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虎已經三天沒下城牆了,靠著城垛上快速咀嚼的他,總覺的手中還熱乎乎的烙餅是自己媳婦的手藝。
開戰快一個半月了,自己總共也沒見過她幾次。
開始是自己不想在休整的時候回家,那個城牆下臨時搭起的小帳篷,城裡已經沒多少還完整的房子了。為了防止睡夢中被胡人投過來的大石砸塌,城裡的人乾脆全都住進了帳篷。
後來,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家了。
想到這裡,張虎嚼餅的嘴停了一下。一個聲音在心頭響起:“你那是不想回家嗎?不就是不敢回家嗎?”
張虎感覺胸口一陣發悶,趕緊伸手去拿腳邊的水囊。
孃的!這地上總也洗不乾淨,一股子黏黏糊糊的感覺!
張虎心裡恨恨的罵了一句,藉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猛灌了幾口水,剛噎住的喉嚨這才重新通通暢,狠喘了幾口氣的胸口,那股子憋悶卻絲毫不見好轉。
他控制不住的抬頭向城梯處看去,不知道是想看見那個身影,還是不想看見。
“死婆娘!明明可以跟著進山的,非要留下來!”張虎在心裡言不由衷的罵了一句。
“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張虎一聽就知道這是自己這邊的。果然,緊接著已經殘破的城樓上就響起了陣陣戰鼓。
“狗日的胡人!連頓飯也不讓爺爺吃消停!”
已經是徹頭徹尾老兵的張虎,立即就拋去了其他所有心思,條件反射般的大聲招呼自己手下的兄弟。
如今的他已經是屯長了,火線提拔總是最快的晉升渠道。
不過張虎卻從來沒有過升官的喜悅。一是根本沒那個功夫;二是他心裡清楚,這個時候升官也就意味著往日熟悉的兄弟又沒了許多。
一手持槍一手提盾的張虎站起身後,先是跳過身邊人看了看遠處。
“還好!那幾個老東西反應不慢!”
緊接著收回目光的他就皺起了眉。
照著緊挨著自己的幾個新兵屁股上狠踹了幾腳,張嘴就罵:“舉起盾!舉起盾!趙麻子你兔崽子伸頭看啥呢?等著挨箭呢?”
被罵的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在這年頭卻已經算不得毛頭小子了。啥都懂的他,一邊將左手盾牌舉起,一邊還扭頭咧嘴衝張虎笑了一下。結果換來的是屁股上又捱了一腳。
“動作快點!”
被叫做趙麻子的那人被連踢了兩腳,頓時一臉委屈的嘀咕道:“這不還離的遠著呢嗎?”
“你狗日的還敢犟嘴!”張虎眼睛一瞪,作勢就要再踢。
對方見狀,下意識的就是一側身想躲,卻見到張虎臉色突然大變,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狠狠的撞翻在了地上。
幾塊碎石崩到了臉上,這才意識到什麼的趙麻子下意識的一邊用盾牌護住頭臉,一邊偷眼去看自己剛剛站的位置。
半根孩童胳膊粗細的巨箭,釘在剛剛自己身前的城垛上,木杆還在劇烈的抖動著。
霎時間冒了一頭冷汗的趙麻子,這才知道剛剛是屯長救了自己一命。
對了!屯長呢?
剛想起屯長的趙麻子,趕緊四處尋找張虎的身影,那動作看在別人眼裡,儼然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還沒等他找到目標,腳腕就被人拽住了,身體不由自主的快速向城垛方向移動。身體在地上一拖,頭上的皮盔下滑,頓時遮住了視線。
已經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的他絲毫不敢掙扎,等身體停下之後,連忙手忙腳亂的一邊將身體緊貼城垛,一邊伸手去扶頭盔。
還沒等他恢復視線,頭上就捱了狠狠的一巴掌,同時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狗日的找死啊!”
