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雪山而來的江水,穿越無數山谷,蜿蜒數千裡,奔流向海。
入秋時,大雁開始成群結隊的南飛。鮮有人跡的江面上,水鴨子漸漸多了。中秋過後,河水依然渾濁。但住在江邊的人們都知道,汛期,結束了。
船運,是最便捷的交通運輸途徑。
汛期結束,天氣轉涼,江中船運開始忙碌起來。
“嗬嗬——哦——”
江邊的鵝卵石灘上,一群水鳥被長長的吆喝聲驚飛,空中盤旋一陣,又重新弄回原來覓食的水邊。
九艘大貨船首尾相連,滿載貨物順流而下。吹下風的時候,帆全部揚了起來。吹上風的時候,船帆落下,只剩下光光的桅杆。
高高的桅杆上,綁著一面三角旗子。旗上繡著四個字——峨月山莊。
孟小竹從來沒有想到自已會以這種的方式遊覽長江。這次乘船出行不同往回,不是逃跑,也沒有趕時間。
原本出發時因與兒子青禾分別哭得稀里嘩啦的她,很快就因為沿河她從未見過的風景忘記了悲傷。
“那是什麼鳥?!”
孟小竹站在船頭興奮地指著鳥問古寒雲,聲音特別洪亮。
古寒雲坐在船頭和無愧對弈,用的棋子正是孟小竹在昆明送他們的那一副。聽到她問,看了一眼江邊的鳥兒,答:“鷸蚌相爭。”
“安?”
孟小竹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鷸?”
“娘子就是聰明!”
古寒雲誇一句。
“我本來就很聰明!”孟小竹拍拍手坐下,繼續拿硬紙做風車。
問心在一邊撫琴,彈的是《梅花三弄》。芙蕖在一旁看書,鶯兒和雪泥紅映兩姐妹拿著魚竿在釣流水魚。
釣魚是其次,其實都在聽問心彈琴。
問心不發癲的時候,也是翩翩公子一個。一開口就不行了,尤其是跟鶯兒講話的時候,嘴尤其毒,是個人聽了都想打他。
無愧說了他好多回,一點效果都沒有。
無愧原本是想讓芙渠留在峨月山莊的,不料古琰罌說:“我幾時說話不算數了?”
意思是當初他說過,三個月無愧若不能獲得佳人芳心以成婚事,就把他倆人一起攆出山莊的話要算數。
芙蕖找不到寶藏,又得知山外聖衣教已然潰散,心灰意冷之下鬧著要回到長白山。
古琰罌便道:“正好他們要去北京,可以順道把你們捎上,跟他們去吧!”
便一起跟了出來。
白天他們都在第二艘船上活動。
晚上吃了飯後,無愧便帶芙蕖在第一艘船上休息,問心和鶯兒則睡在第三艘船上。
鶯兒本來是想同孟小竹一船睡的,問心罵她:“人家兩夫妻濃情蜜意,晚上卿卿我我在所難免。你能不能識趣些自動滾遠點?瞎湊什麼熱鬧!”
“那我跟芙蕖姑娘睡!”鶯兒說。
“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一點眼力勁兒?明知道無愧喜歡芙蕖,想著法兒的尋找與她單獨相處的機會。你倒好,羨慕嫉妒了?想要棒打鴛鴦?”
“那我去後面船上睡!和聖衣教的姐妹們一起睡,總可以了吧?”鶯兒氣得要死,。
“在他們眼中你就是個外人!你去了人家還得防著你偷聽點兒什麼?何必自找沒趣呢?嘖嘖嘖!腦子真是沒一刻是靈光的!”
“那我去跟何棹何楫他們一船總行了吧?!你還有什麼屁話好說的?!”
“後面船上全是男的,人家想穿個褲衩兒走都不行。你是誠心要去給大家找不痛快嗎?還是說你就是想看他們穿褲衩?又或者是你想去勾引男人?”
“你才勾引男人!你這個神經病!”
鶯兒只好與他一船。
結果兩人互不干擾,晚上睡得特別好,白天特別精神,然後吵架特別有勁。
“那又是什麼鳥?快看,快看,好多!”
鶯兒:“嘴巴扁扁。鴨子!”
芙蕖:“這鴨子好小個。”
紅映拿起弓箭:“看我射兩隻來今天中午給你們加餐!”
雪泥擋下箭:“別射了。這麼遠,就算你射到了又怎麼去拿回來?再說那麼小,能有什麼肉吃?還懶得打整。”
逐罷。
船到敘州碼頭上岸,停留一天。主要是卸一船貨,裝一船貨。。
卸的貨給城中商號未來售賣,裝的是城中特產,準備運到下游去賣。再添一些船上吃的用的,次日啟程重新出發。
到了瀘州碼頭,仍然是卸一船貨,裝一船貨。往後到的每個有峨月山莊商號的碼頭,皆是如此。
重慶以上江流還算平穩,到了奉節,江流湍急,行船不太穩了。
當孟小竹對著兩岸青山生出豪邁之情,大吟詩句“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時,芙蕖已經因暈船吐的七葷八素。
鶯兒雖然沒有吐,但看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是為了不給問心嘲諷她的機會,強忍著。
“大自然再怎麼鬼斧神工,人類也終將戰勝它們!”孟小竹依然興致勃勃。
古寒雲與她對坐:“此話怎講?”
