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歐式風格掛燈亮著昏黃曖昧的光,窗簾拉得嚴實,空調冷氣開得很足,但床上那兩個人身上還是蓋著一層薄薄的汗。
梁欲白睡著了,頭埋在他的懷裡,頭髮蹭得亂糟糟。他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動一下,雙手緊緊地揉住了楊燁的腰,大腿也纏了上去。
楊燁試著動了動,對方抱得更緊了。他無意間把手伸到了枕頭底下,摸到了什麼冰涼的東西。
“……”
他冷靜地順著那個輪廓摸著,是一把摺疊彈簧刀。
梁欲白在自已家的枕頭底下都放刀?
藉著昏暗燈光,他看著自已懷裡的人,沒忍住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摸著那張臉。不安。眼角還是有點溼。梁欲白這種人有什麼好害怕的?他連在床上都只當上面的那個,外表看起來也混得風生水起。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楊燁被折騰得很累。但他睡不著。
他試著一點點地挪開梁欲白攬過他腰的手,但才挪動了一點,黑暗中那雙桃花眼立馬就睜開了,直直地盯著他看。
把人吵醒了。但楊燁毫無愧疚,“我出去抽根菸。”
那雙手鬆開了一點,讓楊燁能往上坐直了身體後又縮緊了。梁欲白的臉靠在他腰側,聲音黏糊,“就在這抽,我不介意。”
打火機的蓋子被大拇指撥開。拇指在火輪上擦了一下,一束火苗竄出來把煙給點燃了,指甲蓋頂著又把它合上,楊燁輕輕吸了一口。
“現在醒了?”
指這人故意喝多了,剛剛或真或假地在裝瘋賣傻。
梁欲白翻過身,雙臂橫著撐在床上,抬頭,“如果你說的是腦子的話,我一直都很清醒。”
他的手指點了點自已的腦袋,“就算真的喝多了,我也知道自已在幹什麼。”
那句從開車過來起就憋著的話還是忍不住說出口了,楊燁面色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具光裸健碩的身軀,“你難道不覺得你欠我一句道歉嗎?”
果然。騙不了自已。就是耿耿於懷。
“……”
沉默。這個話題是挺尷尬。楊燁有些不自在地擰了擰手上的煙。
梁欲白往上爬了點,湊過去,嘴唇印在楊燁的唇邊,蜻蜓點水一樣親了一口,“如果對不起有用的話……對不起。”
聽見那句想要的道歉了。輕而易舉。
但是沒覺得心裡能舒服一點。
如果對不起有用的話。對不起。
言外之意很明顯。梁欲白沒打算改變。這人又是這樣反覆。
忽冷忽熱。若即若離。他的情緒最大。別人都會變成那個,可以被“切割”掉,丟進垃圾場的廢品。
“對不起。”
又一聲。聲音很輕。頭髮全散下來,這個時候的梁欲白看起來真的很乖。
菸灰搖搖欲墜,楊燁在旁邊的菸灰缸裡抖了抖,“你知道自已在為什麼道歉嗎?”
“我知道。”梁欲白說,“你喜歡我。你介意……的存在。但我還是引誘了你。我本來應該要良心發現,離你遠遠的,但是再見著你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
“所以我道歉。對不起。楊燁。”
他什麼都知道。甚至邏輯清晰。
最後的這一層遮羞布,居然是被梁欲白這樣扯開的。
可這個時候梁欲白怎麼不掉幾顆眼淚?這人不是三分醉都能演出七分麼?現在這個時刻這個氣氛不得狠狠賣一把慘來博得我的同情?
可那雙眼睛是極為冷靜的。
“你對我越好,我就越害怕。這個世界上哪來的無緣無故的好?所有的好處都是有一條閉環的邏輯鏈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得等價交換的。”梁欲白一點點坐直了,手撐在楊燁的身側,思索著。
“我能再這樣接受你的好嗎?我該拿什麼來償還?錢?你需要嗎?你沒提過,但你看起來想要的也不是錢。你想要我的愛?是這個東西嗎?我有點難理解,或者是你想要我陪著你生活,你想要陪伴?可是這個東西我給不起,我不可能永遠留在你身邊。”
“所以。交易就不成立了。你給我的好處我很喜歡,我也很喜歡你,但是繼續接受這個好處的代價我承受不起,所以理智告訴我得離開,在變成更大的錯誤之前。”
“你用璐璐手機給我打的那通電話。我很高興。說不上來為什麼高興。反正就是,超級超級開心。”
“但是。貪心嘛。忍不住。”梁欲白低頭又在他的唇角上親了一口,磨蹭著,兩個人的胸膛貼在了一起,手臂也環上了他的脖子,“想被你抱著,想聞到你的味道,想聽你哄我。中午的時候你直接把我的電話掛掉就走了,我好害怕,你好像不喜歡我了。”
“我知道是我的錯。但是。我就是難過啊。你怎麼就這樣輕易地走掉了呢?你對我的喜歡也就那樣啊。”
煙燃到了盡頭,險些燙到手指。楊燁把菸頭擰滅,有點懵。
大腦。動一下啊。發揮一下你的濃縮提取功能啊。這人說了一大串話這是在幹嘛?
