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回到寢殿屏退了眾人,輕喚道:“朱雀。”
空空的鳥架隨風晃盪著。
“朱雀!”
一隻紅胸鸚鵡聞聲飛來,在鳥架上停下。
“何事?”
“那隻白貓……”
“你終於注意到了。”
“你早就察覺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用嗎?你現在的身份可是魏朝太后。”
換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
“等你下定決心再來找我。”朱雀悠哉悠哉說完便又飛走了。
銀清歡思來想去,腳下卻向舒雲閣走去。
而舒雲閣內,慕雲初推著陳卓走在菊園的小道上,假山重疊,唯聽水聲,花開繁錯,各式招展。
“今日可是我的生辰,照慣例兄長應該應允我一個心願才是。”
聽著那撒嬌般的語氣陳卓詫異地看向慕雲初,而慕雲初也恰巧低下了頭,雙方視線交洽的一瞬間慕雲初猛的將頭抬起眼神遊離在花叢間,陳卓也回過頭去。又是一陣靜默,陳卓覺察出慕雲初與平日的不同,但或許這樣張揚而熱烈的模樣本就屬於他的小初。
“好,但你也得先答應我一件事且不準反悔。”陳卓摸索著袖中的物件悠悠開口。
“好呀,我想明天出宮一趟。”慕雲初停下腳步蹲在輪椅一側扒著陳卓的手臂,雙目熾熱而殷切。
見她如此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自己,陳卓又繼續追問了一遍:“你是不是又被禁足了,我可以去找太后與說情,但是你當真答應我麼?”
“答應。”慕雲初回答得乾脆利落。
“給,收下。”陳卓從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的小木盒,簡單普通。
慕雲初接過開啟一看,只見一枚戒指靜靜臥在其間,那戒指主體由潤玉製成晶瑩通透,泛起薄薄輕霧,外側則由鏤花纏枝銀絲包裹。她不由自主地拿起欣賞起來,手中之物在陽光下精美而耀眼,隨後她像觸電般快速放回。
“說好的你可不能反悔。”
“可是……”
“沒有可是,要不然我可不會幫忙,這半月呀就在舒雲閣好好反思反思。”陳卓調笑道。
慕雲初聞言只得默默地將木盒塞進自己的袖籠之中。
陳卓見她收下了自己的禮物,眉梢帶起一絲喜色。
“明日你要出宮做什麼?”
“設宴餞行。”
“送誰?”
“兄長見過的,符澄。”
“他……你們怎麼認識的?”陳卓眉眼間的的喜色轉瞬即逝,心裡頗不是滋味。
“就是昨日我偷溜出去遇到的,我見他身手與兄長不分伯仲,便激了他一番。果然他就成了候選人之一,當然這也少不了皇叔的功勞。今日幸得他牽制了秦公子幾分,我才得以取勝。”慕雲初說到最後語氣也越發冰冷起來,望向陳卓的眼神中帶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陳卓訝異地看向她,“你為何要同我說這些?”
“兄長,我——可以——信你嗎?”慕雲初一字一頓地說道,要立足於朝堂之上她必須擁有屬於自己的勢力,而陳卓就是那個不二人選。
對於慕雲初突然轉變的態度,陳卓只覺得一陣陌生,只是天家的女兒又何嘗是那常人家的少女,或許這點改變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壞處。
“你變了。”陳卓頓了頓,而慕雲初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下多少有點失望,終究是自己的期望過高了嗎?可他為什麼……
“但這不重要,只要小初需要兄長任憑你差遣。”陳卓溫潤如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若我只是想將兄長玩弄於手掌之中呢?”慕雲初並未罷休,她走上前去將陳卓拘於座椅之中,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
陳卓抬眼對上她的目光,真摯而堅定。
他抬手覆上慕雲初的手,緩緩道:“那也無妨。”
手上暖意襲來,她沒有掙扎而是任憑他牢牢握住。
唯餘流水潺潺,菊香沁人。
飛鸞在院外支支吾吾的態度引起了銀清歡的好奇,她也不顧常青的阻攔徑直向院內走去。恰巧將一切盡收眼底。
她悄悄地離開了菊園,心下已經做好了決定,只要皇帝在世一日就絕對不會放過初兒,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呢?在那裡要比自己給她創造的囚籠自由多了。可她會選擇去嗎?
