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宴於大魏而言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習俗,在這一天本是歡慶秋收感謝並欲求來年上天風調雨順的歡宴。秋宴按照往年本應進行五日,前三日為普天同慶、君民共樂,後兩日為家宴是帝王邀請親密臣子同家人一同慶祝的日子。但今年介於嶺北廣原一帶的地震,慕睿為做表率就將秋宴縮減了兩日,而前三日也不再是慶賀而是攜天下之人為嶺北、廣原以及所牽涉到的其他地區而進行祈禱和眾籌。這樣的訊息傳達下來倒是為他重獲了不少民心,也贏得了不少朝臣的稱讚。
隨著日子的臨近慕雲初也被接回了宮中,而龔清璉除了日常送藥和煎藥之外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但每次露面都行色匆匆像是有什麼要事在忙一樣,慕雲初也同他說不上幾句話,可她分明能察覺到他在為她的出宮而做準備。預感到自己即將離開,她也常常陪在皇祖母左右,而銀清歡雖看她身體平緩但為了防止她再次毒發也有意無意中將她圈在長安宮內,原本以為她會煩悶不想她卻乖乖地跟在自己身側替自己做這做那,心下倒是頗為欣慰。
慕雲初雖時常安靜地待在太后身邊,但手中的人因秋宴的到來已經開始在著手準備,先由一行人跟隨著陳若然南下,後有人在安正侯府中暗中保護左薇的安全。陳卓也因籌備秋宴而忙得腳步不沾地,甚至抽不出什麼閒暇的時刻。
與陳卓相比最得清閒的人莫過於司天臺中的袁知默與張衡,師徒兩人嚮往常一樣對坐推演,袁知默算著秋宴開啟的良辰吉時,而張衡盯著微微暗淡的紫微星在發呆,師徒二人就這樣心思各異的沉默著。直到袁知默演算成功在紙張上揮毫下時辰就準備送往文恪殿,他興沖沖地正要邁出門檻,卻聽得身後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哀嘆,思來想去之中他還是停下了腳步將紙張遞給了一個小太監交由他前去交給福安。他回身邁步中,張衡也站起了身子面向了他的老師,兩人靜靜相對,可眼中交錯間袁知默分明看到了和平日裡不一樣的東西。他緩聲問道:“你可是又窺見了什麼?”
“學生不曾窺見什麼,只是偶然發覺嶺北、廣原一帶的地動並非空穴來潮。”張衡並未繼續說下去,而是緊緊盯著袁知默等待著他的開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袁知默像是知道他將要說什麼,便不耐煩的說道。這幾日張衡頗為不尋常的表現都在他的眼中,這天的局面似乎他已經等得很久了。
“老師確定這樣辦會有所好處嗎?帝王不過是一時的,還望老師不要再沉浸在其中了,金銀綢緞乃身外之物,而生相較與義而言孰輕孰重,想必師父比我還要清楚。再者是您時常告誡於我天機不可洩露也,而今您還能給學生我再做表率嗎?”
袁知默冷哼一聲,揚起手中的巴掌正要打下,誰料張衡一改行事做派將袁知默的手牢牢抓在手中接著說道:“老師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嶺北、廣原一帶的地動只不過是逆天改命的天罰,這是來自上天的警告!”