孟小竹:“你知道嗎?在我生活的那個年代,這三峽已經截流兩年多了。工程師們在江上要建一個偉大的工程,世界上最大的水電站!”
谷寒雲笑著說:“每次你說這些的時候我都會覺得你是在吹牛。因為太過於神奇了。”
孟小竹卻嘆了一口氣:“我原本以為我會有機會參與這樣的專案為人類做貢獻。可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谷寒雲一愣,道:“現在你的貢獻也不小啊!這次的新船要不是加了你的動力設計,我們還不敢做這麼大,裝這麼多貨呢!”
“我還是有用的哈?”
孟小竹笑著問。
“當然!”
古寒雲堅定的回答。
越往前行,船身越震盪的厲害。
耙哥突然在前面大喊:“水流太急,避免撞船,各船解開纜繩!不要同時解!從前到後,一艘一艘來!”
無愧解開了與古寒雲這艘船的連線。少了阻力,船如離弦之箭,迅速向前衝了出去!轉眼已離船隊數丈!
“上床躺著。”
古寒雲交代孟小竹。
待孟小竹在床上趴好,他走到船尾,解了與問心船隻的連線。瞬間,這艘船也衝出了數丈之遠,脫離了後隊,追著無愧而去。
船身劇烈震盪,孟小竹再也瀟灑不起來,心中泛起了對大自然的恐懼。
問心如法炮製,讓他的船脫離了束縛。
回頭來時,只見鶯兒臉色發白,死死抓著船舷,意圖固定身軀。
“笨!”
問心說。
鶯兒眼中泛起了淚,別過頭去。
她開始後悔跟著出來了。
“回你床上躺著!”問心扶著船舷坐在船板上收舵。
鶯兒委屈,但此時硬不過他,只好默不作聲照做。可手剛一鬆開,船身恰在這時被巨浪拍打推掀,猛然劇烈顛簸,鶯兒整個人瞬間被摔了出去!
“啊!——”
她嚇得尖叫出聲,問心也嚇了一跳。
眼看她的頭就要撞到船方上,情急之下,問心閃身而至擋在前面接住了她。
可接的位置不太對。
他的手按在了兩團圓潤之處!
“……!”
兩個人都傻了!
問心本要馬上放手,但又一個猛烈的巨浪拍打過來,全身再度劇烈搖晃。鶯兒根本站不穩,哪裡還顧得這許多?無奈之下,只能伸手緊緊抓住問心。問心縮手,結果兩人都沒站穩,鶯兒直接撲到了問心身上!
該貼的貼到了,該感受的也感受到了。
鶯兒此時想死的心都有。劇烈震盪中,她推開問心就要站起來。
“你不要命了?!”
問心大吼一聲,同時抓住她摁倒在地:“不想落到河裡餵魚就別動!”
待水流稍微平穩之後,問心才將她從地上拖起來,拉到床艙,拍了拍身上的灰,按到床上:“躺好!水勢平穩之後再出來。”
鶯兒翻身背向他,抹眼睛。
“闖蕩江湖的人不拘小節,剛才情急之下有所冒犯,我向你道個歉。希望你……也不必掛在心上。”
問心說完,也不待她反應便行出艙去,坐在船頭看水勢。可沒一會兒,他卻不自覺地看向了自已的雙手。
耳朵裡也隱隱聽到了艙中傳來的低泣聲。他嘆了一口氣,看向前面的船隻。
無愧和古寒雲的船,同樣在湍急的波濤裡飄飄蕩蕩。船尾的水手們奮力在掌舵,與急流搏擊,對抗,以正航向。
一個時辰後,水域逐漸變得平緩,卻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船未相連,各吃各的飯。
飯菜做好,叫鶯兒起來吃飯,她沒有應,仍躺在床上不動。
問心只好打了飯菜來放在她床邊:“快點吃,等下涼了不好吃!”
可等他吃完飯回來看,飯菜絲毫未動。他坐了下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動氣?總不能因為這個,你就要讓我娶你吧?”
“我不稀罕!”鶯兒坐起來,紅腫著眼睛狠狠瞪著他。
問心低頭:“那就把飯吃了。”
“我不餓!”
鶯兒又翻身躺下,背對著他。
問心望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輕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走了。
他走出去,從艙門邊掛著的布包裡抽出一根笛子來,盤腿坐在船頭,對著滔滔江水低低嗚嗚地吹了起來。
笛音一響,前面船上的古寒雲和無愧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站起來看他。
“怎麼啦?”