那聲音裡全是怒意,趙麻子一瞬間卻覺得那是全世界最好聽的聲音。
“屯長沒事兒!”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至於怎麼作出的判斷?聽那罵聲的力道就知道了!
攻城一個多月後,遼魏聯軍的補給不但續上了,還多了不少威力很大的攻城器械。
投石機的數量再次超過城裡的同時,還從後方運來了不少大型床弩。
這玩意的威力雖然遠不如投石機,準頭卻是強到天上去了,都是瞄準著城頭人射的。
粗大的箭矢就像小了一號的長槍一樣,捱上一下必死無疑。就連躲在城垛後面也不見得沒事兒,因為這玩意偶爾能夠整個射穿已經受損的城磚。
這種大殺器原本晉城也有,可惜現在已經沒剩幾部還能用了。維修的材料早就用光了,那東西武庫裡本就沒備多少。
“屯長,咱們就這麼躲著,胡人趁機上來咋辦?”趙麻子靠著城垛休息了一會兒緩了過來,有力氣開始守城了。
正在扭頭四處張望的張虎這次沒有罵人,只是語氣不耐煩的答道:“沒見狗胡人還在扔石頭呢嗎?這會兒人不會上來的。”
張虎沒罵人不是轉了性子,也不是罵累了,而是在相對安全的此時,他最想做的就是抓緊時間,多教給手下新兵一點保命的經驗。
沒辦法,仗打到現在,各部老兵的損失都很大,不得已補充了大量新兵。這些大帥平時口中的新兵蛋子,血性是不缺的,臨戰經驗卻是少得可憐。常常在自己覺得沒必要的地方丟了性命。
此時緊挨著自己的這個趙麻子就是新兵,剛上城頭三天,自己就已經救了他好幾次了。也算這小子命大,但凡自己哪次動作慢上那麼一點,兔崽子也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四處張望了一圈的張虎收回目光,心裡慶幸剛剛的損失不大,只有一個兄弟被射中,看樣子是活不成了。
大聲招呼了幾聲醫匠之後,張虎感覺有人一直盯著自己看。一扭頭就看見是趙麻子,那張因為疙瘩瘟留下的麻臉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透出絲毫不加掩飾的崇拜和感激。
習慣性張嘴就要罵兩句的張虎,突然把髒話嚥了下去,他想起對方已經是自己這個屯補充的第六批新兵了。
自從城外胡人重新架起石炮後,自己這邊的傷亡就開始大了起來。等胡人來了床弩,自己這邊的傷亡就更大了。
城中的百姓和不識幾個大字的盤古軍士兵,很多都習慣把投石機叫做石炮。
為了保持最低限度的人數,城中的男子一次次的被補充進了各部之中。像自己這個屯就始終保持在不低於四十人。
不過開始補充進來的新兵還好,都是以前在山中訓練過很長時間的青壯,缺的就是臨敵經驗罷了。
哦,對了,那時候自己還不是屯長。
後來補充進來的新兵就越來越不行了。像身邊這個趙麻子,一看就知道根本就是沒經過幾天集訓的生瓜蛋子。別說臨敵經驗,就連很多基本的動作要領都是初學。
趙麻子見屯長看著自己不說話,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就見屯長猛地起身,同時大聲吼道:“備戰!”
原來不知不覺間,敵人的投石已經停了,城樓上的戰鼓聲也變了節奏。
已經在城頭上待了三天的趙麻子這才反應過來,胡人要登城了。
眼睛緊緊盯著城下越來越近敵人的張虎突然回了一下頭,好像不受控制一般的看向了無數次偷偷看向的地方。
那裡正有幾個百姓抬著剛剛中箭的兄弟往下走,一個醫匠打扮的背影正在搖頭。
“那個兄弟看來是沒救了。”
心裡稍稍有些難受的張虎,目光卻還是沒捨得收回,一時間居然有些分心二用的狀態。
他心裡的另一個念頭是:“今天上來送箭的會不會是她?
最好別來!城頭危險!
......
還是來吧!老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見不到可咋整?”