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嫻愣住,“老太太怎麼了?”
“摔了一跤,你也知道80多了,身體擺在那呢,老人家就想離開前見見你。”
“我母親是不是也在。”
對面沉默。
人之將死,真的會心軟原諒曾經疼愛半輩子的人,即使知道是不對的,還是忍不住。
她理解,這是他們的家長裡短。
可是,不能拿她犧牲的,她憑什麼要滿足他們的和和美美。
她也想回去看望那個疼愛她六年的人,可是她不想被道德綁架去原諒商穎。
她可以演戲,可以玩虛情假意演母慈子孝。
但是她也會噁心。
鬱嫻深呼吸一口氣,往前走去。
“抱歉,我不想去。”
“我也想念老太太,可是我不想原諒我的母親,我走到今天,完全是靠我自已,我要對得起我自已。”
商澤華閉了閉眼,“她是被我們慣壞了。”
鬱嫻面無表情說:“她快50歲了。”
鬱嫻帶著墨鏡,半張臉在墨鏡下,拿著包往前走去,邊走邊說:“老太太現在更需要你們這些親人的陪伴,不需要我。”
商澤華語氣不變,依舊勸說著:“阿嫻,先不論你媽媽的事,老太太想你了,她如今好不容易糊塗一次來滿足自已的遺憾,你來看看她,哪怕半小時也好。”
她站在墓地出口,生與死的交界處。
鬱嫻回頭看了看墓地,猛地一驚,不能回頭的!
她轉身快步往前走,面色難看一瞬,她敷衍說道:“伯父,我會盡量安排時間可以嗎?老太太吉人天相,自會度過難關。”
鬱嫻結束通話電話,狀態隨意切換,又變成溫柔內斂的人,她跟另一個同行業老闆遇見,兩人交談。
鬱嫻穿著黑色襯衫和闊腿長褲,外面裹著駝色大衣,腳踩高跟鞋,非常商務的打扮,不像是來參加葬禮的,倒像是來談生意的。
而這生意讓她談成了。
跟她一起走著的是KR資本的合夥人之一,keri最大投資人文森,男人年齡近40,金髮碧眼,個子很高,講話也是直來直去。
文森邊走邊跟她說:“你沒有退出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恭喜你。”
鬱嫻:“謝謝。”
文森想了想好友的囑託,開口詢問:“關於貝德生物的研究成果,你是從哪裡得知的?”
鬱嫻把墨鏡摘下,露出澄澈無辜的雙眼,充滿迷茫:
“什麼成果?”
文森被這一美麗雙眸盯著,不由說道:“最近有訊息傳出,說是貝德生物關於壞血治療藥物的研發取得了進一步進展。”
鬱嫻也驚訝,“我並不知道。”
文森皺眉:“那你為什麼看好貝德生物。”
鬱嫻邊走邊說:“我現在不看好了。”
文森不敢輕視這句話,以前他會覺得這個來自華國的女孩是個空有皮囊的花瓶,但是眼看紫荊資本突然崛起,他不會再輕視這種人。
東方古國果然是神秘的,不但數學好,計謀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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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中旬,鬱嫻又一次接到了商家人的電話,彼時老太太的器官已經出現衰竭現象。
商夫人溫和的聲音傳來:“阿嫻,沒有勉強你非得原諒你媽媽的意思,單純是來看看老太太也好。”
“她不是故意對你不管不顧的,她是過不去心裡那個坎,管你是覺得對不起親女兒,不管你又心疼著。”
鬱嫻低著頭,嗯了一聲。
鬱嫻是在11月中下旬回國的,此時的燕京天氣漸寒,從飛機下來直接坐上了去醫院的車。
老太太住的病房是單獨一層,裡面各種設施應有盡有,出電梯就是一走廊,粉色的牆體緩和了醫院的冰冷。
再往裡走是客廳,裡面坐著商家很多人。
鬱嫻自已一個人,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很好,沒有商穎和鬱妍。
出國近半年,鬱嫻早就展現出怎麼壓也壓不住的鋒芒,不是柔弱的溫和,而是充滿存在感的平和,好像她已經獨當一面,不再是被人隨意對待的落魄千金。
七年,她和商家不見面七年了,她沒來找過他們,商家人也沒有找過她。
恩怨情仇極其淺淡,像是過眼雲煙無足輕重。
在這一點上,鬱嫻和商家人有異曲同工之妙,或者說他們天生冷漠,利益或者聲譽都比情感重要。
商家老大轉頭看去,他溫和道:“來了?辛苦了。”
鬱嫻搖頭,她理了理耳邊碎髮,“老太太怎麼樣了?”
“你哥在裡面,進去吧,她想著你呢。”
鬱嫻點頭,她脫下大衣,拿著消毒溼巾擦了擦手。
隨後往裡走去。
她輕輕開啟門,裡面極其安靜,只有老太太淺淺的說話聲和商縉低沉的聲音。
男人身材高大,身上還穿著未脫下的軍工裝,聽到動靜,轉身看去。
兩人對視,鬱嫻穿著白色羊絨衫毛衣,看起來還是沒有攻擊性,上長輩最愛的型別,好看還聽話。
鬱嫻走過去,老太太看過來,笑了起來又哭了。
她伸出手,老人的手已經骨瘦如柴,上面還帶著老人斑,鬱嫻握上去,還是那麼幹燥而溫暖。
老太太哽咽著,“阿嫻啊,外婆對不起你。”
鬱嫻笑了笑,低聲道:“您說什麼呢,你對我那麼好,哪裡對不起了。”
老太太帶著氧氣管,淚水泛溼了枕頭,“我們阿嫻越來越好看了。”
“都是外婆的錯,是我沒有教育好你媽媽,讓她一錯再錯。”
鬱嫻一隻手被她握著,另一隻手去拿紙巾,她拿著紙巾給老人擦了擦淚,溫柔說道:“我都知道的,你不要自責,我很好,我現在很好。”
“都過去了。”
室內溫暖,暖光映在鬱嫻的側顏上,給了商縉一種悲憫的錯覺。
鬱嫻慢慢說道:“我很感謝你疼愛我那麼多年,您滿足了我所有的遺憾。”
這種以血緣聯絡起來的親情滿足了她前生的遺憾。
雖說是因為商穎,但是也是她生命中唯一了,她也可以有人開家長會,有人給壓歲錢,有人帶她過節日。
即使知道終有一天會破碎,但是那也是最美的一場夢。
此後,再也不會有長輩摸著她的頭溫柔喚她寶貝然後把她攬入懷中,讓她去體會獨屬於一種叫“母愛”的溫度。
鬱嫻的語氣平緩而又溫和,
“我很感謝你,所以我理解您的為難,不要自責了。”
老太太也笑,她突然說不出口接下來的話。
她嗓子乾澀:“你可以再叫我一聲外婆嗎?”
鬱嫻垂下眼睛,把紙攥緊,沒有說話。
叫外婆就承認中間隔著一個商穎了。
商縉摸了摸鬱嫻的頭,“叫奶奶吧。”
老太太被這一提醒,心裡顫了顫,她沒想到鬱嫻對商穎的怨那麼大,連承認都不想承認。
“叫奶奶也可以,以後就跟著你哥哥,叫奶奶。”
鬱嫻嗯一聲,眼裡帶著微微淚光,她微笑著: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