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霧轉頭看過去。
隨後她低了低眼眸,沒有跟他對視,他們本就是聯姻,感情算不上深愛,兩人還處在磨合期,所以鄺思九眼裡的情緒她看不懂。
蘇城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鄺思九走過去,“蘇叔,節哀,有什麼需要的跟我說就好,霧霧親近你們,我也會。”
蘇城點頭,沒再說話。
鄺思九靠在牆上,站得筆直,看著病房門。
蘇城嘆氣,低著頭,走廊裡死寂又壓抑。
房間裡,蘇夫人雙眼無神看著房頂。
她情緒激動暈厥過去,醒來就是這樣靜靜的,一言不發。
沉霧有些無措,她雙眼也紅著帶著委屈,站在那裡不敢坐不敢站,帶著茫然帶著緊張。
這是她的媽媽,她這個親女兒在這裡卻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沉霧甚至不敢再叫母親,她小心說道:“我讓人帶了點吃的,您多少吃點吧。”
“她說是我們逼死了她。”蘇夫人本來溫柔的五官此刻憔悴蒼白,輕皺眉頭,忍受著巨大的痛心。
沉霧:“她回家了,回到屬於她的世界了。”
到底回沒回去,沉霧不知道,但是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讓他們相信就好了。
沉霧抿唇,反身出去,鄺思九看到人出來。
“外公壽辰,我們該回南江了,跟蘇叔告別。”
沉霧看著蘇城低著的頭,他們今年怎麼過年啊。
反正每年初一都是在鄺家面對那群說話拐十八彎都拐不出真實意思的親戚,還不如初一在蘇家,初二回沉家。
深吸一口氣,她還沒說話
鄺思九警告道:“沉霧。”
他牽起人的手腕,“回家了。”
蘇城揩了下眼:“回去吧,家裡有傭人有員工,不用擔心我們。”
醫院的走廊裡安靜非常,其他親戚都在外面,空曠靜默冷凝,沉霧掙脫不開,轉頭怒目而視。
鄺思九面色也不好看,打了招呼拽起她就走。
回去的路上,車隊直接往高速走。
沉霧:“我春節不回你家了。”
因為這一句話,一直隱忍著的鄺思九也冷靜不了了。
“什麼叫你家我家,沉霧,你現在是鄺太,你在這耍小孩子脾氣?”
車內暖氣上來了,沉霧邊脫羽絨服邊說道:
“去年去你家,今年我不想去了不行嗎?又不是多麼十惡不赦的大事。”
鄺思九升上隔板,“對,放別人身上很正常,回哪個家都一樣,但是你別忘了我們身上還是聯姻呢,才結婚第三年就分開過年?”
沉霧:“那你也可以跟著我啊。”
“跟著你去蘇家過年?”
鄺思九冷笑一聲,繼續說:“我們一個姓鄺的一個姓沉的,過年去燕京蘇家,你怎麼敢想的。”
沉霧:“我不止敢想我還敢做,是你說夫妻兩個分開影響不好,所以我才帶你的,只要你讓我悄悄去,沒人發現的。”
“而且鄺思九,你跟我吵什麼?我能不知道我們聯姻?我平常跟著你訪查陪著你參加飯局應付那群夫人,哪一點我做的不好?”
沉霧冷笑,那雙偏狹長的狐狸眼此刻滿是嘲諷:“現在輪到我有需求了,居然質問我怎麼敢想的?我是跟你一體的,互惠互利,但是不代表我賣給你!有些事你少管我。”
鄺思九有些驚奇:“你這是什麼需求?我真是搞不懂,去給別人當女兒,你爸爸還好好活在世上呢。”
沉霧反駁,“誰說我不要我爸爸的?我不能有兩個嗎?”
鄺思九:“那些所謂的你是蘇挽的假話不要跟我說第二遍,不然我會直接送你進精神病院。”
婚姻就是這樣鬧騰,有利益也有感情,利益談判出現矛盾總會帶來感情裂痕,以至於夫妻倆爆發了婚後最大的爭吵。
沉霧降下隔板,“停車。”
“夫人,快要上高速了。”
“就是快要上高速才換車,我去後面那輛。”
鄺思九:
“沉霧,我不管你,回去後可還有沉茜呢。”
“你威脅我?”沉霧最怕她姐那個一點就著的炮仗。
司機聽著身後這兩人的吵架,腳一時不知道該踩哪邊,你們夫妻吵架不能回家再吵嗎?