寢殿內,朱雀剛剛落定。銀清歡就急切地走上前去,“我決定了。”
“那麼快,你不多考慮考慮?”
“不用再考慮了,北漠來勢兇險,朝中又無良將,議和是必然之題。”
“議和來日方長,何必如此急切。
“她不屬於此地,何況皇帝欠她的夠多了!”
聽得太后回答如此果決,朱雀也放下了試探的態度,只道:“大祭司來了。”
“什麼!他來了……”
“你瞞得住天下,可瞞不住他。”
“他在哪,我得見他一見。”
“榕館。”隨後那紅胸鸚鵡失神一般沉沉睡去。
銀清歡隨後換了一身衣服,又命人抬了頂樸素的轎子,從側門離開宮中向西市行去,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小轎穿行,很快御騎就跟丟了。
今日的榕館格外冷清,櫃檯上並無人守候,堂上的角落一個黑紗帷帽靜靜坐在那裡。
銀清歡入門掃視一週最終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兩人視線相交的一瞬間,黑紗帷帽起身向樓上走去,而銀清歡在後不緊不慢地跟著,她腳步輕快完全沒有在宮中那般老嫗之態。
四樓中段的房門兩開兩合,室內光線極暗,那人在窗格邊立定卻沒有開窗的意思。
“姑姑,好久不見。”
“怎麼是你?”雖時隔多年銀清歡還是辯出了他的聲音。
“姑姑好像對此很是驚訝,看來大魏訊息甚是閉塞呢。”聲音裡帶了一絲嘲諷。
“你父親還好嗎?”銀清歡看著屋內陳設與故鄉別無二至,又有親人在旁,難免有些敘舊之意。
“父親他病了,否則我也不會坐上祭司之位。”他有點不耐煩道。
“可你的醫術向來是有天賦的。”
“縱然我醫術了得,可父親得的是心病,藥引可是在姑姑您的手中。”他不再打算寒暄下去,直接犀利地提出了自己的目的。
“藥引?”銀清歡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姑姑是做大魏的太后做慣了,忘了南疆的百姓還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嗎?”以為姑姑在裝傻的他終於忍不住爆發了起來,自己苦苦找尋妹妹整整十八年,卻萬萬沒有想到一直知道她下落的姑姑從未向南疆傳來過音訊。
“住口,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如果不是我從中斡旋南疆會有今天!”銀清歡面對他的質疑怒極道完全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來只是為了帶她回去,她在大魏舉步維艱,若是阿妹九泉之下有知如何能瞑目?不必姑姑前來提醒我回去。”多年心中的積怨讓他完全誤會了銀清歡的來意。
“好,你可以帶她回去,但是前提她必須心甘情願地和你走,並且你對你的計劃有完全的把握,最後務必保護好她的安全。”銀清歡念及過往心懷愧疚也沒再糾纏反駁下去,說完便準備起身離去。
“別忘了告訴她……”他隨後的話語被迅速打斷。
“我知道。”
門閉合了,他一拳捶打在立柱上發洩著無力感,“雲兒真的會和自己去南疆嗎?”隨後他吩咐道:“吳羌,去丞相府遞上我的拜帖,想是丞相夫人的心疾又犯了吧。”
銀清歡的小轎踏回側門時,朱雀門前塵土飛揚,兩隊人馬風塵僕僕地趕到,領頭兩人直奔文恪殿而去。
在長樂宮外久候不得的陳若然見時辰不早只得快步離去,恰逢太子、晉王迎面走來此刻已然避之不及。未料到的是二位皇子各懷心思並未注意到他的異常,三人相遇的第一句話卻是:“誰贏了?”
