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是一隻純黑色的小貓,也就三個月大。躺在人的手掌裡時,它會很知趣地翻過身子露出軟乎乎的肚皮,四肢舒展開來,眨巴著大眼睛,歪過腦袋去蹭手指。
它好像知道自已很可愛,並且以此為榮,時常撒嬌著喵喵叫來討些美味的小零嘴。
貓是周禮送的,美其名曰他不在的時候可以把露娜當成是他在陪著。楊燁沒有養過貓咪,也不知道該怎麼養貓,本來想拒絕的,但那個小東西小小一團縮在他手裡的時候,他又情不自禁動起了惻隱之心。
他素來對漂亮的弱者懷著極大的善意。
這種把一條生命握在手心裡的感覺太真實了。尤其是手指微微縮緊時能夠透過薄薄的皮毛感受到底下跳動的血管和溫熱。逗它開心的時候它會笑,揚起爪子耍無賴一樣輕輕撓著他的手掌,生悶氣的時候會用屁股衝著楊燁,他一走過去,它就靈敏地動了動耳朵,然後把屁股扭到另一個方向,尾巴一下下甩著。
楊燁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已是一個死板無趣的人,比起接近於現實,更多的時間裡他更願意沉浸在自已的世界和邏輯裡,所以外界的每一份刺激都顯得稀奇又別具一格。
不是很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很喜歡露娜。這個小小的生命好像是完全屬於他的一樣,從送到他手裡的那一天開始,生殺予奪就全憑他的心意。楊燁是這麼想著的,暗地裡唾棄這個想法不怎麼善良美好。但是露娜能知道什麼。它只是一隻小貓咪,它只知道討好眼前的這個兩腳獸就能得到香噴噴的食物。頂多它再透過日常的觀察和實踐發現這個兩腳獸有些獨特的愛好,純粹的討好效果還沒有時不時耍個脾氣假裝生氣來得要好,
露娜就像是曾經他幻想過的周禮。
楊燁不知道周禮會不會猜得出他的想法。應該會的吧,周禮多聰明敏銳的一個人啊。所以楊燁又開始覺得難堪。他討厭自已的心思被別人猜出來,尤其還是不怎麼道德的那一種。
但更讓他覺得難受的是,他沒法給自已的猜想下一個定論,而這種猜想也是沒法直接向對方問出口的,因為著實齷齪。
於是明明是送貓這麼一件平平無奇又溫馨的小事,在楊燁的眼裡,就變成了周禮在向他說明現實。
你永遠都沒法站在我的頭上把握住我,但我可以施恩給你送些更弱小的存在,大發慈悲來滿足你那不值得一提的掌控欲。
他真好。我哭死。
楊燁沒什麼感情地想著。露娜在他的腳下撲騰著抓著小毛球玩。他的視線下移,落在小貓的身上。周禮這份禮物當真送得很成功,他的確是不可避免地能想起當年的周禮也是那樣清純乖巧地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看著書,等著他做好飯後一起吃飯。
其實仔細想想,明明什麼都沒有變,事情甚至也一直都在往好的方向轉變。全部的糾結只是楊燁自已和自已過不去。但他也說不上來自已到底在難受些什麼,他只是跟著自已的感覺走。
他的感覺很糟糕。
於是他覺得自已真是糟糕到差勁的一個人。但他也控制不了自已。
如果這個世界是個大型的玩偶製造廠,那他就是那個殘次品。他永遠也無法像周禮他們一樣精巧嚴密地對上人生每一個關鍵的轉折點,永遠都只做出正確的決定。
他老是在徘徊反覆。
他不知道到底怎麼做才能讓事情變得合理又圓滿。哪怕他相當清晰明瞭地知道現在的自已是錯的——他也沒法給出一個解決方案。但時間又是不能停止的,不能你覺得自已做錯了,所以要求大家都停下來等等你,等你思考總結完自已錯在哪了,給出一個誠懇的道歉和措施了以後,世界再轉動起來。
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楊燁只能一錯再錯,錯著繼續往前走著。
可能在這個過程裡他傷害到了一些人——但他依舊不覺得自已是一個壞人。因為壞人是不會這樣自我反思的。
所以楊燁覺得他這個人還是有救的。
他想,他應該只是需要再多一點的時間。等時間足夠了,他就能把自已雕刻成適合周禮的樣子了。那樣應該就能兩全其美了。
露娜在扒拉他的褲腿,它的爪子是多麼無力。楊燁俯下身子用雙手捧起它,放在了自已的膝蓋上。
露娜站穩了,走過來,低下頭用腦袋蹭著楊燁的手,撒嬌叫喚著,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楊燁盯著它看了一會,伸手拿過茶几上邊的貓條,撕開了湊它嘴邊。
它甩著尾巴,眯起眼睛舔食地心滿意足。
楊燁漫不經心地想著。
的確要去做,去改變,才能變得更好。
……
貓是周禮送的。但楊燁可能愛露娜更甚於愛周禮。
他不怎麼用心工作,甚至是不怎麼工作。這就導致了他有大把的空閒時間。自從談了戀愛以後他就基本不再去酒吧娛樂場所打發時間了,他多是在家裡打打遊戲或者是突發奇想出門旅遊。自從有了小貓,他在家的時間就變得更多了。
這點可能也是周禮希望的。這人成功地用一隻小貓綁住了楊燁。周禮可能真是這麼想的,也可能並不是,只是楊燁又多想了。
不過這些也不重要。楊燁看著露娜的時候就覺得,就算這件事他真的虧了,那也是值得的。
他照顧小貓,給它買價格不菲的漂亮裝飾,各種進口的貓糧罐頭,豪華寵物大別墅。他還是不太會養貓,但也相信這些不足是能夠用金錢和耐心來彌補的。他幾乎要成了家附近那家寵物店的常客,貓咪疫苗驅蟲營養一個都沒落下。
露娜一天比一天漂亮,出落得高貴優雅像個貓咪公主。楊燁很有成就感,他很樂意為它做更多的事情。他第一次覺得自已好像真的很不錯,這個世界上居然也有一件他能做好的事情了。他的情緒高漲——這種快樂溢位了,自然而然地也分到了周禮的身上。
楊燁覺得自已完全可以放低一點標準——他沒法把控周禮又怎樣呢,他還有露娜,那他的焦慮就可以被平衡抵消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