身後還有好幾輛車的屬下呢啊。
鄺思九繼續說:“不用停。”
司機點頭,然後主動升上隔板。
鄺思九被氣地冷靜全無,哪還有一點沉著的樣子。
他沉聲說道:“我不跟你吵,燕京的人,你離遠點,我們跟他們對立面,尤其是鬱嫻,你也離她遠點。”
“不可能,你有你的考量我也有我的,不能只有我為了你犧牲。”
鬱嫻她可以遠離,但是蘇家絕對不可能。
鄺思九過了很久,“我給你請個心理醫生看看吧。”
沉霧轉頭不再理他,說了又不信,她也沒辦法了。
心理醫生來了也是給鄺思九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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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嫻是在下午見到醫生的,鬱嫻穿著一件白色短袖黑色棉布褲子,很是簡約的打扮。
兩人在茶室裡,勞倫斯是一位頭髮金色身材高挑的女士,很是溫和,由骨子裡發出的溫柔。
她笑著說:“就像聊天一樣。”
鬱嫻抿唇,“對於我來說病症源自一場真實又荒誕的夢。”
她坐在藤木椅上,“很真實,真實到像是我自已經歷的。”
“夢裡的我叫黨寧。”
她是孤兒,沒有姓,90年代對於孤兒大多是姓黨,所以她被取名黨寧。
她從孤兒院長大,小學住孤兒院,中學她開始住校,國家補貼過得溫飽。
也有一兩個朋友,她覺得除了沒有親人其實都不錯的。
她聽院長的話聽老師的話,真的在小心翼翼地活著,在學校裡是最努力的最默默無聞的那類人。
因為成績好,學校格外關注她,希望她考入最頂尖學府。
但是她也遭遇歧視,青春期的少年的厭惡和喜歡有時候就是浮於表面,僅僅因為外貌因為成績因為老師的關注她會遭遇莫名其妙的惡意, 那種一人走過去剩下幾人嘀嘀咕咕的回憶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反覆折磨她。
她都走過來了,她還走出去了,從那個縣城考出去了。
鬱嫻在18歲那年以全市第一的成績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也是在那一天,她遇到了好多好多“好心人。”
提出資助她的人也多起來,有企業有個人。
有人提出資助她,剛開始鬱嫻激動到要哭,她充滿期待的去見那些人。
第一個要見她的人要求籤合同畢業後回來打工,第二個是個大叔,要她畢業嫁給他……
鬱嫻被嚇到了,她拒絕了所有人的資助,不再考慮。
她假期打工,申請助學貸款,拿獎學金,參加比賽。
大一就開始當家教,空閒時間也跟著老師到處參加比賽獲取獎金,就這樣以非常優異的成績被推薦到國外留學。
22歲畢業,進入投行,名校加持雖然沒有背景,但是履歷的豐富讓她在投行混的風生水起。
她以為她終於可以有富裕的人生了……
但是,人在開局倒黴的話有可能真的會倒黴一輩子的。
在25歲那年,她得了腦幹膠質瘤,晚期。
好遙遠啊,她不明白自已為什麼要生這樣的病。
為什麼世界上要有那麼多的病痛來折磨人呢。
短短半年時間,頭髮稀疏,化療手術化療,最後半身癱瘓。
期間只有朋友偶爾陪她,更多的是護工陪著,可以說是她獨自面臨著折磨。
25歲的她,風華正茂的她,獨自躺在床上渴求著那一線生機。
她真的不想死的,那麼多的苦她都捱過來了,沒道理在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就給她來這一遭。
沒道理的啊……
到最後,腫瘤壓迫左眼神經失明,癌細胞轉移,她被通知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她甚至都來不及有心理準備迎接死神的來臨。
……
在25歲那年,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
黨寧於衛生間割腕自殺。
鬱嫻用了短短不到800字,甚至不如考試時的作文,就概括了屬於黨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