孟小竹也站起來往後看,遠遠瞧見問心戴著個斗笠盤坐船頭橫笛而吹,無論是笛音還是他的人,在細雨中都顯得十分蕭瑟。
“他這是……又和鶯兒吵架了?”
孟小竹回頭向古寒雲:“強扭的瓜不甜。要不下一程還是讓鶯兒同我們一船吧?”
古寒雲道:“再看看吧!你別看他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其實他心裡有心結。我和無愧都希望藉助鶯兒給他開啟。”
“可這樣對鶯兒不公平!”
“但不可否認,鶯兒確實很喜歡他。”
孟小竹沒話了。
“他到底有什麼心結?要這樣折磨鶯兒?”孟小竹問。
古寒雲:“他18歲那年,有個很喜歡他的姑娘叫程曦兒,因為救他,死了。”
“啊?……”
古寒雲伸出手,接了一手雨絲。他他的思緒飄回那一年:“那一天,也下著這樣的秋雨。”
“問心很愛那個程曦兒嗎?”
“當時是沒有。只是那姑娘本身人很好,也足夠優秀,家世也不錯。我覺得是她死後,問心因為愧疚愛上了她。”
“真沒看出來他是這樣的人。”
“所以再給他們一些時間。也算是給他們彼此一個機會。”
“好吧!”
半晌,悠揚的笛音驟停,無愧緩緩回到艙中,芙蕖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他輕聲問道:“倘若某日,我為救你不幸離世,你是否會傷心難過?”
會!或許會因愧疚而死。
然而,芙蕖的臉色卻如平靜的湖水一般,毫無波瀾,她堅定地說:“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好。如果有一天需要付出性命才能救我的話,我不希望你救我!”
芙蕖眨了眨眼睛,想起在西南夷美姑山谷的中劍跌落深淵時的情景。
當時他從天而降射出袖中箭來救她,動作一氣呵成,眼神堅定果決,朝她喊:“丫頭,不要怕,我一定能救你!”
懸崖深不見底,瀑布飛洩,其兇險連三歲小孩都能辨別。他想都沒想就跳下來了。
那個瞬間,她其實已經心動了。
“好。”她說。
他笑了,問:“現在好點了沒有?”
她點了點頭。
小火爐燒得很旺,那上面煎著給她膳補的藥。他說:天涼了,舊傷可能會復痛,再養養。每頓必喝。
艙門口的水桶裡,裝的是她愛吃的魚。有水蜂兒、黃骨魚、刀魚、桂花魚。煮湯、香煎、油炸、清蒸,樣樣齊全。
她從小在長白山長大,很少吃到魚。到了南方,嚐到魚的鮮美,成為鍾愛的美食。
他們一路水上行舟,時有果蔬短缺,但魚獲一直很豐富。芙蕖除了偶爾暈船外,其實過得很愜意。她和孟小竹一樣對江域風光十分喜歡,只是沒有像她那樣大喊大叫。
“後面的水域都會平穩了許多。很長一段都不會這麼晃了。你可以安心做你的刺繡了。”無愧說。
琴棋書畫和女紅,是芙蕖從小的必修課。長大後雖不常做,但技藝並不因此而減退,鶯兒的刺繡都比不上她。在船上打發時間,她主要是看書和刺繡。
刺繡的時候,她可以聽無愧說話。
“嗯。”
她拿出了自已的針線和繡花繃子。
古寒雲站在船頭,望前面又望望後面,進艙來對孟小竹說:“我看這船先不用連了。各走各的更好?給他們多些獨處的機會。不管是問心還是芙蕖,兩個人待一起時間長了,就算是塊石頭也能捂熱了吧?”
孟小竹抱住他胳膊笑道:“好啊!免得你老是要我注意這注意那,生怕刺激到他們!”
古寒雲笑:“其實我是怕我一個沒忍住,刺激的所有人。現在好了,咱們正好有機會親熱親熱!”
“大白天的,你不覺得羞恥嗎?”
“我親我自家娘子有什麼好羞恥的?再說,在這船上哪裡也不能去,你也不會下棋,我一身精力不往你身上使往哪兒使?娘子,我發現在船上我特別有感覺,今天我們學一個新的姿勢!”古寒雲說的理直氣壯,手一撈抱著她就往內艙走。
“你真是……”
“太好了,對不對?放心,一會兒你更知道我的好。”古寒雲低笑。
孟小竹雙手捂臉。
船艙兩頭都載滿了貨物,水手白天都在首尾操作,加上江中嘩啦啦的流水聲,船身本身隨波晃盪,他們在艙中做什麼都不會有人察覺。
於是艙門一關,迅速將孟小竹剝了個精光,然後用自已的體溫去溫暖她。
微弱的光影交錯,不甚明亮的內艙裡,兩個赤條條的優美身軀交纏在一起,一個咬唇悶哼不敢叫出聲來,一個埋首極盡所能挑逗,盡享男歡女愛的樂趣。
江水奔湧澎湃,艙內風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