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新月港卻早已人聲鼎沸。一批接一批的船員上了戰船,臺上的鐘聲也“鐺鐺鐺”的響個不停。
陳祖義天還沒亮就到了望月臺,他看著人頭攢動的新月港,看著燈火裡忙碌的人們,雖然聽不見他們的交談,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是他知道,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次輕鬆的圍獵。如果他們知道這是一次九死一生的行動,雖然眾人不會違抗命令,但誰也邁不出這麼輕快的步子,更不會如此賣力的揚起風帆,全速的駛向死亡。
“大王,都準備妥當了。”
陳祖義出神的看著海面,突然間,海天交接的位置有一道閃亮的光,光線迅速的擴散,印著海水波光粼粼,是太陽衝破的海面。
“出發!”
……
船帆遮天蔽日,鼓點震海如雷。二百餘艘船隻隨著密集的鼓聲變換著隊形,後方的幾十艘戰船,快速的分為兩隊,然後趕至主船隊的兩側。原本連綿十幾裡的船隊,不到一刻鐘就改豎為橫。
數百艘船桅杆上都飄著鮮紅的旗子,每面旗子上都用金絲繡著兩條五爪金龍,兩條金龍上面拱衛著一個金燦燦的“明”字。這就是鄭和下西洋的船隊。
船隊中央一艘長約四十仗寬約二十仗的巨大寶船上,主桅杆上的“明”字旗的一旁,一面黑色的將旗迎風飄揚,將旗比王旗矮上半分,旗子上也只是簡單的繡了一個“鄭”字,但是還是給人一種不遜“明”字王旗的氣場。
寶船艙內大殿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站在案几前,此人頭戴梁冠,身著緋衣,黑色的腰帶上綴著幾塊通透的白玉,胸前補子上繡著一隻兇悍的白虎,他就是此行西洋的欽差大臣---鄭和正使。
此時的風浪還不算大,但是船艙中還是有些晃動,鄭和目光如炬,一臉剛毅,四平八穩的站在那,一手執筆一手後背。
“啟稟鄭大人,副使王大人求見。”
鄭和抬頭看了一眼門外,繼續低頭在紙上奮筆疾書,等到一頁紙寫滿才緩緩的放下了筆,自言自語道:“看來剛才下令更換行船陣型的人是王景弘了。”
鄭和拿起寫滿字的紙,小心翼翼的吹乾墨跡,仔細端詳一會後,又將其撕碎丟到了一邊。他拿起一塊抹布擦掉手上的墨痕,然後對侍衛道:“讓他進來。”
侍衛剛退出去,王景弘就破門而入。
“屬下拜見正使大人!”
“王景弘,你眼裡還有我這個正使大人嗎?”鄭和坐在案几前,目視王景弘,看不出任何表情。
“鄭大人息怒,剛才擊鼓換陣是屬下僭越。但是事出有因,還請鄭大人恕罪。”
“說說吧,怎麼回事?”
“前方探報,陳祖義集結五千餘人在刺蝟溝以西圍獵,不得不防啊。而且在刺蝟溝東邊還有一隊雙煞盟的船,刺蝟溝以南也發現有船隊,看樣子不是七星島的人,像似洋人的船隊,具體底細還沒弄清楚。屬下以為刺蝟溝地形狹窄,不利行船,何不改道南下,繞過刺蝟溝,然後再北上。”
“不行。”鄭和一口否認:“南下繞過刺蝟溝至少要三天時間。此去西洋已有兩年,陛下定然盼我們早日歸來。至於那群南洋鼠輩又有何懼哉?”
“陳祖義一人是不為懼,可就怕各方勢力聯手,此次我們的首要目的是護送那幾十船的財物安然回明。而且聽說前段時間南洋出現了一隻黑蛟,都說這黑蛟現,天下亂。我看我們還是……”
“不必多言。”鄭和毋庸置疑的道:“王副使,你此次未經我允許,擅自傳令我就不追究了,但是若有下次,絕不輕饒!”
