沉默。
“出去說聲早安,船長?”
你一邊咯咯地笑,一邊從門附近的衣架上取下外套。
“我不再是船長了,總工程師。我現在只是一個靠別馬的好意過活的揩油的傢伙。”
麥克嘆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一系列書籤插入了桌子上許多開啟的書中。
“而且俺也不是工程師。俺只是一個農民,就像俺以前一樣……”他低頭看著把書整齊地放在桌邊的鞍包裡,然後再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即使在黑暗中,你也能看到他那翡翠色的眼睛閃耀著決心。“但是阿匿,俺想改變這一點。你呢?”
你朝前門走去,把溫暖的冬帽緊緊地戴在頭上,把夾克拉鍊拉上。
“我想我們得看一看。但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如果我行為表現得好像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那麼……那就有點可笑了,不是嗎?”
雄駒微笑起來。“嗯吶。”
他把裝滿書的鞍包放到背上,開始緩慢地小跑,爬上吱吱作響的樓梯,朝他的房間走去,而你開啟前門,踏進另一個冬天早晨寒冷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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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跋涉穿過東邊的果園時,雪在靴子下面嘎吱作響。現在天空已經夠亮了,很容易辨認出光禿禿的樹的形狀。它們四面圍繞著你,它們的許多枝幹像手指一樣伸向天空,好像它們試圖把星星從天上摘下來。這確實是一個雄心勃勃的目標,但你暗暗覺得某匹天角獸肯定有話要說,而且還會用一個非常不合適的音量!
最後,你到達果園的邊緣,爬上小山,你之前放的椅子就在那裡等著你。你用手把剛落到座位上的雪擦乾淨,你嘆了口氣撲通一下坐了上去,你呼吸的白汽在空中出現了片刻,然後在晨風中迅速飄散。現在,你內心的那種感覺正在湧起,你知道差不多是時候了。
從那天起…從那個你們一起創造的早晨起,這便成為你們的儀式。在與暮光的最後一戰中,當你們倆一起託升起太陽讓它再次照耀小馬國時,無論她的魔法對你做了什麼,那個影響一直持續了下來,現在你可以感覺到太陽什麼時候會升起。這是你內心的一種感覺;一種情緒的湧動,絕無失誤地將你從睡夢中喚醒,並迫使你日復一日地來到這裡親眼目睹日出。
你看著熟悉的光帶開始向地平線兩端延伸,你微笑起來。
是啊,每天都這麼做很麻煩。你根本不是一個早起的人。但這是你和她分享的另一件事,因此它很珍貴。巨大的光球出現在天空中,黎明的柔和光線在頭頂上的雲朵和在你面前伸展的雪上抹上了橙色和黃色的明亮色調,你的聲音隨之在風中響起。
“早上好,塞兒。”
你不知道她是否能聽到你。你從來沒有真正問過。但不知何故,當黎明的魔力從內心深處湧起時,你感覺到她可以。那種奇怪的悸動從你的心傳到你的嘴唇,一種就像一個溫柔的吻的溫暖感覺在消失前的一剎那間驅走你唇上揮之不去的寒冷。
你笑了。她給了你她的回答,讓你立刻又想起了你從心底愛她的許多原因。
你把目光從太陽上挪開,甚至現在這也不會使你失明,轉向遠處閃閃發光的中心城的尖頂。不可否認的是,從那時起,日子挺難的,你非常想念她,但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在那一切發生後的後事處理中,你們詳細談論了這件事,你們都同意這樣最好。
你愛死了那匹蠢萌蠢萌的馬,而且你確信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但是現在,在經歷了整個磨難之後的這段時間裡,有一個生靈比你更需要她。
當你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始跋涉回去農舍時,你想知道那匹紫色小天角獸過得怎樣。他們說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創傷,但是要她適應沒有魔力的生活仍然肯定很難……
你搖了搖頭。如果你收到的塞兒的信內容準確的話,你肯定她很好。她再次把暮光作為一名學生收入羽翼下,這一次是為了讓她為將來有朝一日繼承的角色做好準備。當你們一起坐在醫療帳篷裡等待暮光恢復意識的時候,你們決定,在她調整的最初幾個月的關鍵時刻裡,你的出現對這個過程是不利的——會讓她們倆不必要地分心——這就是為什麼你還在小馬鎮這裡,在永遠和藹可親的蘋果一家寄宿。
是的,和她分開很難,但你可以承受,因為你也認識到她們作為老師和學生一起分享這段時間的重要性。當塞兒承認自己作為暮光老師的角色失敗了時,她內心也有傷痛需要癒合。你可以肯定,她們擁有的互相交談、傾聽和學習的這一個月時間對她們倆都有好處。
然而,儘管你們之間距離遙遠,她還是設法找到了一些方式來表達她的關心,比如她寄來的發自內心的信,或者不時出現的小禮物,比如來自中心城根據你的尺寸定製的一些簡單衣服,以替換你丟失的。當然,還有更直接的跡象,像剛才的陽光之吻…
…或者是那個她毫無疑問請露娜幫她繪製的更顯眼、有點尷尬的真正的星空,上面有一個引人注目的新星座——一個人類和一隻天角獸一起站在夜空中,被好多心圍住。在你這裡,它讓你回想起你小學班上的女孩們在筆記本上做的小塗鴉,她們對自己最近的迷戀的幻想,考慮到塞兒的情況,這很可能是她在給暮光上課時自己心不在焉的塗鴉的精確複製品。
你的笑聲穿透了清晨的寂靜。是的,無論是天空中的一幅宏偉的掛毯,還是讓你的腦袋保持溫暖的完美貼合的帽子,所有這些小動作都讓你越來越期待最終與她團聚的時刻。而每一個黎明都會讓重逢更近一日……
當農舍進入你的視野時,窗戶裡的燈還亮著,你的胃本能地開始咕嚕嚕地叫喚;提醒你,從很多方面講,比起在山腰上的遙遠城堡裡,在這裡度過的日子其實一點也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