聽不懂。好像是在告白?又哪裡都不對勁。是歪理。梁欲白的特長。
啊。他的確特長。
紅潤的嘴唇就在跟前晃著,一張一合,上面帶著些水漬,亮晶晶的。
他在說什麼。好像很重要的樣子。媽的。想親這張嘴。
“哥哥,冷。”
有點委屈。
楊燁這才發現兩個人身上的被子已經滑到了大腿的位置,而梁欲白整個人都趴在他的身上,無賴地掛著,身上的面板很冰涼,畢竟還開著空調。
他伸手把被子拉上來,披在梁欲白的身上,裹緊了,而對方也把腦袋埋進了他的頸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
安靜。只有心跳聲。
就是這樣。楊燁心想,他一點都不貪心。他想要的就是這個。
要是這種時刻能一直維持下去就好了。他不需要梁欲白的錢又或者是其它的什麼東西,他也沒什麼需要梁欲白幫他的。他只想要這個人能一直像現在這樣,能兩個人安安靜靜躺在被窩裡結束一天的生活就好了。
很貪心嗎。他是一個很貪心的人嗎?他要的也不是三妻四妾?他只是想要一個人而已啊!作為交換的代價,他也可以付出自已啊。
一換一。多公平。
他活到了現在,也沒做什麼很壞的事吧。就這點願望也沒法被滿足嗎?
梁欲白也喜歡我。
所以問題在哪。痛苦的根源在哪。到底是什麼東西一直在折磨他們兩個。
腦子裡突然閃過了靈光。
陸御錦。
是因為這個人。這個人從來沒有真的出現過,但是陰魂不散。以至於都讓他產生了一絲錯覺,這個人真的存在嗎?
媽的。存在。打過電話。而且資料上和鑲了金一樣牛逼。
真該死。佔著茅坑不拉屎的玩意。
楊燁現在全然沒有自已有錯的覺悟。就算是又怎麼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有什麼錯?連梁欲白自已都承認了,是他在勾引他,梁欲白他才是罪該萬死以後得下地獄的那個!
那條蛇引誘了夏娃吃下蘋果,最後兩個都下了地獄。連同著亞當。
他很想抓著梁欲白的肩膀,狠狠搖晃質問他,有完沒完?你們相愛?那就給我拿出點你們相愛的證據來讓我死心?我也不是那麼蠻不講理的人?
我尊重。我祝福。我讓你們兩個百年好合狠狠鎖死一輩子好嗎?別給我希望。就這樣乾脆一點。像個男人。
可這個問題沒法問出口。而且不用問都知道答案。
多一秒的猶豫都是對陸御錦那份金燦燦簡歷和他們兩個十一年相處的不尊敬。
不被愛的才是三?
反正現在梁欲白也喜歡我,所以試著逼他?說如果你不選我的話我就跑得遠遠的讓你再也找不到我啦!不接你電話氣死你!
不能這麼做。因為沒用。他跑了又怎樣,陸御錦不會跑。陸御錦就是他梁欲白最大的底氣。
好笑。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然後再去上演一場和問梁欲白真名一樣的把戲?還是那天雨夜裡的水鬼cosplay?丟人。沒用。以為自已委屈退讓佔了道德的高峰就能讓這個人妥協?都到了這個時候還這麼想未免就有點愚蠢了。
這個問題不能問。問出來的話,不管得到的答案是什麼,現在僅有的這些東西都會失去。
這人又開始“害怕”,然後又整出一套什麼“切割”。好不容易拉上了他的衣角,一把剪刀就這麼伸過來,毫無預兆把那片布料給咔嚓剪斷了。
降低期待?不。這只是保護自已的一個方式,實際上和梁欲白的“切割理論”一樣自欺欺人。別騙自已,好笑,降低期待這件事本來就是違揹人性的,人只會得寸進尺,只會由奢入儉難,只會貪婪得想要更多想要蹬鼻子上臉想要侵佔掌控,任何的藉口都只會是一時的,然後在覆盤的時候被完全推翻掉。
記假賬唄。
所以得換一種想法。首先得改變一下拉住的部分。起碼得不再是衣服布料這種完全無關緊要的位置。哪怕梁欲白是隻狡猾的壁虎,也得先試試能不能握住他的尾巴。哪怕到時候這人想跑想要捨棄這條尾巴,也得從身上掉下來一塊肉,哪怕這塊肉在休養生息後就能恢復——但起碼,真的是他身上的一塊肉啊。
先從尾巴開始。一條尾巴不夠就兩條尾巴。他能一直捨棄我就能一直拔。總有一天能抓住這隻壁虎的。
有前車之鑑了。該學乖了。真相是什麼真的重要嗎?重要的不該是眼前的東西嗎?當下。當下最要緊。
現在梁欲白躺在我的懷裡。
這就夠了。
哈哈。夠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