王景弘只能應了一聲,正要退出船艙。鄭和突然道:“等一下,我觀此處暗流湧動必有大魚。傳我軍令,收帆拋錨,我要就地垂釣。”
王景弘一臉疑惑,剛才還說要早日回京,現在又要停船垂釣,很明顯早日回京只是一個藉口。不過他現在也不敢多問,只求此行能順利透過刺蝟溝。
“咚,咚咚。”一長兩短的鼓聲響徹雲霄,百餘艘船隻紛紛收帆下錨,停在了原地。鄭和的寶船慢慢駛出了船隊,在離船隊百丈處停了下來。
鄭和快步走到船舷,順著船舷上的繩梯下了寶船,寶船的下面早已泊好一艘赤馬小舟,馬舟上只有一個連鎧甲都撐不起來的瘦弱侍衛。
“大人,漁具都已經準備妥當。”瘦弱的侍衛道。
鄭和坐在船頭,拿起旁邊的魚竿二話不說就把鉤甩了老遠。
“大人,鉤上還未放餌料。”
“餌料?”鄭和笑了笑:“不需要餌料。”
侍衛不明其意,也不多問,只是站在鄭和身後一動不動。
轉眼間就是一個多個時辰,鄭和丟下去的鉤一直都沒沒收過。若不是鄭和時不時的喝口茶,別人還以為他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大人,此地暗流太大,恐不宜釣魚。”寶船上的內侍官一直盯著馬舟上的動靜,見鄭和一直沒有釣上魚來,衝著馬舟喊道:“現在天色已晚,還請大人回寶船歇息。”
“你懂什麼。”鄭和看都沒看他一眼,淡淡的說:“暗流湧動才有大魚,大魚自然不是那麼好釣的,再等等。”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水中的浮漂也看不見了,鄭和這才站起身來,他緩緩的提起魚竿,卻發現魚鉤上還是空空如也。
不過鄭和好像毫不在意,甚至臉上還有一絲笑意,對著隨行的侍衛道:“回去。”
鄭和剛一上寶船,幾個侍官就圍過來安慰道:“此處暗流洶湧,沒釣到魚實屬正常。”
“今日雖然沒釣到魚,但是還是有些收穫。”鄭和一臉滿意的問道:“你們知道為何今日這魚不上鉤嗎?”
侍官們個個不解,明明是一無所獲,卻說有些收穫。明擺著無餌而釣,卻問為何魚不上鉤。眾人啞口無言,只待正使大人解釋。
鄭和笑著說:“一竿即出,魚蝦避讓,大明艦隊,震懾南洋。”
言下之意是這大明的艦隊氣勢太盛,南洋的魚蝦都被嚇的不敢出來了。侍官們別的不會,見風使舵的本事一流,紛紛讚譽大明天威凜凜,所到之處生靈避讓,誰料此時船桅上的海鳥卻不識好歹的叫出了聲。
“讓所有人把大明的威風喊出來。”鄭和丟下一句話,就進了船艙。
“一竿即出,魚蝦避讓,大明艦隊,震懾南洋。”兩萬餘人的齊聲吶喊撕破了安靜的夜晚。
……
刺蝟溝以西五十里處,陳祖義的船隊正在圍獵一群鯊魚,鯊魚雖然兇悍,但是始終不及人聰明,在火器與弓箭的狂轟濫炸下,魚群很快死傷過半,剩下的也只有瘋狂的逃命。“新月號”是所有戰船中最快的船,但是此時也只能看著鯊魚越遊越遠,船頭上陳祖義揮揮手道:“追不上了,回去吧。”
船尾的回航鍾“鐺鐺鐺”的敲響,幾十艘船調轉船頭,開始回航。所有的船上都響起了震天的呼喊:“南洋稱霸,大王威武!”
“二哥,有訊息了。”方懷明不知何時上了“新月號”,他急匆匆的跑向陳祖義。陳祖義回身迎上去,拉著方懷明道:“回艙內說。”
船艙只有一個不大的窗戶,所以光線有些黯淡,方懷明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條道:“剛接到的訊息,鄭和先更換了行船陣型,隨後就地停船垂釣。”
陳祖義看著紙條上面簡短的幾句話,一臉凝重的問:“突然讓護衛戰船護其左右,這我倒是能夠理解,不過停船垂釣是何用意?”
“我擔心他已經察覺到我們的意圖了,即便不是懷疑我們,那肯定是察覺到別的勢力,最近刺蝟溝各方勢力匯聚,多半都是衝著鄭和去的。至於停船垂釣,多半是嘲諷我等。”
……
“嘲諷?”刺蝟溝東北幾百裡外的雙煞盟,一個昏暗的房屋內,高守義疑惑的問道:“嘲諷什麼?”
“一竿即出,魚蝦避讓。”高守忠一臉不悅的道:“他的意思是自己為魚竿,我等皆是魚蝦。他是讓我們都識趣退避,不要自尋死路。”
“我覺得他就是虛張聲勢。”高守義不屑道:“想孤舟垂釣嚇退南洋諸方勢力。”
高守忠不以為然的說:“別忘了他是誰?他的勢力根本不需要虛張。停船垂釣以嘲南洋群雄,這是很等的恃才傲物。也可能他根本就是‘來者不懼’。總之不管是虛張聲勢也好,還是高傲自負也罷,我們還是繼續觀望觀望。我看這幾天刺蝟溝風雲際會,恐怕是要變天,讓池天霸沉住氣,沒有我的命令,一定要暗兵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