陳若然收回思緒泰然自若地接到,“回兩位殿下,是公主自己。”
“公主?看來是小初贏了。”兩人難得相視一笑,可隨後就各自撇開了目光。
晉王正欲追問,身後的幾聲高呼打斷了三人的談話,丞相李豐元追了上來。
“丞相為何如此著急?”晉王調侃道,為被打斷的興致有所不悅。
“陛下急召故此急切,想來當是與二位殿下帶來的訊息有關。”李豐元正色道。
提起正事晉王放棄了追問比武細節的念頭,抬眼看了一眼皇兄,見他仍是一副淡漠的樣子,只得壓下心中的焦慮,等待著李相與安正侯的寒暄。
陳若然看出來幾人的匆忙,便識趣地躬身作揖一路向家中行去,卻在臨門數步時調轉方向朝他處走去。
那三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踏入了文恪殿內,聽到通報慕睿才從奏摺堆裡抬起頭來,他並未向自己的兩個孩子表示關懷,而是直奔主題,“前方境況如何?”
晉王又看了一眼皇兄,見他一眼不發只得道:“啟稟父皇,皇兄與兒臣日夜兼程查探方州得知北漠突變為宮廷內鬥,二王子烏多奪位可汗,五王子烏赫走脫,據說流入我朝境內,故派大將烏默前往邊境搜尋。”
“丞相你怎麼看?”
“臣只怕北漠邊境搜尋為假,藉機侵犯我朝為真。”李豐元回道。
“朕也覺得如此這番才適合北漠做派,只是十幾年來並無戰亂,只顧興善我朝文官興起武官衰頹,如何才能將其震懾?”慕睿在引導著階下幾位的回答,果不其然一個自己想要的答案闖入耳中。
“臣以為秋獵當可。”身邊侍候著的袁知默突然開口道。
“甚好!”
階下幾人聞言接交換了眼色,但並未有人出聲附和。
“秋獵一事當由禮部尚書陳卓負責,可陳大人他有傷在身……”李豐元出言道。
“臣以為陳大人恢復得不錯,想必再過兩日即可痊癒。”袁知默諂媚地說道。
“可是……”沉默良久的太子慕君珩下定了決心剛要開口,不想父皇不留情面的駁回了他的後話,他再次陷入了緘默中。而晉王慕君霽見狀也只得壓下了自己的建議不再多言,以防父皇惱怒。這事看來父皇是早已做好了決定,此番叫他們前來也只不過是做個前戲罷。
“陛下,臣以為前日比武不少將才湧現,不妨對幾位進行科考以選可用之才方能有備無患。”李豐元進言道。
“準了。”慕睿擺了擺手,意思再明顯不過。
李豐元從朝堂退出也趕不上思索皇帝召他前來的緣故,急匆匆往府中趕去,今日是她的生辰夫人的心疾當又犯了。
宮門外一身紅衣鐵甲之人將其攔下,也不見其神色焦急,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李相這下可算是明白過來何故召他進宮,他也不想和孟虎閒扯便草草應下。
剛到府前恰至黑紗帷帽男子從府門踏出,他施施然行禮飄然而去。
又見李夫人毫無病態滿面紅光地在府門外相迎,李豐元又驚又喜,相攜回府不再多話。
安正侯府內,陳卓如春風拂面笑意盈盈準備將好訊息分享給母親,不想院內一聲怒罵傳來,“卓兒的安危就比不你對那妖女的情誼是吧,好,好,極好,老身這就進宮斷了卓兒的念想,我乃先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難道還怕了那黃毛丫頭不成!”
陳卓聞言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鹿鳴見狀快步將世子推進院門。
“夠了,祖母!”他吼道,欲將跪在地上的母親扶起。
左薇聽“妖女”二字,拂開陳卓的雙手乍起道:“還請母親不要詆譭逝者。”她將手中的絹帕絞作一團極力壓制住想要噴湧而出的怒火。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過後,那老太太的罵聲緊跟其後:“詆譭?為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你就敢和老身以下犯上,若不是因為你姐姐你能有今天,你能嫁入陳家,簡直就是個笑話!”
此話一出,可一同得罪了太后和皇帝,陳若然踏入房中將話聽得一清二楚。
“母親!住口不得胡言!”他喝到,倘若再不制止母親要是被有心人聽了去陳家必將萬劫不復到那時誰會念陳家數十年來的功勞。
尤氏也意識到自己出言不遜,只得收斂起來。
數事相交,絲縷煩千陳若然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