“你住口!”被牽制住的袁知默只能無能狂怒。
但張衡依舊不給他面子接著說道:“紫微星已然暗淡,老師的目的達成了,可天下的百姓卻要跟著遭殃,這一切值得嗎?”張衡將袁知默推搡在地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他輕聲質問道:“老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性命和榮華富貴,可是師父你想過沒有違背天意必遭天譴!你現在還有迴旋的餘地,不要跟著陛下一條道走到黑了……”、
袁知默並未被他的言語所嚇倒,而是極其輕蔑地看著張衡說道:“你和那老頭子裝什麼清高,如此好的天賦為何要被那句空話所束縛,人生在世不為享樂權位金錢又能為什麼?你不要在為師面前說這種話,要是有天罰為何不直接降到為師身上……”隨後他看著張衡無端地狂笑起來,在他眼前的張衡已然變了一副模樣,那分明是他的老師,那個一直都將他視為廢物的老師!然而只是在一瞬間眼前的幻象就消失不見,轉而是張衡那張清晰的面孔,他又記起前段日子烏多為求娶公主的那場比武,報信不成被抓獲的正是眼前這個不自量力的小子。他的面部也猙獰起來,吼叫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嘲笑起他來,“莫非你看上了她,你看上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你這般激我不會是替她要解藥吧?哈哈哈哈……”笑聲在空曠的屋子裡迴盪著,一聲聲撞擊進張衡的心房。
“原來老師還是那麼淺顯,只能看到男女之愛,”張衡並沒有為此而惱怒,反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蔑視看向了自己快癲狂的老師,“要是我真的喜歡她,還會這般縱容放任你去傷害她嗎?我大可以將你毒殺,將你取而代之,反正陛下不就是要一個替他能夠窺視天機的人嗎?至於你我之間對陛下而言毫無意義。”張衡繞著仰躺在地上的袁知默輕聲說道,彷彿像地獄中的惡魔在低語,袁知默瞪大了雙眼望向張衡。
“老師不必這般看著我,我生而為人還是懂得禮義廉恥的,更別提什麼尊師重教。現在我只是想好好和老師談談你的行徑以及後果,但老師太過刻薄不得不逼著學生如此。”張衡將手遞給了袁知默似乎要幫他從地上起來。但袁知默恍惚間又看到了那個白髮蒼蒼、仙風道骨的老頭,對他說道:“徒兒,為師只是想和你好好聊聊你今後的選擇,選擇最為關鍵,為了告誡警醒你自己,從此之後你便不再叫袁諭而是叫袁知默,牢記知而沉默遵循天地為之……”
袁知默慌忙將他的手甩開,向後掙扎著吼叫著逃離了司天臺,徒留張衡愣在原地。是自己說的話太過了麼?過了又如何,只不過自己當真再也看不下去師父這般肆意妄為了,能儘早勸醒他才是自己重生的目的之一呀。
至於慕雲初,他的思緒回到了幼時的一個春色裡,蓬萊島的桃花樹下,那個撿著桃花同他玩樂的小女孩曾天真的向他發問,“張衡哥哥,你能告訴我天上的這些星星都昭示著什麼嗎?”而他的回答是:“天命也,無論卦象、預見皆不可說。這可是師父告誡過我的,所以呢我不能告訴你。”印象裡那個小女孩不會沒有得到答案就哇哇大哭,反倒很乖的應了下來。小初之前一直都是如此,或許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活著吧,然而她的小心與乖巧都沒能換來帝王的珍視……
想到這裡他輕輕搖了搖頭,往袁知默離開的方向追去。
宮外,春滿園雁雙雪的閨房內,秦桓苦悶的躺在榻上,任憑雁雙雪如何言說都不肯展露一個笑顏。
“你能不能不進宮?哪怕只是借病告假一段時間。”秦桓語氣中盡是不捨。
“不能,你知道的,這事情不是我能說了算的……”雁雙雪坐在榻邊輕柔地用絹帕拂過他臉上皺起的眉頭,“再這樣皺下去,你可就要老十歲了。”
秦桓一把捉住她的纖纖細手將她攏在懷中,“那天沒有人為難你吧,我雖是飲了酒但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我要娶你為妻。”
“我知道,”雁雙雪聞言有些嬌羞地往他的懷裡靠了靠,“那天沒有人為難我,只是你沒有受傷便好。但我們倆的事,你叔母是不會答應我們在一起的……”提到此處她的眼眸中升起了淡淡薄霧。
秦桓將她摟得更緊了,“我做了都尉,等我再過些日子就能買下房子,到那時我就能搬出去,她縱然想管都管不到了。”
雁雙雪聞言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可是你的名聲……”
“我秦桓不需要什麼名聲,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去做,哪怕死都在所不辭……”還未等他說完就被一陣香風給堵上了嘴。
“不許你胡說……”
“可是我怕,我怕你進宮之後……”秦桓又再次陷入了擔憂之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和我一樣美的女子多了去了,他們也不一定看上我呢。要是藉此機會,就同李淑嬋小姐說的那樣,我若能得了陛下的賞識也好脫了這賤籍與你堂堂正正的在一起。”她說罷又往秦桓的懷中縮了縮身子,秦桓聞言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可將來他們又要面對的境況是什麼呢?他們不曾去想,也不敢去想。但他們不曾想到的自然有人會替他們想。對方是友是敵不得而知,或是兩者兼有罷。
丞相府內,李淑嬋對坐在梳妝檯前,望著一旁呈放著的新衣,輕輕掐滅了燃起的燈芯。隨後若無其事地描起了眉,透過橙黃的銅鏡可以看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銅鏡下方放著一個小巧的瓷瓶。
一隻紅雀跨過坊間、宮城返回了長安宮內,但見舒雲閣的慕雲初在後院中的灌木叢前手持剪刀剪掉了一朵盛放的並蒂花在手中把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